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綠酒一杯歌一遍
一眾秀女皆是身份高貴的官家小姐,自然不可能從晚宴的開始便露麵展示自己的才藝,故而晚宴的第一個表演,是宮裏的舞娘們跳的水袖舞。
慕容瑾身後站在青竹,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左邊依次是秦詩晴和蘇見玥,右邊依次是阮香羅,陸苑莛和慕容珮。這樣的座位安排,讓慕容瑾有些捉摸不透,既非按照身份地位,又非按照年齡大小,看著樣子,倒像是有些以她和阮香羅為尊的架勢。
“慕容二小姐好手段,竟連表哥也甘願為你撒謊求情。”阮香羅看著場中言笑晏晏的眾人,不經意間開口說著。
慕容瑾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阮香羅是皇貴妃娘娘的親侄女,叫歐陽清表哥也屬正常,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歐陽清會出言幫她撒這個謊。歐陽清此舉,在皇上和幾位妃子麵前,是為她求情,可在一眾知曉內情的秀女麵前,恐怕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阮姐姐,你不知道,我這妹妹本事可大著呢,她與二皇子,在宮外就認識了,而且交情匪淺。”慕容珮聽了阮香羅的話,隨即開口說著,幾句意味不明的話,卻讓眾人都起了心思。
當日慕容珮與朱敏柔針對她,是歐陽清出言相幫,知曉她與歐陽清相識的,也唯有慕容珮一人。慕容瑾心中微歎,可表麵不動聲色,也不知慕容珮說這番話,會在眾人心中引起多大的波瀾。
“原來是這樣。不過慕容二小姐,那衣服的事情你很幸運地逃過一劫,也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二皇子本是好意為了幫你撒了這個謊,可你和二皇子從未合奏,若是奏的不好,在皇上麵前,未免失了禮數。”陸苑莛聽著眾人的話,也跟著開口。
“可初選秀女的時候,也未見慕容二小姐展示任何才藝,隻是平平地作了一首詩罷了,如今竟要與二皇子合奏,也不知慕容二小姐能否駕馭得了你手中的玉笛?”現在開口的是蘇見玥,那個初見時充滿天真的女孩。
“慕容二小姐烹茶的手藝堪稱一絕,上次的茶舞讓我等記憶猶新,今日定然也不會讓我等失望。更何況,慕容二小姐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即便有什麽差錯,皇上也不會怪罪……”秦詩晴接著說道。
慕容瑾便沉默著,聽著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不知是真心祝福還是帶著擠兌的話,心中平靜。她不知這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真的為她擔心還是等著看笑話,可是無論如何,她總不會讓這些人失望。
如此想著,慕容瑾轉過頭,看著最右邊的慕容珮,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看來,如今她還得感謝慕容珮,若非當年她不停地辱罵和折磨,如今這些話在她聽來,又怎會顯得如此稀鬆平常?
見慕容瑾沒有任何反應,眾人便表情悻悻,住了口,隻專心的看著場中的歌舞。
也不知過了多久,群臣酒酣,隨著淑妃娘娘的示意,也到了一眾秀女出場的時候了,為首的便是阮香羅和陸苑莛,兩人身為皇貴妃娘娘的侄女和淑妃娘娘的姨表妹,身份上總比別人高了一等。
與上次的賞菊宴不同,阮香羅並未跳舞,而是換了彈箏。在秋夜國,琴比較普遍,就連青樓歌女也精通琴藝,可箏不一樣,箏屬高雅之物,也唯有官宦子弟才可接觸到箏,而要將箏彈好,卻又另當別論了。
慕容瑾原本以為,阮香羅隻是簡單的彈箏,可是沒想到,她竟然與陸苑莛聯合表演,而陸苑莛要展示的,也並非是上次的畫作,而是劍舞。
阮香羅的箏率先響起,在整個庭院中鏗鏗作響,月夜空明,伴隨著阮香羅的箏聲,陸苑莛拔劍起舞。
箏聲清脆悠揚,帶著絲絲豪氣,卻又不失女兒家的溫柔,阮香羅不愧是書香世家出來的,箏聲中透露著一絲大氣和儀態萬千。而陸苑莛的劍舞,卻是將整個舞蹈與劍術精妙結合,到底是武將世家的女兒,將女子的柔情與豪情相結合,相得益彰。
兩人的配合可謂是天衣無縫,慕容瑾看著原本該是敵對的兩人如今聯合,也不知她們暗中排練了多久,才有了如今這樣的效果。心中暗歎,看著場中兩個女子嘴角露出的盈盈微笑,朝著眾人福身行禮,以示這場表演的完畢,慕容瑾心中便再次沉下了一分。
既然阮香羅和陸苑莛可以聯合,那麽其他人呢?慕容瑾想到這裏,轉頭去看剩下的慕容珮三人,果然,卻見三人同時起身,朝著場中走去。早有宮人將箏和劍收走,為慕容珮等人騰出了場地。又有宮人將一應所需之物準備好,隨著樂師的琴音響起,三人便開始表演。
慕容瑾看著場中三人的表演,心中起伏,慕容珮依舊是跳舞,不過這一次,不是花瓣舞,而是畫舞。原來,慕容珮竟然是借鑒了當日賞菊宴中她的心思,將原本的花瓣改成了作畫的顏料,以舞為畫。
慕容珮當頭,手中絲帶飛舞,沾染了不同的顏料,揮灑在場中的素白屏風上,畫作已見雛形;而蘇見玥也是作畫的高手,隻見她指縫中夾著數隻畫筆,在慕容珮所畫之物的基礎上加以潤色,讓整個畫麵顯得更加清晰鮮明。
至於秦詩晴,她最拿手的是詩書,這一次自然也不遑多讓,無需思忖太久,一首詩便傾瀉而出,在場中豎立的屏風上揮毫而就。
一場以舞蹈、畫作和詩書一體的表演完美落幕,場中屏風因為慕容珮的長袖揮舞還在悠悠的轉動,一副梅蘭竹菊的四君子圖在不停地閃爍中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妙妙妙啊——如此精美絕倫的舞蹈和畫作,微臣也是第一次見,可見眾位小姐其用心至深啊——”
三人剛剛表演完畢,群臣中便有人開口讚歎,慕容瑾順著聲音看過去,卻見說話的人是兵部尚書朱大人,也就是朱敏柔的父親,慕容珮的外公。
難怪他要如此讚歎,就因為表演的是他的外孫女。慕容瑾心中想著,想到朱敏柔,便不由得想起了娘親的死,看著兵部尚書的眼神,也不由得露出兩道淩厲的光。
“慕容二小姐,你答應我的,可還記得?本王欲以簫與你的玉笛合奏一曲,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似乎察覺到慕容瑾的不對勁,歐陽清選擇在這個時候適時開口,將慕容瑾從娘親死亡的那一抹悲慟中拉回。
“但憑二皇子吩咐。”慕容瑾起身,歎了口氣,緩緩走出場中,卻見歐陽清也從自己的桌席上站起,到場中與她並肩而立。
慕容瑾看著對她溫柔淡笑的歐陽清,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兩人初遇的時候,她就是在那片桃花林裏,遇見了這個男子,從此陷入紅塵的劫數裏,越掙紮,越是被束縛。
簫聲先起,笛音隨後,慕容瑾原本以為自己和歐陽清從未合奏過,甚至沒有聽過歐陽清奏簫,兩人的配合必定毫無默契可言,可誰知,兩人配合沒有絲毫縫隙,笛簫結合,默契十足。
歐陽清簫聲從一開始便充滿了柔和,引導慕容瑾的笛音與自己的簫聲結合,清妙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天香閣的上空,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不知怎地,慕容瑾的腦海中便閃過這句話,在這宮廷裏,明知她與歐陽清可能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控製不了自己的心,向他靠近。
罷了,如今,就讓自己放縱一次吧,或許過了今晚,他與她,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如此想著,慕容瑾便再不留餘地,傾盡自己內心所有的情感,盡付笛音之中,與歐陽清的簫聲和鳴,將場中的眾人,都帶到一個相遇相知的場景中。
那一日,桃花灼灼,她與他初逢,顧盼回眸,震了心神,迷了雙眼。
那一日,神情淡淡,她與他又見,出言相幫,動了心思,誤了流年。
那一日,水霧嫋嫋,她與他再遇,煮茶論道,亂了心魂,長了歲月。
簫聲旖旎,笛聲悠揚,慕容瑾嚐試著不去克製自己,不管別人怎麽樣,她確定自己是愛上了這個清淺淡漠的男子,他微揚的笑意,已經是她整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這就是一場娛樂眾人的表演,可是在慕容瑾的心裏,這是一次心與心的契合,她十七年的生命中,從未有哪一次,如此酣暢淋漓地將心事付與這絲竹管弦之中。
歐陽清……
心中默念這三個字,慕容瑾展演一笑,手指靈活地在玉笛上跳動,一個個音符從指間傾瀉而出,那是她這十七年裏,唯一的一次放縱。
情絲理,多情自古恨無期,笛簫空餘枉悲戚,一腔亂緒,此心怎寄,伏案自唏噓。
隨著最後一絲餘音落下,整個天香閣,也隨之陷入沉寂,慕容瑾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曾發現,場中眾人看著她的眼神,或淒迷,或猶疑,或探究,或炙熱,心思千回百轉,各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