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無
確認包廂安全,田齊按著徹底麻木的右手,大大舒了一口氣後,豁地坐到了小床上,彈簧床被她的體重帶著咯吱咯吱響。
窗外,月台上的旅客正趕在發車的最後時間登上火車,她希望火車趕緊開動,自己不是擔心孫奇貴父子內鬥不足以兩敗俱傷,是擔心闖入者洞悉她受懲罰的事情。
那根鐵玫瑰書簽,如同一根刺,紮在田齊手指裏,無法挑出來,一旦碰到就越陷越深……
火車鳴笛結束,站台上的地勤吹響了哨子,哨音尖銳清脆,預示著火車將要啟動。
鋼鐵巨獸即將怒吼著向前行駛。
田齊靜靜聽著過道裏的腳步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轟隆隆,車廂搖晃了一下,隨後在汽笛長鳴中,窗外的景物緩緩向後移動。
火車啟動的速度緩慢,她覺得每一秒都被拉長了,田齊的心懸在嗓子眼上跟著火車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往下沉,正當她想要鬆一口氣的時候,火車突然停下,車上的物件和人仍被向前的力帶著晃了晃身子。
她咽了咽口水,不祥的預感在心頭冒了出來,看來還是出事了。
田齊單手撐著桌子,探著身子從半落的窗簾往外窺,頭等車廂在火車最末,車子開動後又忽然刹車,現在她所在的車廂正對著車站候車室通往月台的入口,能看清楚出入的人員。
彼時,一隊穿著保安隊薑黃製服的漢子正背著長槍,驅散送行的三三兩兩百姓,往火車大步衝過來。
噠噠噠的腳步聲,仿佛催命符。
“啊!”田齊正估算來人的數量,隔壁忽然就傳來一聲女性驚呼,不是101,而是103珩穆的包廂,驚叫很慌亂,錯愕,卻不恐懼。
她無需求證,就能大致推斷誰喊的——珩玉。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聲低微的驚叫,這回她甚至可以篤定就是珩玉。
他們一家一直麻煩不斷,韭菜一樣一茬接一茬,田齊無端覺得腦仁疼,正暗暗吐槽間,自己包廂的門就被人拍響。
是的,用拍的,砰砰砰。
門外的人低聲道:“田姐姐,趕緊過來,出事兒了。”
出事,你們出的事還少麽。
都是一串串的來,你們家種葡萄的嘛。
田齊沒有馬上回應,她的視線還在保安隊的身上,他們來這裏做什麽,是孫裘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帶人過來絞殺?
這裏不怪田齊往壞處想,麻木的右手還掛在身上,她聯想到孫奇貴被打得血糊糊的雙手,嘶,痛覺反射弧過長的人,現在才能感同身受。
“田姐姐。”門外的人鍥而不舍,非要得到她的回應。
田齊盯著車外的情況,終於開口應道:“什麽事。”
“你開開門,很重要。”門外的人道。
很重要,田齊想了想,你們家啥事不重要。
能把雞毛蒜皮的事情擴大化,也是技能,不是麽。
情緒不自主低落的人,迅速打開了包廂的門。
站在外麵的珩玉咻一下,好似一隻小老鼠一閃而過鑽了進來,田齊訕訕關上門,興致不高的詢問:“什麽事。”
“有個姑娘藏在我的床下,她是從孫家逃出來的。”珩玉言簡意賅的說完發生的事情。
孫家逃出來的?
還是孫家,她和姓孫的杠上了對麽。
“讓列車員把姑娘帶餐車去,換上服務員的衣服看看能不能蒙混過關。”孫家有逃妾很正常,能逃出去就行,月台上的保安隊很有可能就是來抓人的。
田齊以為是有女子趁亂從大宅門裏逃出來,並未放在心上,她對救人提不起勁,更不願意花心思在上麵。
現在自己的命也是岌岌可危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對於逃出來的女子,送去餐車是最快的,衣服一套,低著頭不露聲色,大概率能夠逃出一劫。
珩玉聽了搖搖頭:“田姐姐,那個姑娘傷了,我哥和額娘都不知道要怎麽辦。”
你們不知道怎麽辦,所以默認跑過來煩我嘛。
田齊心裏憤憤然的抱怨,麵上仍一派平靜。
她不想出去,也和珩玉表達了自己不願意離開包廂的意思。
珩玉沒有勉強,田齊以為她知難而退,想辦法去騷擾火車上的工作人員,怎想,珩玉剛鳥悄離開,過了不到兩分鍾,自己包廂的門就又被拍響了。
田齊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去開門,她剛要嗬斥珩玉,鼻尖率先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田姐姐,我把人帶過來了。”珩玉道,同時吩咐下人把受傷的姑娘放到地上,姑娘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裙,整個人昏昏沉沉,腦袋半垂著看不清麵容,隻是她手臂和肚子上滿是血跡,田齊判斷了一下出血量,還沒到失血過多休克的地步,皮肉傷肯定有。
包廂逼仄,倆護院把人抗進來的時候,田齊都自覺被擠到邊邊角角的地方。
他們是真不客氣!!
田齊滿心無需地收回視線,心底無端一股火正在醞釀,她冷聲質問:“為什麽抬過來。”
護院麵麵相覷,並沒有回答,隻顧著把人放下後悄然離開。
隨後跟來和護院錯開身的珩穆也走了進來,他臉色為難,期期艾艾望著田齊:“怎麽辦。”他又來問她。
什麽怎麽辦?!!
她和他們是什麽關係,上級下屬,還是無限責任人,為什麽不想著自己解決,遇到問題就閉上眼往這兒湊。
“立刻把她帶去餐車。”田齊冷下臉,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聲音能掉出冰渣來。
話剛出口,保安隊的人就咚咚咚蹬車檢查了。
他們和過去一樣嘈嘈嚷嚷,呼呼嗬嗬。
來不及了!
田齊心思電轉間,那被靠在床腳的姑娘悠悠轉醒。
“開門,都開門,孫家搜人。”保安隊的人也正一間間包廂的搜過來。
“姑娘救我。”醒來的人,睜開眼便鎖著田齊不放,她奮力擺正身子,就在保安隊步步緊逼的時候,豁然把頭磕在地上。
“姑娘救我。”地上的人又說了一遍,執著的。
摸著自己如同木頭的右手,田齊忽然扯下珩玉身上的披風,蓋在女子身上,隨後又抓過珩穆的手,把他的戒指捋下來,珩穆和珩玉都被她的舉動整得莫名其妙,但礙於田齊臉色陰沉而不敢問。
傳信的連滾帶爬從旅館衝了出去,趁黑送走農婦母女二人後,麵對靜悄悄的大街,他心頭惴惴不安的念頭越來越強烈,珩穆有點擔孫老爺領人來把旅館包圍。
他回到二樓,悄然湊到她身邊,田齊轉過臉,挑眉問道:“有事?”
珩穆點點頭,屈身示意,她沉下眼,沉默著允許他靠近,珩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放緩了靠近的速度,她耳廓圓潤,發絲隨意掛在上麵
“他們要包圍旅館怎麽辦。”珩穆說話間,氣息撩撥發絲,田齊覺得癢,抬手抓了抓耳朵,指節不經意劃過濕潤的柔軟,她心裏明白碰到了什麽:“我有準備,你們擔心的話,可以先走。”田齊很淡定的回答。
眼底錯愕赧然的人,聽後麵色煞白,兩片薄唇緊抿成一線,她並不認為自己說錯什麽,惹得珩穆露出震驚委屈的表情。
擔心是他說的,委屈什麽。
“你這麽想我的?”
“想什麽,有危險就避開,人之常情。”
“田齊,我不說了,我不走。”珩穆咬牙道,蒼白的臉已轉鐵青,他每說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好比一個弱者用盡全身的力氣化身鐵球砸在地上。
軟綿,仍厚重。
“隨你們便吧。”她無所謂,自己勝券在握,何懼之有。
王府的人走還是留,問題都不大,主要是農婦母女,她們無依無靠,田齊也不能一直相隨,連夜出城是最好的。
珩穆兀自傷懷,她怎麽能這麽想呢,他豈會是那樣忘恩負義的人。
珩穆心酸如鈍物猛捶過一般,悶疼鑽心,又不見傷口。
“你和田姐姐說什麽了。”珩玉想來機敏,一下就看出珩穆臉色不對。
“珩穆,你去說什麽了。”額娘跟著詢問。
他不想回答,又忍不住去看那英姿颯颯的背影,又想到田齊剛才的話,懨懨然收回視線:“我說,擔心孫家人包圍旅館,田齊說,如果擔心我們可以先走,不用管她。”
“嘖,哥你腦子怎麽長的。”珩玉聽了,眼眉一壓,十分嫌棄,額娘更是忍不住剜了珩穆一眼,那眼神和田齊一樣涼絲絲的,珩穆不知所以然,隻是曉得自己又說錯話了。
他一直說錯話。
額娘歎口氣,恨鐵不成鋼的壓低聲說:“兒子,你能不能說句讓人聽順耳的話。”
“對啊,真是笨死了。”珩玉搭腔。
“我是真的擔心。”被母親和妹妹同時鄙視,珩穆更委屈了,他擔心不無道理啊。
為什麽她們都不喜歡聽呢。
珩穆滿心疑惑,知子莫若母,額娘把他拉過來:“田姑娘那次做事不是被我們連累。”
“要是沒我們拖後腿,田姐姐一直都是勝券在握的,用不著哥哥操心。”
“你妹妹說的是,你一個拖累人的跑去跟田姑娘說,擔心被圍,誰聽了心裏舒服。”
“換我,直接當場翻臉,怪不得田姐姐對哥老是冷臉,太不會說話了。”
“子不教,母之過。”額娘忍不住感歎,珩玉隨即安慰道:“不是額娘的錯,額娘不是把我教的很好嘛,田姐姐可喜歡我了。”
額娘點點頭,珩穆反而更窘迫了,他還想聽額娘說要如何去圓場,怎知額娘和珩玉越說越遠,他都有點急了,額娘才回過神,繼續道:“你現在去倒杯茶給田姑娘喝,話不要說,你閉上嘴比說話討喜多了。”
“倒茶。”珩穆疑惑的望著額娘。
“當然,一下打這麽多人,不累麽,不渴麽,你叫珩穆,不是真的木頭疙瘩。”額娘又用那種自己生了個什麽笨蛋的眼神剜他。
“我知道了。”珩穆無須再問,他已經明白自己錯在哪裏。
田齊不需要他擔心,剛才多餘說一句惹人嫌的話,不如去送一杯茶。
珩穆捧著茶杯出來,剛走到田齊身邊,孫老爺便急匆匆領著幾十夥人,拿槍拿棍拿刀都有,他們火急火燎的衝入旅館。
“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花白胡須的孫老爺一進來便虛張聲勢的晃著手裏的槍。
砰!
手裏茶杯險些脫手的珩穆,壓下心頭的恐懼,把茶杯端穩,坐在椅上的田齊開了一槍,整個旅館隨之抖了抖。
孫老爺手裏的左輪哐當掉在地上,他驚愕地抓著自己的右手,去報信的雜兵瑟縮在家丁身後,這時才走出來,悄聲與孫老爺嘀咕。
“不知是哪路英雄路過,小兒不知輕重,多有得罪。”孫老爺聽罷,神色複雜的看了坐在二樓樓梯口的田齊一會兒,旋即,翻臉如翻書的客氣起來:“在下孫裘,是稻縣的鄉紳。”
“田齊,雪城忠義堂少堂主。”田齊自報家門。
“忠義堂,田老板是您。”
“家母。”田齊皮笑肉不笑的回答。
“失敬失敬,我兒有眼無珠,不知他怎麽得罪了少堂主。”孫老爺恭恭敬敬上前,珩穆則是詫異得有些失態。
聽大哥說,田老板和二爺一直瞞著田齊他們的身份,隻說家裏是做生意的,忠義堂在江湖上名聲太響,仇家滿地,他們不希望田齊被牽連,隻想她好好長。
心狠手辣的田老板也有一顆慈母心,不惜把女兒遠送萬裏,隻求她偏安一隅。
若,田老板和二爺聽到她自報家門,怕是又要心驚膽戰許久。
所有隱瞞,全被田齊洞悉。
哈,也是,她如此聰慧,又怎會不知道呢,沒有戳破也是不想長輩擔心吧,如此想,田齊在火車上受傷後自己悄無聲息的處理也說得通了。
她知道田家的底細,更清楚長輩的夙願,所以大多時候田齊都隱藏了自己讓人咋舌的本事,在田老板和二爺眼裏,當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
一旦,離開了束縛,田齊就如現在這般,沉著冷靜,殺伐果決。
珩穆思忖間,又聽田齊笑道:“孫老爺的好兒子,生了一雙不知分寸的眼睛,和一雙隻知道得寸進尺的手,教我很是頭痛。”
說著,珩穆腰間突然被一股力道勾住,他被帶著往前靠了靠:“你說如何是好啊,孫老爺。”田齊突如其來親密舉動,好似一波熱浪兜頭蓋過珩穆,他腰肢一下就被燙軟了去。
適時,孫老爺打量的目光轉落在珩穆身上,他福至心靈的明白了田齊的用意,於是,柔聲奉上茶杯:“喝點茶,再與他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