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舊恨
第九十二章 舊恨
“我已經說了,我就是個傳話筒而已,您何必生氣?”易曉璿眨著眼,一臉無辜的模樣。
不過,她極其聰明地繼續拿一般授權當擋箭牌,巧妙地躲開田正言的質疑。
“那我就直截了當告訴你,這個條件,我們不可能答應。”田正言說,“兩億的噱頭嚇嚇外行人還可以,有公司這個殼子在,南之易就算扔三百萬到水裏,也不可能接受這樣苛刻的條件。”
像是知道這個結果一般,易曉璿絲毫沒有意外,依舊微笑著去拿田正言扔在桌上的材料。
而田正言則趁著易曉璿的注意力有些分散,朝著淩俐使了個眼神。
淩俐馬上會意,按照之前講好的提出之前她本次調解中唯一該問的一個問題:“山崎種業贏下的標的,怕是不夠付你律師費的。”
易曉璿輕聲一笑,低這頭回答了一句:“那也未必的。”
聽聞這句,田正言眼裏精光一閃,略有些出神。
易曉璿從桌麵上拿回田正言丟回的材料,忽然微側著頭笑問:“我是一般授權,那麽,田老師您是拿到了南教授的什麽授權,可以代替南教授回絕我方的條件?”
接著又是恍然大悟一般:“田老師,我記得您的愛人是法官身份,按理說,您不能在阜南接案子的。”
淩俐一個激靈,馬上寒毛都立了起來,心虛得不行。
田正言剛才理直氣壯地質疑易曉璿沒有特別授權,卻絲毫不顧自己連授權都沒有就跑來談判這回事。
南之易被南家家長提拎回帝都去了,沒有他的簽名,他倆手裏自然是什麽授權都沒有的。
還有,因為最高法院的任職回避,法官的配偶、子女等近親屬,是不能在法官任職轄區內從事律師職業的。這個問題南之君早就提出來過,這時候也被對方抓了出來。
沒想到她會來這出,田正言倒是樂了,坐直身體環抱雙臂:“何必浪費時間?王齊大概是知道我和南之易是什麽關係的,不管這案子是誰出庭,背後站著的人裏,必然有我。”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你們既然選擇了阜南,也必然知道,南之易背後還站著誰。山崎種業遠在天邊,可你是要在阜南混飯吃的,就真的不怕?”
易曉璿麵色一變,馬上又鎮靜如初:“田老師,我就案論案而已,您又何必抬些大人物來打壓我?”
田正言嘴角揚起輕微的弧度:“既然不想被打壓,不如我們提一個管轄權異議,把這案子指到別的地方去?你說,是指到慶州高院合適,還是直接上最高法院第五巡回法庭見麵?這樣一審終審大家都好辦,免得有人借機炒作無事生非。”
說完這段,田正言轉頭望向淩俐:“等你拿到特別授權,馬上提個管轄權異議,阜南高院院長是我方當事人的親哥哥,該院所有法官都理應回避,不適合審理此案。為公平起見,請求最高法院指令其他高院審理。”
剛才還能保持麵色平靜的易曉璿,聽到這話卻明顯地黑了臉,拿著那疊資料的手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也不是這樣說,我們相信法院是公正的,願意讓這個案子留在……”
田正言微一垂眸掃過她的手,沒等她話說完,又勾起嘴角一笑:“你一個一般授權的,和我一個沒有授權的,咱們今天說什麽都白搭,還是下次吧。”
說完,他站起身來作勢要走。
易曉璿顯然沒想到田正言一言不合就走人,愣了幾秒後急急開口:“等等!”
田正言卻像沒有聽到一般,走路帶風幾步就出了門。等到了門口,頭也不回的一句:“淩俐,走吧!”
小跟班匆忙之中一個歉意的微笑遞給易曉璿,抱著包低著頭衝出調解室。
法院地下停車場,淩俐坐上田正言那輛黑色越野車的副駕,看著田正言緊鎖的眉頭有些不解:“田老師,怎麽了?”
“有些不對勁。”他手臂搭在方向盤上,食指輕敲著盤圈,聲音有些沉鬱:“提起公司製度和三百萬,那小律師一點都不慌好像早就料到。你說起律師費,她笑得有點得意,怎麽我一提起管轄權異議,她就慌了,這說明什麽?”
淩俐一臉懵逼:“什麽?”
“說明我踩到了她的底線。”田正言回答,“山崎種業那方必定交代過,這案子一定要在阜南高院一審。”
淩俐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小聲地問出口:“我也一直在疑惑,為什麽會跑到阜南高院來。”
民事訴訟原則上是“原告就被告”,一般起訴應當到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但是,因為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還可以由侵權行為地法院管轄的。
因此,在這個案件上,山崎種業除了向阜南高院起訴之外,還可以向發生絕收事件的兩湖和嶽西共三個省高院起訴的。
為什麽偏偏選了阜南這個可能會受到地方保護主義的轄區法院起訴?
田正言像是沒心情回答她的問題,眉頭皺得更緊。
他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拿到耳邊後不到一秒就又拿了下來,言簡意賅兩個字:“關機。”
淩俐頓時明白田正言這是想找南之易而未果。
田正言之後握著手機語氣沉沉:“也罷,有些問題電話裏怕是說不清楚的。我飛一趟帝都,親自問那傻蛋到底有什麽把柄在對方手上。”
下午,在送田正言去機場的路上,田正言她交代了一下為什麽忽然覺得案子有問題的原因。
首先,是關於南家的背景。
其實,哪怕遲鈍如淩俐,也知道南之易的來曆不會簡單。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生活的困苦現實得讓人喘不過氣,不是看幾句心靈雞湯就能解決的。所以,窮人的孩子往往都過早地忙於生計,有人在磨礪中成長,更多的則是在苦難中迷失。
再把這句話倒過來看。
以南之易毫無生活常識、對錢沒概念、大大咧咧什麽都不管,不愛幹淨吃東西卻挑剔得要命。能肆意生長成這副模樣,他家裏的條件必然不會差,這一身的臭毛病必然是被慣出來的
所以,當田正言說起南之易是“知二代”的時候,淩俐一點都不意外。
隻不過,當她得知南之易的母親是院士、父親是973首席科學家的時候,還是狠狠吃了一驚。
她先的念頭是,MD,這一家子都是些什麽怪胎啊……
接著,她便想到南之易有個那麽牛的老媽,有個貌似也很厲害的老爹,自己也是年紀輕輕就成了學術帶頭人,還有個仕途上順風順水的院長哥哥,屬於可以在阜南學界和司法界橫著走的人,怎麽也有外省企業敢在他頭上打主意?
這樣一想,她倒是有些明白田正言的擔心在哪裏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沒人會去做,既然做了,隻怕對方有後招。
至於對方的代理律師易曉璿,田正言也做了一番介紹。
簡而言之,這律師碩士研究生期間,導師是田正言的死對頭。
有人說民法學術研究裏最有意思的就是看學者們各種撕逼打臉層出不窮,往往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有時候比宮鬥還厲害。
三年前,田正言正因為一個合同效力方麵的問題和她導師掐得你死我活,易曉璿一頭撞到了槍口上。
不知道是搏出位還是討好自己導師,易曉璿不好好當她的小透明,非要在碩士論文裏選擇兩個大牛當年爭論不休的問題當題目。
按理說選什麽題目都沒關係,學術觀點不同而已。阜南大學每年那麽多碩士畢業,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在答辯時候經曆地獄式的盤問。
可不巧的是,在分配畢業答辯的時候,她抽到了田正言所在的那組。
田正言根本不管她的正文寫的是什麽,直接從她論文裏引用了台灣三十年前一本民法書上觀點開始質疑:“這本書台灣早就絕版多年,我找了很久沒找到,你在哪裏找到的?能借我看看嗎?”
易曉璿當場就傻掉,哼哼唧唧半天說不出來自己是在哪裏看到過。
田正言其實早就知道,她這必然是轉引別人論文裏的腳注,卻借著這個破綻一條條的腳注問下來,要求易曉璿說明在哪裏看的書,是電子版還是實體版,或者是直接引注別人論文裏已有的腳注,實際上根本沒有看。
嗯,這樣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小問題,偏偏田正言抓住不放,問得光明正大,還當場叫囂著,他自己的學生寫的論文,腳注是絕對經得起考驗,不會這樣馬虎。
據說易曉璿被問到哭了出來,最後好好檢討了一番自己寫論文的態度問題。
直到之後被命令大幅度修改論文後,易曉璿才算過了關,艱難地拿到學位。
而易曉璿的導師,在那之後也覺得顏麵掃地,去了另一所大學任職。
基本上可以說是灰溜溜地走的。
是的,田大牛就是這麽沒風度,因為門派之爭差點懟得人家一個小女孩拿不到學位,腦袋裏更是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概念。
淩俐聽得直咋舌,忍不住腹誹就從不要臉隻顧自己高興的做派來看,田正言和南之易這對好基友,倒是很有共同話題的。
想想呂瀟瀟提起當年為難過她的餘文忠,七八年過去還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活剝了他的模樣,淩俐基本上能夠推測出易曉璿的態度。
所以,易曉璿此來隻怕是憋著一口氣的,而山崎種業選她作為律師,顯然是經過了一番考量的,有這樣一層新仇舊恨在,山崎種業絲毫不怕易曉璿手下留情臨時倒戈。
在選擇律師的問題上都經過這樣精心的考量,又怎麽可能在訴訟請求上,出現標的兩億實際到手最多隻有三百萬那樣大的紕漏?
上飛機上,田正言作了一番最後的總結:“你之前的疑問是對的,山崎種業不會做虧本生意。明知道有公司製度的有限責任還非要起訴,他們肯定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