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藺卿稚
堂而皇之的壞,是孫奇貴的寫照,跋扈囂張的橫,則是眼前這個女人。
橫得讓人心悅臣服,他還是第一次見。
孫奇貴知道對方是個難琢磨的,能打傷他又不是一味的生殺奪予,像拔了毒蛇的牙,被殘忍對待的毒蛇心裏反而沒有憎恨的情緒,他哈哈大笑,揮著草草包裹的手,真的沒有這麽欣賞過一個人,太對他胃口了:“少堂主,要是日後覺得小白臉不得勁,孫某願意自薦枕席啊。”
什麽?
“荒唐!”珩穆厲聲嗬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握緊的拳頭泄露了他此刻的憤怒。
珩穆氣得七竅生煙,田齊並不覺得被冒犯,孫奇貴調侃一句,自己甚至能笑著回敬一句:“我就喜歡年輕漂亮幹淨的,孫隊長怕是要重新投胎一次才能入我的眼呢。”
“哈哈哈。”孫奇貴又笑了,笑得開懷,舒暢,笑夠了,他大手一揮,帶著弟兄退出了包廂。
他來去匆匆,驚動了整列火車的人,走的時候也莫名其妙,田齊在人走之後,一直皺著眉不語,她怕是遇到了一個瘋子。
嘟嘟嘟。
一陣敲擊聲引來她的注意,田齊循聲看去,孫奇貴正湊在車窗外,把手肘當手指用,敲打著玻璃示意她拉開窗戶,看到她回身,立刻讓身後的隨從舉起手裏的東西田齊晃了晃。
確實是個瘋子,田齊想。
與她冷靜習以為常不同,包廂裏的珩玉和珩穆倒吸一口涼氣,盯著車窗外詭異的人,田齊心頭一淩,走過去單手把車窗往上推。
“孫隊長的踐行禮,真是相當別具一格嗯。”田齊一開窗,孫奇貴的隨從就把手裏的一籃桃從窗戶塞進來,正好擱在包廂嵌壁的小桌子上,她詫異的看著果籃,不忘調侃舉止讓人匪夷所思的家夥。
“禮輕情意重,少堂主笑納。”孫奇貴仿佛送走一個相識多年的好友,他不舍的語氣讓珩玉和珩穆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壓都壓不住。
田齊眼神未變,拿起一顆桃子,沉甸甸的,在手裏拋了拋:“他日回來,必定送孫隊長一筐首烏。”
“首烏?”孫奇貴乍一聽不懂,火車鳴笛再起時,終於消化了田齊的話。
他又開始哈哈大笑,並退後了兩步,火車駛離稻縣車站的時候,車廂裏緊繃的氣氛才突然鬆懈。
最先喘氣的是地上的姑娘,她緩緩抬起頭,田齊這才開始正視她。
淩亂的頭發遮住這人大半的麵容,她皮膚有點兒粗糙,可見的眉目精致漂亮,兩道緊蹙的劍眉圓潤晶瑩的大杏目,鼻子玲瓏挺拔,長眉比一般柳葉彎彎的女子更英氣,上唇自然呈菱形,稍稍上翹。
一個可人兒。
田齊視線漸漸下移,自尖下巴往下看,看到的東西,又把她之前的推斷給徹底打翻,又疏忽大意,招惹了一個雌雄莫辯的家夥。
頹坐在地上的人,看不出年紀,他抬手把遮住臉蛋的亂發往後一抹,整張臉蛋都暴露在田齊麵前,好了,她可以從外貌判斷年紀了。
這人也就是個十七**的孩子,元寶領的旗袍很好的遮掩了他的特征。
“你是誰,又怎麽看到孫裘是怎麽死的。”田齊為自己的疏忽開始不著痕跡的補鍋,從了解地上的人開始。
“我叫藺卿稚,之前跟著戲班在孫老爺家唱戲。”他喏喏的回答。
坐在床上的珩玉一下就繃直了身子,好奇的托腮等著這人繼續,而站在一旁的珩穆則一臉陰沉的盯著桌上的一籃桃子,反複在看什麽讓他厭惡透頂的東西。
藺卿稚抬頭看著田齊,似乎在等她發號施令,田齊從善如流道:“你繼續說。”
藺卿稚的故事不長,也不短,他今年18歲,是個孤兒,離開自小摸爬滾打的戲班後,一路流浪,遇到了現在的戲班老板,為了混口飯吃,他當了一個唱粉戲的小花旦,以此糊口生活。
半個月前,老板說有個富紳過大壽,想聽戲,便連哄帶騙把藺卿稚騙到了稻縣。
戲班子其他人都沒來,隻點了藺卿稚一個人,他一開始懷疑過,是不是以前的客人,後來,班主再三勸說,甚至用正在生病的小紅做威脅,如果藺卿稚不去,他就不出錢給小紅看病。
小紅,就是第一個發現藺卿稚暈倒在水溝裏的孩子,有點兒笨,難得的是心地善良,藺卿稚隻能答應,權當做當初小紅發現自己的報答。
隨後,藺卿稚跟著班主來到了稻縣,見到孫老爺後,他才驚覺自己被騙了,藺卿稚認識孫老爺的,之前他是京城裏還叫的出名號的角兒,剛紅起來的時候,孫老爺偶次在台上見了藺卿稚梁紅玉的裝扮後震撼不已,甚至衝到後台硬塞給藺卿稚一封紅包,順道吃了點兒豆腐。
孫老爺那想要褻瀆自己的眼神,如一隻看到肉淌口水的狗,讓藺卿稚害怕,之後發生了其他事,逼得藺卿稚不得不逃離京城和曾經的戲班。
誰知道兜兜轉轉,還是撞上了孫老爺,他用重金收買班主把藺卿稚騙來稻縣,想做什麽不言而喻,藺卿稚當時就慌了,但是他又沒辦法逃走。
班主不停架著藺卿稚去孫家,孫老爺的眼神越來越露骨,有幾次毫不避諱就要親上藺卿稚的嘴巴,還嬉笑著說是在嚐醉胭脂,藺卿稚嚇得毛骨悚然,惡心,厭惡,恨在心底醞釀。
他屢屢拒絕與孫老爺親昵,一下就把酒色財氣全占的孫老爺給惹火了。
作為大孝子的孫奇貴自然一馬當先,領著保安隊就把藺卿稚落腳的客棧團團圍住,逼著這位花旦出來,藺卿稚別無他法,客棧掌櫃整日就求爺爺告奶奶的,請藺卿稚高抬貴手,掌櫃上有老下有小,真的得罪不起孫家,情勢如此,藺卿稚隻能硬著頭皮去孫家。
孫老爺一見到心心念念的美人兒,之前假模假樣的聽戲也不聽了,就要拉著藺卿稚進房裏去敘舊,說自己要扮作唐明皇,要藺卿稚扮作楊貴妃,演一出貴妃醉酒。
孫老爺強行摟著人,惡心得藺卿稚羞憤欲死,他在席間不斷躲閃,還是讓孫老爺占了些許便宜。
他忍著胃裏的泛酸,還有胸中噴薄的憤怒,與孫老爺耗了半日,藺卿稚假借要上茅房的空檔,終於從糞洞裏逃出來孫家,他不敢回戲班,因為班主隻會為了錢再次將他獻給孫家,身無分文的藺卿稚在稻城東躲西藏,那天他想要打聽幾時有火車去京城,恰巧遇到了田齊。
孫奇貴和保安隊一直緊鑼密鼓的搜查他,讓藺卿稚不敢貿然露頭。
今早,躲在巷子深處的藺卿稚,意外撞見孫奇貴把孫老爺打死,他驚慌中撞到了東西,弄出不小動靜,孫奇貴見有人,當場就開槍。
也是藺卿稚命大,隻是皮肉傷。
他想要回京城去,因為身上沒有盤纏,之前的東西也都讓班主搜了去,藺卿稚帶傷便趁人不注意爬上了火車。
連日的奔波,饑餓,困倦,失血,他蜷縮在床底,一下就暈了過去。
珩玉的驚叫把藺卿稚喚醒,他當即就求他們施救。
所以才有了之前發生的種種。
藺卿稚說完,臉色更加白了,田齊不完全相信他,火車已經開往京城,再過兩天一夜就能靠站。
“珩玉,珩穆,你們先回去看看大福晉,藺卿稚身上有傷,我幫他處理一下。”田齊站起來,她刻意掩飾自己的右手不便,一直使用左手,拉開門,再度把這對涉世未深,但是十分懂得抱正確大腿的兄妹勸離。
珩玉率先站了起來,她聽藺卿稚敘述的時候,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正好有借口去廁所洗一把臉,反倒是珩穆還盯著那籃子桃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
“哥,走啊,額娘肯定很擔心我們。”珩玉道。
珩穆抿著漂亮的薄唇,就是不回答,他猶豫著說:“我有藥,用我的就好。”
“待會兒再說。”田齊冷下臉下逐客令。
悻悻不舍的兄妹,頂著田齊不悅的視線走出包廂,二人離開,田齊關上門,她闔門的動作很輕,她隻聽到門哐當一下,卻看到藺卿稚抱著自己聞聲瑟縮。
他楚楚可憐的坐在地上,因為田齊沒有讓他起來,所以一直坐著?
真是個懂得討好人的家夥呢。
“現在,他們走了,你可以正式回答我的問題了。”
“什麽?”藺卿稚詫異的睜大眼,仿佛被人拆穿的窘迫。
“那對兄妹可能很單純,但是藺卿稚,有些事你沒有說,你見到我後,第一反應就是喚救命,你除了在煤水車見過我,在旅館裏你也應該見到我才對吧。”
“姑娘在說什麽。”
“你怎麽知道求我有用?”
“因為姑娘贈刀。”
“一把刀讓你對我堅信不疑,恐怕不是吧。”田齊不信,就剛才他沉得住氣,看自己和孫奇貴周旋的樣子,她絕對不信。
藺卿稚垂眸,掩飾心裏最真實的情緒,重新抬起頭來又是楚楚可憐的模樣,田齊發現他真的很有表演天賦,能把楚楚可憐演的入木三分。
“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可以讓列車員把你丟下車去。”她威脅。
藺卿稚最後隻能妥協,他確實在煤水車相遇後,就跟在她身後,甚至目睹了田齊如何收拾孫家父子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田齊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溫柔,強大,讓所有宵小之輩懼怕的。
所以他才一見到田齊就開始演戲,生怕自己不夠可憐,加上那對兄妹的幫助,藺卿稚現在已經成功脫險了。
“我身上沒有盤纏,我也不想出賣自己換錢,少堂主,少堂主,大慈大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就收留我,到了京城,我會想法設法還人情的。”
“少堂主,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就是想找個可靠的人幫忙。”
“所以你看上我了,想法設法也要讓我保護你出稻縣對麽。”
“嗯。”他倒是很誠懇。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男扮女裝。”
“少堂主,我從糞洞出來,就找到了這一身衣裳,不穿就沒得穿了。”
“……”
“好,我知道了。”
田齊心情複雜,她本以為求救會是當麵的求助,沒想到有人想自己幫忙還如此拐彎抹角,這人在顧慮什麽,為什麽說話都是含含糊糊的。
他是不是另有目的,或者又一個把自己整得可憐兮兮的老千,逃出來後又開始裝可憐行騙嘛。
這些都是田齊的猜測,藺卿稚年紀輕輕,心思深得有點兒讓人咋舌。
恐怕連深宅大院裏的珩穆都沒辦法到他的城府。
田齊這樣分析,也不是不喜歡藺卿稚耍心機,本來就是難得的機會,能抓住是他的本事。
起碼他用了腦子,也比隔壁那對任人設計的兄妹好一點兒。
藺卿稚對人有很深的防備心,他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慣於用謊言來拯救自己,田齊不得而知,也沒有心思去探聽。
她喚來茶房,讓他找一個空位給藺卿稚,自己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剩下的田齊就沒心情也沒時間去管了。
隻是,田齊沒有想到,藺卿稚麻煩精的體質,比珩穆更甚,茶房才把人領走沒多久,末等車廂就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車上有個流氓對藺卿稚不規矩。
怎麽總有流氓見色起意,他們閑得慌?!!
藺卿稚嚇得不輕,又想方設法來到田齊麵前求助。
因為是田齊讓茶房帶人去的,現在皮球又被踢了回來,讓田齊腦殼痛。
加上手又還麻木著,她算不上脾氣好。
“為什麽要回來。”田齊不知道對方到底有什麽目的非要留在頭等車廂,非要黏著自己,莫不是真是小偷兒或者老千,要摸清楚頭等車廂的情況好尋機下手?
田齊心思百轉,看著眼前著女裝的人眼神也嚴厲起來。
藺卿稚咬著下唇,過了一陣才說:“少堂主,您可憐可憐我,我不想再夜不能寐,總有人盯著我,趁機吃我豆腐。”
“行,我知道了。”田齊問茶房,還有沒有二等車廂的空床位,她出錢讓藺卿稚睡包廂總可以了吧。
茶房說真有一個,田齊當場給錢,把藺卿稚給轟走了。
她捏著發酸的眉心,覺得自己走黴運,肯定是走黴運了。
心情低落的田齊,把門鎖死,接下來無論誰來敲門,她都不客氣的轟走,甚至連午飯都不想吃,珩穆差人來幾次送吃得喝的都被田齊冷走了。
最後珩穆不死心,親自來敲門。
“我不想吃,趕緊走。”
“田齊,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能不能放我進去,我們談談。”門外的人道。
田齊在床上翻了個身,繼續睡,回答之前那句話後,她都懶得開腔搭理他,珩穆在門外站了多久田齊不知道,雖然田齊的右手恢複了知覺,但,一種不詳的預感一直盤旋在心頭,讓即使是恢複了能力的人也不敢掉以輕心。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田齊才走出包廂,她看了一眼關上門的103,忍不住加快步伐遠離珩穆這個大麻煩。
她穿過二等包廂,正要往餐車方向走去。
突如其來的調笑聲引起了田齊的注意,她微微側頭看向一間房門虛掩的包廂,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被逼得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