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別來無恙
小夥計將曲臨江和季長清幾人帶到三樓,直接朝靠窗的那張桌子走去,一邊走一邊指著另一張桌對曲臨江解釋道:“刺史大人,您的那張桌子就是被那位小公子占了,他隻有一個人,要不,您和夫人一起過去,沒準還能交給朋友呢。”小夥計的驚嚇顯然被曲臨江方才露出的笑容撫平,這會兒又不怕死的提出新建議。
他們現在還並未到自己要去的位置,所站的地方離小夥計手指的那張桌子十分近,甚至,他不大不出的這句話,對方很有可能已經聽見了。
“不必了。”曲臨江淡淡答道,隨即漫不經心的朝那邊看了一眼,那張桌子確實坐著一位劍袖白衣的公子,頭戴結式襆頭,此刻,正低著頭拿著茶壺往前麵的杯中倒入茶水。
那公子生的麵容俊美,文質彬彬,舉手投足之間滿是大方優雅,雖然他正低著頭,讓人不能十分看清他的臉,但可以肯定,必然是一位風采不凡的人物,怪不得小夥計要著重為曲臨江介紹。常年混跡再這樣南來北往客流雲集的茶館中,什麽樣的人,茶館的夥計隻要一搭眼,便能看個七七八八,之所以建議曲臨江坐過去和他交朋友,自然是覺得那位公子也應該是出身不凡的人物。
然而,曲臨江卻隻看了那人一眼,臉色就是微微一變。
季長清起初並不在意,而且,她也不想認識什麽人或者交什麽朋友。不過,卻忽然發現朝那邊看去的曲臨江臉色變了,季長清心下奇怪,不由自主的順著曲臨江的視線看了過去。恰好,那白衣公子此刻已經倒完了茶水,正抬頭朝這邊看過來。一見那然的臉,季長清也瞬間愣住了。
幾人的視線再空中甫一相接,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結起來。三個人就那樣互相對視,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曲臨江身後跟著的兩個侍衛此刻也是麵麵相覷,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如此不同尋常的氣氛,小夥計自然感覺出來了。下意識的,他預感到自己可能又惹禍了,而且,這次不是發呆的禍,完全是緣於剛才那句多嘴惹得禍。他敏感的將頭轉向曲臨江,忐忑不安的說道:“大,大人,您若是不想去,就請,跟我這邊來吧。”
曲臨江還未答話,對麵的白衣公子卻悠然開了口,聲音清透幹淨,竟然很好聽:“刺史大人既然是帶著朋友來喝茶,為何見了我這個老朋友卻要避開呢?”
季長清這會兒已經完全認出這個人是誰了。不是別人,正是多年前在冀州見過的,當今皇帝的親姑姑,虞國的大長公主,齊碧婉。瞬間,季長清的心中翻湧複雜起來,齊碧婉竟然也在管州。當年,曲臨江去冀州,她追到了冀州,而如今,曲臨江來管州做刺史,她這是又追到管州來了嗎?
她後來才知道,當年她對曲臨江神魂顛倒追隨在他身邊的時候,曲臨江便已經被皇帝叩頭賜給齊碧婉做駙馬了。哪怕當時他們還沒有成親,但皇帝金口玉言,未婚夫妻的關係也等於擺在那裏了。那麽,七年過去了,她在山上潛心修習武功的這些年裏,曲臨江是是不是早已和齊碧婉成婚了?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這樣像是不對的,明明曲臨江這個仇人娶誰都與她無關,但一想到這種可能,季長清忽然覺得心頭發堵,胸中一片酸澀。
也許是習慣性的對於某些事物的自然反抗,季長清唇邊緩緩綻開一個嘲諷的弧度,語帶譏笑的對曲臨江淡淡道:“曲大人的正牌夫人來了,還請大人以後不要再拿我這個階下囚打趣玩樂。”曲臨江一愣,轉頭直直看向季長清,對上她的眼睛,她的臉上帶著酸酸的賭氣模樣。
曲臨江墨色幽深的眸中忽然霧靄漸起,明明滅滅的閃動著莫名微光。季長清並不能看明白他眼中的是什麽,但卻被他直白的注視看的十分不自然,下意識的便要移開自己的視線。卻又發現,曲臨江忽然勾起了唇角,低低一笑,清冽而磁性,他的笑容越擴越大,漸漸的,唇邊的笑意完全感染到了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瞳中。
季長清突然有點惱羞成怒,冷著臉,不快道:“你笑什麽,拿我這個階下囚取笑,就這麽讓你開心嗎?”
曲臨江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一本正經的對季長清說:“她不是我的夫人,我們之間隻是君臣關係,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關係。”
什麽?他們兩個,現在還沒有成婚嗎?季長清聽了曲臨江的話,忽然怔住,臉上終於不由自主的帶上了驚訝的神色。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失態,便麵色十分不自然的說道:“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誰管你們是什麽關係?”
曲臨江笑而不語,心情似乎很好。
“這,難道那位小公子竟然是,女子?”旁邊的夥計再次被幾人之間的對話驚住,滿臉的驚疑不定。這是什麽情況,聽這意思,刺史大人還與這兩位女子有著千絲萬縷不可言說的的關係嗎?不過,他剛一自語完這句話,忽然又覺得不對,刺史大人和這女子是君臣關係,那這女子的身份?他一下捂住嘴,再不敢說話。
小夥計原本已經自動被這些人忽略了,不過現在突然一發聲,又讓曲臨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曲臨江轉頭看他,麵無表情道:“好了,這裏已經沒你的事了。”他的言外之意很明顯,不需要小夥計在這裏礙事,他可以下去了。
與小夥計說話的時候,曲臨江的聲音瞬間變得清冷寡淡,完全沒有同季長清說話時的溫柔和緩。小夥計被曲臨江用這樣冷凝的語調一說,立即嚇住,竟然呆住,一時愣愣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旁邊的侍衛見了,倆忙對小夥計使眼色,示意他趕緊走,然而,小夥計卻似乎看不到。侍衛暗恨小夥計沒顏色,也不知道他這個跑堂是怎麽當的,反應如此緩慢,還沒有被辭退嗎?其實侍衛並不知道,雖然茶樓中的夥計個個機靈,但畢竟是全無背景的市井小民,而曲臨江又著實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加上今天曲臨江接二連三的反常表現,被驚得反應遲鈍也實屬正常。
不過,小夥計現在顯然遲鈍的不是時候,侍衛無奈,隻好走到他身邊,嗬斥道:“說你呢,還不趕緊離開?”
“啊?”小夥計驚嚇的看著眼前黑臉的侍衛,連忙點頭哈腰道:“好,好,我馬上走,馬上走。”說著,小跑著離開了。
曲臨江見小夥計離開,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用略帶幽怨的目光看著他的齊碧婉,微微猶豫了一下,便湊到季長清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她是公主,我不好太過忤逆他,長清,委屈你跟我過去一下吧。”
溫熱的氣流,帶著一股清雅的蘭花香氣,季長清情不自禁的紅了臉。她連忙推開一步,低低道:“曲臨江,你好好說話不可以嗎?”曲臨江怎麽回事,以前不是很矜驕自持的一個人嗎,為什麽她覺得現在的曲臨江變得像齊佑一樣輕佻了呢?
曲臨江見她躲開,也不以為意,氣定神閑的直起身來,清淺笑道:“那你就是答應了?”
什麽?她說答應了嗎?曲臨江現在不但輕佻,怎麽還變得如此自以為是了?季長清無語,隻能用眼睛瞪他,以表達自己的不滿。不過,曲臨江這次並不將季長清的不滿放在心上,而是施施然朝齊碧婉那邊走去。
“季小姐,請。”身後的兩個高大護非常衛適時的對曲臨江做了個請的手勢,季長清垂眸,看來,她不答應也不行了。無奈之下,隻好也朝齊碧婉的那張桌子走去。
見兩人走過來,齊碧婉並沒有再看向曲臨江,而是視線直接落在季長清身上。別有深意的笑了笑,淡淡道:“季姑娘,別來無恙。我們之間這還是第一次正式見麵吧,沒想到是在這種境遇之下。”她笑語嫣然,但眼中卻似沒什麽笑意。她口中所指的‘這種境遇’,自然是季長清刺殺曲臨江失敗,現在反而受製於人的窘迫處境。
無論怎麽說,哪怕打扮的再低調,再普通,哪怕是現在女扮男裝的身份,但齊碧婉畢竟是身份尊貴的大長公主,長期處於高位,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還是無法讓人忽略的。季長清不舒服的皺了皺眉,若是以前,她或許還能被齊碧婉這種強大而尊貴的氣場比下去,或許,她還會為自己出身卑微比不過齊碧婉而感到自慚形穢。可是現在,她同曲臨江的關係早就今非昔比,而且已經發生天翻地覆不可逆轉的變化,再次麵對齊碧婉,季長清已經沒有什麽好自輕自賤的。何況,曲臨江對季家那樣毫不留情,也是為皇家做事,麵對齊碧婉這個皇家公主,季長清也沒什麽好感。
曲臨江微微皺眉,看向正在看著季長清的齊碧婉,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麽。
季長清卻忽然笑了笑,無所畏懼的同齊碧婉的目光對上,風輕雲淡道:“是啊,公主殿下高高在上,我無論處於何種境地,見麵的時候都會令殿下感到‘別來無恙’吧。”她頓了頓,又好整以暇道:“升鬥小民自是無法與天家威嚴相比,但隻要我還活著,自然就有希望達到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殿下無需為我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