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藺卿稚看了一眼廚房,也是一臉後怕,他怎麽忘了,最近廚子詩興大發,一到晚上就在院子裏念詩,抑揚頓挫,字字鏗鏘。


  三樣都是珩穆不太熱衷的,他知道田齊很喜歡吃,想到什麽,也就沒有去廚房,而是坐在院子裏和藺卿稚說話。


  “你有沒有覺得,餘爺和素姐很奇怪。”


  “世間無奇不有。”


  “你說話越來越文縐縐的了。”


  “讀書總得有點成績的,不然少堂主會不高興。”藺卿稚喝下一口茶,轉而吃起糕點來:“都是少堂主喜歡吃的東西。”


  “大概是不知道我們喜歡吃什麽,就按照田齊的口味來了。”


  “大概,不過,為什麽讓我們去幫忙,我們也是客人,我的意思是,我們其實對城外的情況不熟的。”珩穆深思後,補了一句。


  藺卿稚吃完雲片糕,才接下話茬:“這家店不大,小二哥,素姐,賬房,廚房,四個人,少了一個也難起來啊。”


  “四個人。”


  “對啊,四個人。”


  “藺卿稚,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每次田齊有關的電報局,旅館,飯館都是四個人的,而且深藏不露,裏麵是不是有什麽事。”珩穆疑心的是這些,他不知道田齊和餘爺背後又做了什麽交易。


  就是覺得,他們在各個省都有眼線,如果不是有圖謀,不會費心思這麽安排。


  他們想要什麽,或者正在圖謀什麽。


  一個讓珩穆害怕的念頭逐漸清晰:“你說田齊或者餘爺是不是想要這個天下。”他們是不是打算成為新主,阿瑪是做夢,田齊和餘爺是實打實有這個能力的。


  藺卿稚不以為然,他和玫瑰,長春在一起的時候,曾經聽過,在亂世要安生,就要手眼通天,不然很難立足。


  餘爺和少堂主都不是一般人,在各地安插人馬完全有必要,不然怎麽會有人生意做到其他地方都要建一個同鄉會或者會館:“你想太多了,還有,你這番話以後等少堂主心情好了再問,她氣頭上你別自找沒趣。”


  可是也來不及了,草叢裏有人高呼:“來人了,來人了。”


  隨後,呼喊和潮水一樣,珩穆和藺卿稚快馬加鞭。


  田齊在飛起的車簾外,看到了發狂一樣追著車馬的人影,他們喉嚨裏發出幹啞的嘶吼,他們已經忘記自己是人。


  完全被饑餓逼成了野獸。


  路上的煙塵,被瘋狂的腳步踏起,衝入田齊鼻腔,她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對於被饑民追趕,坐在車裏的女人是半點都不緊張。


  換個普通姑娘,現在必定是遍體生寒,咬牙忍耐了。


  可田齊又不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生前見過,死後成了使者也見過,麻木了。


  所以她從不高估人性,也不會貶低。


  越是複雜的東西,越是沒辦法用一個標準衡量。


  她抬腳揣下一個攀住車版的人,抓起一包幹糧,朝那人扔了過去,滾落地很快爬起來的身影,下意識就抓住了丟來的東西。


  “吃得!”


  “是我的。”


  “他有吃的!”吃的,仿佛是一句咒語,一下就頂住了最前麵的幾個人,他們瞬間收住腳步,死死盯著摔倒者手裏的白麵饅頭。


  田齊勾嘴一笑,趁著距離拉開之前,她拿了一瓶油點燃了就拋在車後麵。


  竹筒砰一聲炸開,火苗四濺,田齊抓穩車窗,卷了卷手裏的幹糧,隔著新生的火牆朝後麵扔了過去。


  夜路被火牆照亮,吃的,吃的,吃的,短促的咒語此起彼伏,他們陷入的新一輪的爭奪,像野獸在廝殺。


  “別停下!”田齊知道現在不能停,更不能放鬆。


  不然,之前做的就前功盡棄了。


  馬車一路不停歇,一直到天光大白,悶頭往前趕路的人終於看到了鎮子的屋簷。


  珩穆和藺卿稚上氣不接下氣,馬匹和騾子更是疲憊不堪。


  顛簸了一路,田齊立刻下車,雙腳落地,讓她一身筋骨都找到了正確的支撐點,鬆開了。


  她趁機伸了個懶腰,一行人放緩了速度往興鎮走。


  鎮子有城門,大門附近都有百姓組成的民團守護,而且手裏都有家夥,或是鳥槍,或是長刀、鐮刀、甚至長棍。


  一副嚴防死守的模樣。


  “大哥,我們進城探親。”田齊和守門的民團道。


  粗實的漢子,攔下問:“什麽親戚。”


  “來一口飯館掌櫃是我同村的堂姐,我們路過來看看她。”


  “啊,確實有打過招呼,你們趕緊進去,現在路上不太平。”漢子說。


  田齊折返回去,車馬很快通過了城門的關卡,來一口飯館就在城門附近,進城門通到底的大街,兩遍都掛有牌子。


  來一口三個字最明顯,因為撞色得讓人無法忽略。


  紅配綠啊,描金邊啊。


  掛了一個大鈴鐺。


  風一吹就叮叮當當的響著,耳朵眼睛都給招惹進去了。


  田齊一到門口,小二哥一步上前:“客觀,吃飯還是住宿。”


  “都要。”她衝小二哥一笑。


  小二哥當場就愣住了,卻接得很快:“好嘞,來客人啦,過來接車。”他一嗓子敞亮得很。


  田齊一行人馬上入住,熱水,香皂都擺了上來。


  她徹頭徹尾洗了一個通暢的澡,從頭到尾都順了,田齊把頭發擦得半幹的時候,掌櫃便帶著飯菜過來了。


  掌櫃叫素姐,田齊的舊相識,長得很周正,眉眼偏淡的女人。


  可以說是清湯寡水的長相。


  “田齊,係統是不是對我們不滿,電報裏麵說得十分簡略,可一旦我們接不上工作,它的懲罰就來了。”


  “它最近心煩,我們就這樣吧。”它不是懲罰,是遷怒。


  不好明說的田齊,拿起筷子吃飯,來一口的飯菜出自餘官桂的手下,做菜是很貼合田齊口味的:“你做菜越來越像你家男人了,不過他最近都不做菜了,光會吃了。”


  “沒辦法,我們之間除了電報,就剩下這些菜色了。”


  “說得這麽傷感,你不是每隔半年都能去京城麽,一住就是五六個月,也不短了。”


  素姐雙手交疊在下巴的位置,歎氣道:“我和你不一樣,你呢,就是不遠落地的鳥兒,我是不想離開土的花。”


  “不過,我心裏清楚,沒有什麽比活下去更重要的,這條命我很珍惜。”素姐命短,而且命苦,和餘官桂認識太晚了,夫妻相處不過一年,孩子都來不及要,她就病逝。


  餘官桂也找了個由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來陪伴她,素姐知道丈夫真心難換,一直因為不能相守耿耿於懷。


  知道可以做使者,和餘官桂繼續夫妻緣分的時候,素姐半點猶豫都沒有,即使她要做的從來都沒有接觸過。


  素姐回憶起餘官桂臉上都是甜蜜的,好像被人重新描摹一樣,幸福得清晰:“但是,我男人之前來電報,讓我最近不要上京城,除非見到你,你讓我去才能去。”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哦,我有個死對頭白楊,就是那個白楊。”田齊吃完飯喝湯,筒骨燉黃豆,真好喝:“我會解決他,但是在我解決他之前,你們最好按兵不動,不然我分心乏術。”


  她的意思就是,沒事別亂走了,因為姑奶奶沒有三頭六臂。


  素姐很懂,沒有繼續問為什麽,說不能去,她就不會去,更不會抓著田齊問這個那個。


  不多話,聰明,是田齊對素姐的評價,其實主要是對她話不多,和餘官桂在一起,真是聊不完的。


  田齊吃飽飯,就詢問素姐電報的事情:“係統說被端掉的聯絡站,最後的聯絡電報是什麽內容。”


  “最後聯絡的電報內容就是你在省城發的,讓我們抓緊時間做好自身防衛,特別是對闖入者,要緊盯,緊跟,緊迫三緊政策。”


  “我記得,那他們被端的時間點,給我列一張表出來。”


  “已經做好了,你看。”


  田齊展開表格,時間都是隨機的,沒有什麽規律可言,係統智商還在,就算做手腳也沒讓人輕易抓到漏洞。


  她拿著表格去給係統發電報,怎麽說都要通過石碑,不然,真是浪費自己到興鎮來一趟了。


  係統:重複內容不要再發。


  田齊:這是整理好的表格。


  係統:意義。


  田齊:當然是戰損統計,總不能不做統計,什麽時候工作報告隻要隨便交一對雜七雜八的材料就能蒙混過關了。


  係統:你要在興鎮停留幾天。


  田齊:我需要補充一些槍支彈藥,時間不定。


  係統:你之前不賣就不需要做無用功了。


  田齊:我帶著槍支彈藥,然後遭遇數十倍人數的饑民,不知道是便宜了自己還是便宜了別人。


  係統:你自己做好規劃,白楊已經被闖入者接去霧城的路上了。


  田齊:使者不止我一個,霧城大本營要是真那麽脆弱,係統你也難辭其咎。


  係統:你再責怪我。


  田齊:將帥無能累死三軍。


  係統:我發現你脾氣漸長。


  田齊:我發現係統你沒有做好一個領導該做的統籌協調,脾氣再好也炸了。


  她和係統夾槍帶棒的通訊了許久,之後又給餘官桂和其他聯絡站發電報,要他們嚴防死守,千萬不能再被闖入者得成。


  至於能不能受得住,另說。


  發了電報,田齊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指腹不經意見就碰到那一塊瘢痕,倏地,眼前閃過一個印記,她知道是什麽,隻能快不離開電報房,回到了自己屋裏。


  剛才,是石碑在召喚她。


  田齊很奇怪,為什麽石碑突然召喚自己。


  “田齊你怎麽樣了。”緊閉的房門外,素姐擔憂的聲音傳來。


  “沒事,被某個佛係氣到了而已,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她經常被係統氣到,這麽說沒有人懷疑,包括素姐在內。


  素姐轉頭和兩個青年示意:“他們的事,我也不好問,大概是氣炸了,你們跟我來,餘官桂和我說起過你們呢。”


  “素姐,是餘爺什麽人。”藺卿稚問。


  “哦,我都忘了介紹,我是餘官桂的妻子啊。”素姐恍然想起自己沒介紹,哎,真是的,失禮了呢。


  妻子,藺卿稚不懂,為什麽有榮華富貴不享受,要在小鎮上當老板娘:“素姐,你怎麽不去京城啊。”


  “說實在,我住不慣京城,那地方太吵了,我喜歡這裏,而且我不住京城,我男人也是安安分分的,我非得住京城幹什麽,我也不是靠他養著,我自己也有事情做啊。”素姐請他們到了樓下,後院是素姐和幾個夥計住的地方。


  比客人住的安靜很多。


  珩穆和藺卿稚前後落座,小二哥端上茶水糕點,素姐說:“吃吧,邊吃邊說。”


  “那素姐,你們倆隔著這麽遠,到底是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喜歡這兒,他喜歡出去建功立業,那就分隔兩地好了。”


  “那餘爺身邊沒人照顧啊。”珩穆道。


  素姐吭哧一笑:“他有手有腳,還要人照顧,你怎麽不說,他擔心我身邊沒人照顧呢。”


  珩穆赧然,他拿起一塊糕點遮掩過去,沒再說話。


  藺卿稚和素姐了得來,他畢竟對三個人都很熟:“素姐,京城好多你的傳聞呢,都說你厲害,把餘爺抓得牢牢的。”


  “哎喲,我確實厲害,但不是手段,而是眼神好,我當初就是看中他重情重義,不會背叛愛人,才選他做自己男人。”


  “那也是厲害的,餘爺在京城是坐了半壁江山的人物。”


  “也不是憑空來的,用命換的,誰的家業容易攢呢,不過,餘官桂和我說,你這個人很細心的,而且學東西學得很快,是這樣的,我這裏本來想到附近鄉裏去收佃租,可是我家賬房先生膽子小,外麵鬧成這樣,不敢自己出去。”


  “我呢,剛才和田齊說了,想你們休息一日,明天幫我陪著賬房先生到附近鄉下看看,如果出事了,我也好想辦法給佃農免租啊。”


  藺卿稚端著茶杯的手一頓,有點不明白,又有點明白,如果說素姐從餘爺口中已經對他們很熟悉的話,開口讓自己和珩穆去幫忙很順理成章,但是無論怎麽在電報裏了解過,他們也是第一次見麵啊。


  他想了想:“我去。”


  “我也去。”


  “那好,你們好好休息,我現在就讓賬房先生準備好馬匹,田齊的脾氣呢,一時半會消不掉的,你們倆最好等一個小時後在過去試探一下。”素姐歡喜得站起身,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對了,今晚吃烤肉,烤青菜河鮮都有,你們有什麽忌口的,不吃的就去和廚房打聲招呼。”


  烤肉,烤菜,還有河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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