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又來
確認包廂安全,田齊按著徹底麻木的右手,大大舒了一口氣後,豁地坐到了小床上,彈簧床被她的體重帶著咯吱咯吱響。
窗外,月台上的旅客正趕在發車的最後時間登上火車,她希望火車趕緊開動,自己不是擔心孫奇貴父子內鬥不足以兩敗俱傷,是擔心闖入者洞悉她受懲罰的事情。
那根鐵玫瑰書簽,如同一根刺,紮在田齊手指裏,無法挑出來,一旦碰到就越陷越深……
火車鳴笛結束,站台上的地勤吹響了哨子,哨音尖銳清脆,預示著火車將要啟動。
鋼鐵巨獸即將怒吼著向前行駛。
田齊靜靜聽著過道裏的腳步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轟隆隆,車廂搖晃了一下,隨後在汽笛長鳴中,窗外的景物緩緩向後移動。
火車啟動的速度緩慢,她覺得每一秒都被拉長了,田齊的心懸在嗓子眼上跟著火車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往下沉,正當她想要鬆一口氣的時候,火車突然停下,車上的物件和人仍被向前的力帶著晃了晃身子。
她咽了咽口水,不祥的預感在心頭冒了出來,看來還是出事了。
田齊單手撐著桌子,探著身子從半落的窗簾往外窺,頭等車廂在火車最末,車子開動後又忽然刹車,現在她所在的車廂正對著車站候車室通往月台的入口,能看清楚出入的人員。
彼時,一隊穿著保安隊薑黃製服的漢子正背著長槍,驅散送行的三三兩兩百姓,往火車大步衝過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仿佛催命符。
“啊!”田齊正估算來人的數量,隔壁忽然就傳來一聲女性驚呼,不是101,而是103珩穆的包廂,驚叫很慌亂,錯愕,卻不恐懼。
她無需求證,就能大致推斷誰喊的——珩玉。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聲低微的驚叫,這回她甚至可以篤定就是珩玉。
他們一家一直麻煩不斷,韭菜一樣一茬接一茬,田齊無端覺得腦仁疼,正暗暗吐槽間,自己包廂的門就被人拍響。
是的,用拍的,砰砰砰。
門外的人低聲道:“田姐姐,趕緊過來,出事兒了。”
出事,你們出的事還少麽。
都是一串串的來,你們家種葡萄的嘛。
田齊沒有馬上回應,她的視線還在保安隊的身上,他們來這裏做什麽,是孫裘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帶人過來絞殺?
這裏不怪田齊往壞處想,麻木的右手還掛在身上,她聯想到孫奇貴被打得血糊糊的雙手,嘶,痛覺反射弧過長的人,現在才能感同身受。
“田姐姐。”門外的人鍥而不舍,非要得到她的回應。
田齊盯著車外的情況,終於開口應道:“什麽事。”
“你開開門,很重要。”門外的人道。
很重要,田齊想了想,你們家啥事不重要。
能把雞毛蒜皮的事情擴大化,也是技能,不是麽。
情緒不自主低落的人,迅速打開了包廂的門。
站在外麵的珩玉咻一下,好似一隻小老鼠一閃而過鑽了進來,田齊訕訕關上門,興致不高的詢問:“什麽事。”
“有個姑娘藏在我的床下,她是從孫家逃出來的。”珩玉言簡意賅的說完發生的事情。
孫家逃出來的?
還是孫家,她和姓孫的杠上了對麽。
“讓列車員把姑娘帶餐車去,換上服務員的衣服看看能不能蒙混過關。”孫家有逃妾很正常,能逃出去就行,月台上的保安隊很有可能就是來抓人的。
田齊以為是有女子趁亂從大宅門裏逃出來,並未放在心上,她對救人提不起勁,更不願意花心思在上麵。
現在自己的命也是岌岌可危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對於逃出來的女子,送去餐車是最快的,衣服一套,低著頭不露聲色,大概率能夠逃出一劫。
珩玉聽了搖搖頭:“田姐姐,那個姑娘傷了,我哥和額娘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你們不知道怎麽辦,所以默認跑過來煩我嘛。
田齊心裏憤憤然的抱怨,麵上仍一派平靜。
她不想出去,也和珩玉表達了自己不願意離開包廂的意思。
珩玉沒有勉強,田齊以為她知難而退,想辦法去騷擾火車上的工作人員,怎想,珩玉剛鳥悄離開,過了不到兩分鍾,自己包廂的門就又被拍響了。
田齊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去開門,她剛要嗬斥珩玉,鼻尖率先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田姐姐,我把人帶過來了。”珩玉道,同時吩咐下人把受傷的姑娘放到地上,姑娘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裙,整個人昏昏沉沉,腦袋半垂著看不清麵容,隻是她手臂和肚子上滿是血跡,田齊判斷了一下出血量,還沒到失血過多休克的地步,皮肉傷肯定有。
包廂逼仄,倆護院把人抗進來的時候,田齊都自覺被擠到邊邊角角的地方。
他們是真不客氣!!
田齊滿心無奈地收回視線,心底無端一股火正在醞釀,她冷聲質問:“為什麽抬過來。”
護院麵麵相覷,並沒有回答,隻顧著把人放下後悄然離開。
隨後跟來和護院錯開身的珩穆也走了進來,他臉色為難,期期艾艾望著田齊:“怎麽辦。”他又來問她。
什麽怎麽辦?!!
她和他們是什麽關係,上級下屬,還是無限責任人,為什麽不想著自己解決,遇到問題就閉上眼往這兒湊。
“立刻把她帶去餐車。”田齊冷下臉,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聲音能掉出冰渣來。
話剛出口,保安隊的人就咚咚咚蹬車檢查了。
他們和過去一樣嘈嘈嚷嚷,呼呼嗬嗬。
來不及了!
田齊心思電轉間,那被靠在床腳的姑娘悠悠轉醒。
“開門,都開門,孫家搜人。”保安隊的人也正一間間包廂的搜過來。
“姑娘救我。”醒來的人,睜開眼便鎖著田齊不放,她奮力擺正身子,就在保安隊步步緊逼的時候,豁然把頭磕在地上。
“姑娘救我。”地上的人又說了一遍,執著的。
摸著自己如同木頭的右手,田齊忽然扯下珩玉身上的披風,蓋在女子身上,隨後又抓過珩穆的手,把他的戒指捋下來,珩穆和珩玉都被她的舉動整得莫名其妙,但礙於田齊臉色陰沉而不敢問。
田齊把戒指塞到姑娘手裏,同時壓低聲警告在包廂裏的人:“看我臉色行事。”女子說救她,田齊心裏就猜到一種可能,她餘光瞥向月台的一瞬,那道魁梧的身影也佐證了自己的猜想。
“孫裘是不是死了。”她突然俯身,湊到匍匐在地的人耳邊,悄聲問道。
地上的人甚至都不猶豫的回答道:“是。”
田齊肯定對方和孫家淵源不淺,甚至命運弄人的撞見了不該看到的事情,孫裘已死,這個答案足夠了,無論孫裘和孫奇貴在路上發生了什麽分歧被這個姑娘撞見,她都隻能是殺死孫裘的凶手。
因為孫奇貴不會擔弑父的名聲,所以他才會匆匆包紮傷口後,領著保安隊的人把火車站重新圍住。
這一場鬥爭,孫奇貴贏了,田齊感覺到意外和危險。
她現在不但要救人,也要自救。
因為田齊猜不到孫奇貴現在心裏想什麽,是否因為父親的背叛瘋魔,想要把醜事塵封,而死人就是最好的秘密守護人。
“喲,少堂主。”孫奇貴輕浮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包廂的門敞著,他魁梧的身軀堵在門口,猶如一塊千斤巨石。
“來送黃啃子?”對方沒有亮槍,田齊卻暗自摸了口袋裏的槍,她眉目漸冰,審視著堵在門外的孫奇貴。
他兩隻手都包了起來,血仍在滲透,可見包紮是相當粗糙和急迫的。
孫奇貴聽了,眼神一滯,隨後笑道:“不是,家父在路上被賊人所害,我正在抓殺人犯。”一個剛死了父親的男人,笑嘻嘻的說起喪父的事,語氣無比漫不經心。
“哦。”田齊挑眉,視線在包廂裏走了一圈,珩玉和珩穆因為懼怕孫奇貴,不自覺就往田齊身邊靠,地上跪著一個人,包廂裏擠著三個,姿勢算不得筆挺,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兒怪異。
田齊不著痕跡把珩玉推到床上,側身擋住人後,與孫奇貴道:“節哀順變。”
“少堂主客氣了。”他仍是不痛不癢的,田齊審視孫奇貴時,對方也在審視包廂裏的人,孫奇貴不笨也不瞎,地上匍著這麽大一個人,自然看到了,他問:“這是什麽人,為什麽跪在地上。”
珩穆被問得語塞,田齊知道他和珩玉臨時起意,根本就沒想好後路,兩朵溫室裏的小花苞,初涉現實社會,被屢次毒打後,第一步就學到了傻瓜生存的精髓——抱大腿。
田齊兩條腿,一邊一個。
她煩不勝煩,隻求快點到京城把包袱甩掉。
要甩包袱,也得現在能過三關斬六將。
“是一個貪心的丫鬟,昨晚背著主子偷了東西,被抓個現行。”田齊道。
“偷東西,你偷了什麽東西!”孫奇貴突然眯起眼,盯著地上的人。
地上的姑娘瑟瑟發抖,老鼠一樣貼在地上,孫奇貴低斥一聲:“說話,啞巴了!”他突然變臉,猛虎咆哮一般,讓人聽了膽顫三分。
“戒,指。”地上的人囁嚅道,頭不曾抬起,隻是把手托高,攤開掌心,裏麵有一枚鑲了西域寶石的男戒。
孫奇貴看著戒指,又看了珩穆一眼,珩穆在對方直白的視線下瑟縮了一下,臉色也不自然的變青。
孫奇貴吭哧笑了起來,劈手拿起戒指在眼前端看一陣:“戒指是你的?”他沒有看珩穆,但,大家都知道問的是誰。
“是。”珩穆憋著擠出來一個字。
“戴哪個手指。”孫奇貴又問。
珩穆愣住了,沒想到對方心思甚細,他不清楚孫奇貴光溜溜的腦瓜裏裝著什麽,隻知道田齊急中生智的布置讓他不至於腦袋一空什麽都答不上來。
“左手食指。”他回答。
“戴上。”孫奇貴把戒指拋回給珩穆,珩穆接下後,看了田齊一眼,田齊鎮定自若,她的存在好比一顆定心丸,一根定海神針,就算自己對孫奇貴心有厭惡,懼怕,甚至想要逃避,有田齊在,一切縮頭縮腦舉動和情緒都被燙平。
他戴上戒指,特地把手指朝下,戒指穩穩當當沒有甩脫。
“看來,少堂主和姑爺是遭賊了,這個丫鬟就交給我帶回保安隊處理。”語畢,孫奇貴就要命人進來,田齊眉頭一挑,很是不悅的說:“孫隊長,不想著為父報仇,竟有空在這兒參和我的家事。”
“難道孫隊長是打算盡快下去給孫老爺盡孝不成。”
孫奇貴看著地上縮成一團的人,表情陰沉:“少堂主的家事,孫某怎敢越俎代庖。”
“算你懂事。”
“可我爹枉死。”他話鋒一轉,說明了來意,田齊清楚得很,孫奇貴認出地上的人是誰,他沒有當麵揭穿,田齊不知道這顆剝殼雞蛋頭裏做的是什麽打算。
其實孫奇貴現在隻想要一個人來當替罪羊,他在回去的路上急不可耐和父親攤牌,父親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他不孝子,孫奇貴也罵回這個老不羞,兩人爭執中,爹忽然咒孫奇貴不是男人,比生不出蛋的母雞還不如。
孫奇貴聽後,腦子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敲了一下,等他清醒過來,自己正發狠的用槍托砸著早就失去意識的人,晨曦的巷子裏,安靜的嚇人。
等孫奇貴徹底清醒過來,明白自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後,心裏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他首先想到的是,幹脆連那幾個便宜弟弟也一起送下去見閻王。
如此娘肯定會很高興,娘要知道家產落到狐狸精的手裏,恐怕會氣得火過來罵孫奇貴不孝。
爹,死了就死了,但,自己所作所為被躲在一旁的戲子看得一清二楚。
還是孫奇貴一直為爹掘地三尺要找的小花旦,還真是無巧不成書,他心裏突然生出第三個念頭,到底爹也生養自己一場,不如把他心心念念的小花旦也送下去陪葬,豈不美哉。
孫奇貴算盤都打好了,隻是沒有預料到眼前這個女人要插手,一向無法無天的人,第一次感到害怕,對象還是個二十出頭的丫頭,孫奇貴並不覺得可恥,因為她深不可測。
自己過去雷厲風行,橫衝直撞,到了她麵前都開始遲疑。
因為兩手還在疼,這種鑽心的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孫奇貴,對麵的人不是善茬,是活閻王轉世。
所以,在女人大大方方演了一場戲後,孫奇貴心生退意,又不想一無所獲的走掉。
“孫老爺的死,確實讓人惋惜,作為長子,孫隊長應該召集兄弟歸鄉,為父親守孝緝凶才是。”這個女人果然是活閻王,自己腦子糊塗沒想到沒說出來的,她都堂而皇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