第二百二十一章 承讓了
自從七年前,平江王被皇帝派曲臨江以迅雷之速處置之後,各地藩王行事愈發低調謹慎,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生怕一個不小心,落得個同平江王一樣的下場。不過,皇帝近些年越漸成熟,也因為平江王的緣故,對藩王的監管更嚴格了一些。如此雙方戰戰兢兢,虞國表麵看似平靜,實際上皇帝並不能分清這些諸侯的心中,是否都那麽安穩平順。
靖州,烏篷山,綠林環繞,薄霧淺淡,林間飛鳥走獸時有隱現。
綠林深處,一座由籬笆圍城的不大不小的院子中,規規整整的建了幾間精致的木屋。木屋一順的用又細又長的樹幹排製而成,中間的一座木屋有兩層高度。二樓突出一塊平台,平台上放著一張小幾,幾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看那模樣,似乎是在認真挑選桌上眾多雜亂的草藥。
“師妹,你現在的醫術已經快要趕上師傅了。”趙仁義憨厚的臉上,滿是讚賞的笑容。
季長清淡淡一笑,緩緩站起身來,將自己手中的那部分挑選幹淨的草藥拿到旁邊的小桌上擺好:“師兄說笑了,我的醫術比師傅還差的遠呢。”
她穿一件淡藍色的錦緞長裙,上麵繡著朵朵雅致的壓底梅花,腰間簡單束著一根同色絲帶,柳腰不盈一握。一頭烏黑長發,用一根潔白的錦緞輕輕綁縛在腦後,顯得飄逸灑脫。已經二十四歲的季長清,臉上較之七年前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輪廓更加分明了些,少了些孩子氣的嬰兒肥,多了絲穩重成熟的味道。纖細柳眉下的一雙明眸靜如深潭,神色間都是寵辱不驚的淡定模樣。
趙仁義見她站起身來,也跟著站起來:“不是啊,你根本沒怎麽學就已經這麽厲害了,比我可強很多,”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這幾年跟你同時學的,現在師傅說你的醫術已經學的差不多了,唯一不足的,便是沒有經過很多試驗。而我現在,最多隻是治一些傷寒發燒的小毛病,實在慚愧。”
“知道慚愧,還不算太無藥可救。”忽然,院子門口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
“糟了,師傅回來了,我還沒挑完呢。”趙仁義聽到這個聲音,頓時一驚,連忙坐下,認真的挑起自己麵前的那堆亂七八糟的草藥來。孫錚讓他和季長清同時挑撿采來的草藥,季長清的那部分挑選完了,而他的那部分,還有一大半沒有完成。
院門口離竹屋不遠,說話間,孫錚的腳步聲已經到了樓梯口。季長清轉頭看去,不多時,便見孫錚的身影出現在二樓。
“師傅,”季長清輕輕叫了一聲,孫錚微微點了點頭。
趙仁義也轉頭看他,討好的叫一聲:“師傅。”他以為孫錚這次會向往常一樣批評他,不想孫錚竟然出乎意外的也對他點了點頭,沒有一點要批評他的意思。趙仁義有些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低頭整理草藥了。
“長清,仁義,你們兩個跟我來一下。”孫錚沒有走過來,隻是站在樓梯口淡淡道,說罷,一轉身朝樓下走去。季長清和趙仁義互相對視一眼,並沒有從彼此眼中看到什麽,隻好同時跟在孫錚身後朝樓下走去。
師徒三人走在清晨的山坡上,蟲鳴鳥叫,綠林幽幽,天空湛藍如洗,走了一會兒便有水聲潺潺,又有清風拂麵,簡直令人神清氣爽。順著山邊的小路往上走,不多時,孫錚便帶兩人來到山上的一處平台之上。這是一塊四麵不靠的平整地方,腳下的土地上,生長著柔軟的青草,踩在上麵十分舒服。
孫錚又往前走了一段,終於在草地上停下來,轉身看向季長清和趙仁義兩人。卻隻是看著,默然不語。
季長清疑惑,便直接道:“師傅,您是想試探我和師兄的武功嗎?”
孫錚一愣,隨即點頭道:“也好,你就和仁義對戰,讓為師看看吧。”不知道為什麽,雖孫錚的神色同往日相比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季長清卻覺得,今天的孫錚似乎有些心事。
不過,孫錚這話一說完,趙仁義忽然麵露難色起來。這些年季長清對習武一事,可說是癡迷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一天中的十二個時辰,她有八個時辰幾乎都在練武功的狀態。除非是孫錚有別的事要她做,比如說練習醫術,或者是上山采藥,她才會暫時停止練功。
而季長清在武學方麵,也的確如孫錚當時收她為徒時所說的那般,很有天賦,雖然十七歲才開始學武,年紀有些大了,但因為季延從小教過她一些武學的基本動作,哪怕很晚才開始修習武功,也沒有給她造成多大的困難。反而因為她的勤奮刻苦,功夫增進的很快。
季長清站在趙仁義對立的位置,接過孫錚隨手扔過來的細長樹枝,對站在對麵同樣手持一根樹枝的趙仁義淡淡道:“師兄,討教了。”說罷,手中樹枝一抖,柔軟的枝條陡然繃的筆直,如同一把鋒利的長劍,朝趙仁義刺了過去。
孫錚站在一旁,眯著眼睛觀看兩個徒弟的比試。趙仁義畢竟習武的年頭比季長清多,一招一式頗為沉實,一板一眼,不見多少慌亂。
但季長清,孫錚看著那個劍招淩厲殺氣肆意的年輕女子,微微皺了下眉頭,季長清的劍法戾氣太重,鋒芒畢露,哪怕是再普通不過的劍招,在她手中,似乎都成了能將人一擊斃命招式。
這樣狠厲的劍法,與她清麗文雅的長相極為不同,若是單單見到季長清的人,沒有見到她出手的話,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長相如此恬靜的姑娘,她的劍會如此冷漠無情。孫錚歎氣,這些年,他的心境早就平和淡定下來,過往種種,恍若雲煙,該散去也早就散去,而他自己,也已經越來越平和了。
可是,他的徒弟季長清,他卻管不了。他教她武功,其實一直在有意朝平和的路上引導,但無奈季長清心中執念太盛,她的心結,也不會輕易便被解開。孫錚負手而立,暗自無奈的搖了搖頭,該來的終究是會來的,哪怕他並不希望如此,所有的事,還是會朝著既定的軌跡去發展。
再抬頭的時候,季長清手中的樹枝陡然敲趙仁義手腕,在趙仁義措手不及便招的時候,季長清手中的樹枝,在半空中劃了一個最為直接的軌跡,以宛若一道流光的速度,直直抵在了趙仁義的咽喉。
趙仁義一下僵住身體,對季長清露出一個苦笑,低聲道:“師妹,我輸了。”季長清手中的樹枝離趙仁義的咽喉極近,哪怕不是利劍,但那樹枝的頂端,卻似透著寒冷的劍芒,令他的咽喉出一陣不舒服。果然,趙仁義的第六感是正確的。雖然半年前的一次切磋,季長清還不是他的對手,但憑他所知的季長清的成長速度,他已經預感到這次自己會輸。沒想到,真的輸了。趙仁義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準確預感鼓掌,還是為自己輸給季長清而感到失落。
他一直想保護的小師妹,現在已經比他還厲害,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季長清將樹枝放下,對趙仁義歉意一笑:“抱歉師兄,承讓了。”
孫錚緩緩走到兩人麵前,意味深長的看了季長清一眼,說道:“長清,你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學奇才,雖然開始學劍的時間比較晚,但卻後來居上,現在你的劍法現在已經能夠超過仁義了,這一點,為師,”他微微瞥了一眼趙仁義,接著道:“非常欣慰。”
趙仁義:“。”師傅,你確定是欣慰嗎?
孫錚並不在意趙仁義的失落,他這個徒弟,有時候也實在需要打擊,雖然他的皮太厚,打擊似乎對他沒有太大的作用,但若是不打擊,他就更是不會上進。
被孫錚誇獎的季長清麵色平淡,並沒有什麽喜悅之意,隻是恭敬道:“徒兒能有今天的進步,還是多虧了師傅的教導,會繼續努力。”
孫錚微微搖頭,說道:“靈虛劍法一共八層,你如今已經練到第六層初級,這已經是非常快的速度了,隻是,後兩層也是最難的兩層,哪怕是你這樣的天賦,要完全練成,也需要很多年。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練成,為師練了幾十年,如今依然卡在第七層上,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他微微頓了一下,眼中似有莫名的失落:“之後的修煉,我已經無法再指導你了,至於劍法練到何種程度,全靠你自己的悟性吧。”
“師傅?”季長清麵露疑惑,不解問道:“您是說,以後不再教我了嗎?”
孫錚搖頭,輕聲道:“不是,我是教不了你了,但並不是不教,”似乎是看清了季長清的心中想法,孫錚接著道:“你一天是我的徒弟,這輩子都是我徒弟,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你放心。”季長清神色鬆了鬆,孫錚目光看向遠處繚繞的雲海,又淡淡道:“為師知道,你心中苦楚,但你要明白,人生在世,很多事並不是非黑即白,而有些人,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靈虛劍法,重在意守中心,越到後麵,劍法越是渾圓灑脫。而你的劍法,殺意太重,怕是很在再繼續進步。若你能看破這些,懂得放下,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季長清知道孫錚在說什麽,她微微咬了咬唇,低聲道:“徒兒愚鈍,現在還到不了師傅的境界。”她心中背負血海深仇,叫她如何看破,如何放下?
孫錚似乎早就知道勸不了她,淡淡道:“好了,為師現在要下山去了,你們兩個,要一起走嗎?”說罷也不管兩人,一個人邁步朝前走去。
趙仁義直接跟在了孫錚身後,走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季長清竟然沒跟上來,便轉頭朝她看去,卻見她似乎站在原地發呆。趙仁義剛要叫他,孫錚忽然轉頭,低聲製止了他:“仁義,不要叫她了,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我們先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