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無
珩玉送走哥哥珩穆,捂著臉回到額娘身邊,額娘正在躺椅上休息,她進來時已經放輕了腳步,還是驚擾了母親。
“玉兒。”額娘睜開眼。
珩玉快步上前,坐到躺椅邊上,扶著母親伸來的手,她如往常一樣想笑一笑安慰額娘,但嘴角一牽動麵頰,紅腫的皮就一陣一陣發疼:“嘶。”
大福晉連忙伸手虛虛捂在她被扇的地方,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珩玉被娘親嚇了一跳,忍著痛也要安慰:“額娘,我沒事,一點兒小傷和下午槍林彈雨比起來,都是毛毛雨呢。”
“我苦命的孩子。”大福晉憐惜的看著珩玉,珩玉抬手抹掉母親眼角的淚,額娘收養她,悉心教導她,待珩玉和哥哥珩穆沒有半點兒差別,有時候更因為珩玉是個姑娘偏袒許多。
珩玉小時候不受重視,親娘隻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小妾,生不出兒子,親娘更把她當喪門星,餓了病了都不管,畢竟王爺對待女兒就如草芥,多一個少一個他都不在乎。
親娘隻能趁年輕貌美,使出渾身解數去留住王爺,有一次,珩玉是餓得厲害,偷偷跑去偷廚房的東西吃才驚動了大福晉。
深居簡出的大福晉沒和孩子計較,可王爺眼裏容不得沙子,當場就要驅逐珩玉母女,大福晉看她可憐,於是攔下了王爺,親娘被放到莊子上,至於珩玉,她是幸運的,成了大福晉名下的孩子。
珩玉戰戰兢兢在額娘身邊過了一年多,才逐漸放開性子。
大福晉哭了一陣,珩玉想法設法安慰她,後來,幹脆說自己還沒塗藥,額娘才停止啼哭,喚來仆人送冷水上來給珩玉淨臉。
珩玉乖乖坐在被褥上讓額娘上藥,額娘看到她的麵頰,眉頭鎖得更深,眼看就要淚眼決堤,她連忙又岔開話題“額娘,我哥不是打電話給田姐姐麽,怎麽樣了,田姐姐沒事吧。”
“田二爺直接掛了你哥的電話,都不給多說一句。”
“哎,怎麽回事兒?”珩玉一聽,就知道裏麵又故事,她睜大眼催促額娘趕緊說道說道。
額娘小心翼翼給她抹了一層藥,又吹了吹,珩玉見額娘不說,耍脾氣的嘟起嘴吧:“額娘,說嘛。”
大福晉被女兒央求著,歎口氣,笑說:“說,我給你說,別嘟嘴,扯到又疼了。”
珩玉知道額娘答應了,乖巧的點點頭,認真等著。
“換我也不喜歡你哥這樣的,手無縛雞之力,隻會添亂的。”
“田老板的女兒養得多好啊,能文能武,遇到我們家這樣的,誰願意粘,而且田姑娘還傷著。”大福晉道。
珩玉想到田姐姐,不忍心生羨慕,她也想和姐姐一樣英姿颯爽:“額娘,我以後也要和田姐姐一樣,我也想要出去讀書。”
大福晉揉了揉女兒垂在身前的長發,鼓勵道:“肯定會,額娘無論如何都要送你去讀書的,別管你阿瑪怎麽想,他老舊想法,咱們偷偷出去,木已成舟看他能怎麽著。”
“額娘,你真好。”珩玉撒嬌的靠上額娘的肩窩,額娘身上香香的,暖暖的,兒時的她最喜歡賴在母親懷裏,屋裏大部分燭火已經熄了,隻留下拔步床四周的一圈。
燭火搖曳,珩玉愜意的眯著眼,額娘的手如過去一樣順著自己的長發,一下一下,輕柔又溫暖。
“額娘,你說我哥是不是喜歡田姐姐,他今天看姐姐的眼神不一樣。”珩玉舒服得忍不住小小喟歎,自己隻是個涉世未深的丫頭,哥哥是情竇初開,除了背後偷偷議論,她也做不得什麽對吧。
畢竟,看他哥就長了一張單相思的臉:“我看到我哥抱田姐姐上車的時候,臉都紅了。”
大福晉順著女兒的話,有點兒不忍心道:“我看田姑娘對你哥沒有那個意思,你哥要剃頭挑子一頭熱咯。”
“我覺得田姐姐不太喜歡咱們呢。”田齊也沒有明說,珩玉就是一種感覺,對方嫌棄又沒說出口。
額娘淺淺應了珩玉,聲音越來越模糊。她從額娘懷裏坐直身子,時候不早了,看到額娘一臉倦意,珩玉覺得自己不孝,驚心動魄了一日,大家都累了。
她扶著打瞌睡的母親睡下,蓋好被子,額娘麵色依舊蒼白,好在沒有因頭疼而睡不下,看著母親呼吸均勻進去夢鄉,珩玉不免想起自己的另一個至親——珩穆,不知道哥哥怎麽樣了,田二爺的態度絕決,想來是十分生氣的。
憶起下午的情形,珩玉更加擔心珩穆了,田姐姐腿上的傷被連累得加重,換誰都不會樂意。
“哎……”她睡著之前,忍不住深深歎息。
“哎。”
另一處院落裏,深夜無法入睡的珩穆望月歎息,月光灑金窗戶,冷而淡,他摸著今天撿回來的槍若有所思。
田齊回去有沒有被田老板責罵,她現在是不是後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田齊知道自己給田公館打過電話麽?
如果知道,她會是什麽反應呢。
珩穆越想越無法自拔,滿腦子都是田齊的身影,解釋的話沒有機會傳達給對方的憋悶,主導著他此時此刻的心緒。
自己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讓對方曉得自己的心意。
田齊是留洋回來的新時代女子,她和所有深閨裏教養的千金都不一樣,會開車,會開槍,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洋文。
這樣的姑娘,會看得上王府麽?!
珩穆自己都能回答這個問題,田齊是看不上的,田老板更加看不上。
田二爺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可珩穆還是不死心,他想請額娘出麵,約田老板出來當年道謝。
除此之外,珩穆還想探一探田老板和田二爺的口風,他們喜歡怎麽樣的女婿,田齊將來打算與各種男子往來。
“貝勒爺,太晚了,您早點兒安歇吧。”打著哈欠的二順打斷了珩穆的思緒,他揉著發困的眼皮敦促珩穆早點歇息。
全無睡意的人搖了搖頭:“你自己先睡。”
“貝勒爺,您擱這兒睹物思人也沒用,人家姑娘又不知道,這不是唱獨角戲嘛。”
“讓你去睡,怎麽還有許多話。”
“你可知道,因為你,少堂主傷的地方淤青了都沒能上藥,你卻好得很,非要跟著我去,也不看看皇林是什麽地方,你自己進去送死不可惜,為什麽要連累少堂主。”
“王叔什麽都告訴我了,根本沒有人敢進去把你帶出來,你的母親站在林子外慟哭,少堂主心善,才進去救了你,你被救回來的時候,可想過少堂主身上有沒有傷,痛不痛,需不需要看大夫。”
“你什麽都沒想,你不過是以為少堂主親了你就是動情,甚至到了診所就知道爭風吃醋,你問過一句少堂主身上有沒有傷麽。”
藺卿稚聲音越來越高,珩穆的頭越來越低,作為話題中心的田齊,已經開始隔岸觀火,任由藺卿稚把數落珩穆的不是。
他說的句句屬實,珩穆是個世家公子,平時隻有別人對他眾星捧月,關心別人的情況,受眾也隻有爹娘和妹妹珩玉,麵對自己的時候,珩穆一貫弱勢,相處時間短,也不妨礙田齊過分強勢的作風給珩穆心裏造成的影響。
田齊會受傷,看得見的傷珩穆也關心過,隻是沒有藺卿稚這樣,有打架經驗的人關心得到位。
被忽視的部分,有可以諒解的理由。
“田齊,大夫怎麽說。”珩穆的氣焰被藺卿稚霹靂手段掐滅,愧疚的望著田齊,伸手想要碰觸,被她眼神製止。
“我沒看大夫,跌打損傷的事藺卿稚已經處理了,珩穆,昨天的事,你覺得介意的,我跟你道歉,但是你想要別的,我沒辦法給。”她很真誠的和他說心裏話,半句假的都不慘,真話都是傷人的,受傷的人都會痛。
珩穆很痛,他的眼神幽幽地,像潭水裏的漩渦,潭水之上是密密匝匝的落雨,天地間緊密相連的是斷斷續續的節,如珩穆的心。
她不喜歡下雨,所以也不喜歡珩穆的眼神。
因為不喜歡,田齊轉開臉,她抬手拍了拍藺卿稚的肩膀,低聲吩咐:“你來解決,我去和餘官桂談事情。”
“好的,少堂主。”他輕語,刻意用唇擦過她的耳廓,田齊耳上一暖,一觸即離。
算了,不和他計較,他也是按照自己的要求行事,田齊大步離開藺卿稚的病房,轉身來到餘官桂這邊,他正在看報紙,人來了也沒有放下。
餘官桂的病房很寬敞,已經布置成高級酒店套房的規格,鮮花兒在水晶瓶裏散發芬芳,銀盤上疊放著精致的點心,享受這件事上,餘官桂從不含糊應付。
果然,見到舊人,就容易牽連到其他的記憶複蘇,田齊拐了張凳子坐下,向餘官桂要了一根香煙,對方遞給她後,自己也抽了一根。
“你是不是又想起什麽東西了,愁眉不展的。”吞雲吐霧的人問。
田齊點頭,她真想起了一個人:“我想起了尉遲陽。”名為陽光實為陽光的青年。
“尉遲陽,你心裏有答案了?”
“沒有,我隻是很久沒想起來了,忽然想起來很不適應。”
“哎,老話說的好,何必呢,誰讓你想起尉遲陽了,珩穆麽。”
“是啊,他們討好人的方法有點像。”田齊抽得很凶,很快煙就燒到了煙屁,她抓過桌子上的煙灰缸掐滅了煙頭:“我總覺得自己心態老了,或許,我和白楊結算清楚恩怨後,不再複活。”
餘官桂是個絕好的傾聽者,田齊可以絮絮叨叨的說心裏話:“之前無數次任務,我都沒有疲憊的感覺,仿佛找回了自己的生活。”
“我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過平常人的生活,田齊,我們厭惡槍林彈雨,又離不開槍林彈雨,這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更直白點就是他們這些殺人工具的通病,要重新融入平凡人的社會,對於實實在在的工具人是相當困難的,餘官桂和田齊是同一個組織培養的殺手,他們能接觸到普通人的生活是被組織成為沉默殺手的那段時間。
他們化妝成為普通人,生活在普通人周圍等待命令。
普通人的常態於他們而言是短暫的,所以金盆洗手成功的人很少很少:“你開始回憶過去,就證明你老了,田齊。”
“誰說不是呢,我竟然回憶起尉遲陽來了,多新鮮啊。”
尉遲陽,田齊,他們相處並沒有任何值得談論的地方,以餘官桂的眼光來看,尉遲陽宜家宜室,田齊可以和一個十分有包容度的男子攜手過一段正常人的生活:“你來這裏有多少年了。”
“不記得了,所以我應該很老了,應該退休了。”萌生退休意願的人,疲憊的靠在沙發上,最近老熟人太多,不是個好兆頭。
餘官桂摸著下巴做回憶狀,田齊看他的模樣,嘶了一聲:“你這是什麽表情。”
“在回憶你上次和我說自己老,是什麽時候的事,對了,你幾乎每隔三個任務就回跑過來跟我說自己累了,自己老了,自己回憶起了過去。”
他這麽說,田齊也認真思索起自己的行為軌跡,發現,自己還真是每隔三個任務就來吐槽一陣:“難不成我更年期到了。”
“你更年期還是周期性的?”
“哈哈哈,或許是呢,餘官桂,你在這裏呆著不膩?”
“不會啊,我很適應現在的人生,而且不打算做出任何改變。”
“我是不是應該和係統說清理一下自己無所謂的記憶,免得隔三差五的找你吐槽。”田齊心裏的鬱悶並未減輕,她減壓的辦法不是聊天,來聊天是沒地方去,更沒有紓解內心鬱結的地方。
以前心情不爽,她就去和闖入者決一死戰,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後,田齊就能滿血複活,戰鬥才能證明她的狀態。
“不知道白楊在哪兒,他的時間快到了。”她因為忽然低落的情緒,都開始想白楊了,田齊被自己的想法搞得亂:“我開車出去,或許能遇上白楊。”
“你和家裏發電報,有回複沒有。”
“沒有,係統一直都是這樣的。”
田齊嘴角抖了抖,她就不該期待。
離開診所的人,掛高速擋在路上疾馳,城外的風景不太好,路況更加抖得人骨頭都能散架,田齊把車子停在一處怪石前麵,看石頭的樣子像是守墓的靈獸。
她靠在車前,望著一片荒地發呆,風把她的襯衫吹鼓,發絲胡亂刮在臉上,田齊知道現在自己特別像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