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是和不是
珩穆被額娘看得臉頰滾燙,他其實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雖然是個意外,那也是貨真價實親到了。
田齊的麵軟軟的,想到自己的唇貼上去感覺,珩穆呼吸都不自覺熱了起來,頭已經沒法抬起來麵對額娘和珩玉了。
“田姐姐去哪兒了呢。”珩玉問。
“大概不想麵對你哥,出去散心了。”大福晉回道。
珩玉嘟囔一句,約莫是抱怨珩穆不上道,他也默默聽著,有什麽話都隻能等田齊回來再說,自己唐突了佳人,雖是無心之舉,也確實難辭其咎。
珩穆一心糾結。
田齊倒是沒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被親了一下,跟蚊子咬一樣,之所以走開,是她看到有個姑娘爬進了煤水車裏,然後幾個穿著保安隊製服,流裏流氣的男人罵罵咧咧的在附近搜查。
保安隊不過是劣紳的私兵換個名頭,都不是什麽正緊人,瓜皮帽隨便扣在腦瓜上,領子歪歪斜斜,老鼠皮穿得不倫不類,背上掛著一杆槍,走路如螃蟹橫行霸道,活脫脫流氓幫做派。
“剛才看到往這邊跑的,一溜煙不見人了?”
“不會爬車上去了吧。”其中一個仰頭看著煤水車片刻,抬了抬手,示意同伴順著梯子爬上去看看,同伴一臉嫌棄道:“髒兮兮的,要去你去。”
“你去。”他又讓其他人爬上去。
其他人也嫌棄的別開臉,煤水車實在是太髒,車間的人都沒打掃過,煤渣灑得到處都是,爬上去一準滾一身黑,保安隊的人也稀罕身上的新皮,推托幾回都沒人願意爬上去。
田齊站在車廂後麵,位置還算隱蔽,他們沒有發現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正如旅館掌櫃說的,保安隊最近在抓單身姑娘,接機占便宜,爬上煤水車的那個,恐怕也是流氓作亂的受害者,田齊想了想才從枕木下麵撿起一塊小石頭,她沒功夫救人,引來麻煩還是力所能及的。
她目測了一下斜對麵小鐵柵門和自己的距離,預估好力道後,把手裏的石頭拋了出去,石子順著無形的拋物線,鐺,例無虛發地砸在鐵門上,異動立刻引來正推諉幾人的注意。
“那邊有聲音。”
“那邊有一道門,肯定跑出去了。”
“趕緊追。”
與烏合之眾無異的保安隊一溜煙又簇擁著往小鐵門追去,一驚一乍根本就是無膽匪類一流的,田齊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爬上煤水車的姑娘,聽到腳步聲漸遠,才探出半個腦袋如見了貓的老鼠一般機警地往外瞧,她臉蛋全是黑煤灰,根本看不清麵容,唯有一雙戰戰兢兢的眼睛望向田齊。
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試探,猶豫,驚慌,卻沒有求助。
或許是驚恐過度,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她看保安隊走了,也沒有放鬆,而是警惕的盯著田齊,田齊沒有開口,隻是從手包裏拿出一把匕首,朝煤水車上方拋出去。
黑色的匕首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最後落入一雙敏捷的手裏,對方穩穩當當接住,眼疾手快不像一般姑娘,田齊有點意外,卻沒有深究姑娘的身份,畢竟她沒打算救人救到底。
田齊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五點半了,縣城不比繁華地方,傍晚在外遊走不光黑燈瞎火,還能瞎貓碰上死耗子,保安隊跟過街老鼠一樣到處搜刮,不想惹麻煩的,還是早點回旅館的好,田齊想起掌櫃的忠告便轉身離開。
她穿過候車廳,走到街上的時候,鋪麵大多已經打烊,還在街麵上活動的百姓也是行色匆匆,夏日的白天比較長,五六點天色大亮是尋常,百姓不願意停留,隻能說明稻縣治安很差,嚇得人未入夜就閉戶不出。
“田齊,你回來了。”
田齊才踏進旅館大堂,好似等待已久的聲音倏地從頭頂傳來,她循聲看去,瞧見一個坐在二樓的男子刷一下自椅子上起身,噔噔噔跑下樓來。
不一會兒,人就到了自己跟前。
“你回來了。”珩穆拘謹地站著,下巴微微收斂,光線正好落在他白白淨淨的臉上,含羞帶怯的眼一瞬不瞬望著田齊,讓她忍不住回想起機車室裏發生的一幕。
是了,他估計又是來道歉的。
“有事?”她冷淡的問。
對方語氣稍滯,換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剛才,對不起。”
哼,果然又是道歉的,田齊懨懨挑了挑眉,不置一詞的錯開珩穆往二樓走去,噔噔噔拾級而上的聲音緊隨其後,田齊知道是誰跟上來。
“你生氣了。”
“我……”
他組織不好語言,仍緊跟不舍,田齊懶得打斷他,隻是加快腳步想甩掉珩穆,她回到自己的客房,正欲掏出鑰匙,一隻手先一步橫過來,嘭,抵在了門扉上。
“田齊,你是不是討厭我。”一直沒脾氣的人聲音突然緊繃起來,半是質問半是討好的語氣讓他乍聽上去凶巴巴的話,打了一個對折。
田齊捏著鑰匙,抬眼對上追得氣喘籲籲的人,他的眼底泛起一片水澤,幹幹淨淨,清清透透,讓人一眼看到底,沒有任何氤氳玩轉,寫滿了委屈。
他很委屈。
“不討厭,但你們很麻煩。”她如實回答。
這句話,田齊已經說了第二次,珩穆緊咬下唇,視線密密匝匝落在她臉上:“我知道。”
“嗯,知道就好。”
珩穆好似還有話未說,田齊卻沒什麽耐心等,她打開了門鎖,推門進去,意外的是,門外的人竟跟了進來。
“珩穆,你還想說什麽。”田齊把他擋在門口,語氣不善,已經等於下了逐客令,珩穆仿佛塞起耳朵,低著頭,倔強的不肯挪步子。
兩人便站在門口沉默以對,這種沉默倒也不是劍拔弩張,連對抗的邊都沒粘上,他耷拉腦袋把委屈大寫加粗,反而讓田齊反思自己剛才是不是又給了錯誤的信息出去。
她等了片刻,逐放開手,讓他進來。
她走到茶桌邊坐下,他倏地抬起頭看向田齊,眼神滿是一戳就破的小心。
“我給你時間,我們把事情說清楚。”田齊翻開兩個茶杯,倒上茶水,擺開要詳談的陣勢。
他愣愣,消化她的話後,默默掩上房門,坐到了田齊手邊的位置:“我不想被你討厭。”他說話很直白,說的時候直勾勾盯著人。
田齊捏著茶杯,呷了一口冷茶,單純的苦澀,沒有回甘的感覺,粗茶大約如此吧:“我不討厭你們,隻是覺得你們太麻煩。”第三次,她把同樣的意思說了三遍。
有時候,田齊懷疑自己詞不達意,所以盡量往大白話上靠。
不討厭,覺得麻煩,聽到這樣的話,難道還沒有自動保持距離的覺悟麽?
田齊以為珩穆有這個覺悟,結果他屢屢靠近。
到底哪裏出問題了,不過幾次不痛不癢的見麵,就情根深種的模樣,田齊覺得珩穆有病,他雖然也讀過新式學堂,接觸過不少外來事物,甚至裝扮都已經西化,但,田齊直覺告訴她,珩穆內心如同被高牆宅院鎖住的杜麗娘,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如雪不染一塵。
而自己似乎成了闖入那禁閉宅院的異客,被他當成了那個折柳相問的柳書生,田齊自問不是珩穆的夢中人,也不是一個值得真心相待的人,他徘徊依戀很有可能是一種錯覺。
“田齊,我努力改,不讓你麻煩。”他左思右想,心裏千言萬語的辯解,到了嘴邊隻有這句話,珩穆知道她想讓自己避開,不要再糾纏,奈何情之一字,向來心生之,又由不得心馭之。
珩穆病久了,心思也愈發冷淡,若不是母親和珩玉,他很有可能在某日撒手人寰求個解脫。
那日在月台,田齊流動的裙擺仿佛一陣遠到的清風吹開了珩穆的心門,她鮮活,健康,隻稍一個眼神,珩穆就已經能感受到朝陽一般的力量。
他不由自主就追了過去,隻因為霎那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