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夜景淒涼梅花盛
雨霜端著從茶房剛剛取來的茶具,打祥福宮的正殿門口經過,剛好看到了四皇子向皇上敬獻禮物的那一幕。她走到偏殿,將所看到的這些講給慕容瑾聽,卻發現慕容瑾隻是淡笑不語。
“四皇子此舉頗得皇上歡心,看樣子,今年這個年,四皇子定然是當仁不讓拔得頭籌了。”雨霜講完整件事情,笑著說道。
“這與我們有何幹係?我們隻管做好分內的事情便好了,你入宮時間比我久,這宮中年年如此,還沒看透麽?”慕容瑾輕輕搖了搖頭,對雨霜說著,點算著之前從內務府帶過來的才取回來的杯子。
“你錯了,與我無關,但是與你有關。無論如何,我隻是一介宮女,可你不一樣,你的身份在進宮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未來的皇子妃,不論你日後被指婚給哪個皇子,如今,你總要為自己謀劃一番的。”雨霜左右看看,並無其他人,便如此開口說著。
“如今我入宮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就算要指婚,也還早不是?更何況,你也並非不知我的情況,在宮裏雖得了皇上的眷顧,給了正七品奉茶女官的稱號,可說到底,我隻是相府庶女,很多事情,也由不得我做主。”慕容瑾別過頭,不去看雨霜,兀自說著。
如同她自己所說,她來著宮裏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可是,她也學會了掩飾,學會了睜眼說瞎話,學會了用一個謊言去遮蓋另一個謊言。她分明已經做出了選擇,可是,卻還是要用一片雲淡風輕的樣子偽裝自己……
“說的也是,不隻是你,就連這宮裏所有的女子,一言一行,哪個不是圍著皇上轉?以皇上的喜好為喜好,以皇上的憎惡為憎惡,說到底,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罷了。”雨霜點點頭,幫著慕容瑾整理茶具和茶葉,方便張公公來通傳的時候,就能夠快速地上茶。
“對了,我前幾日經過禦花園旁邊梅林的時候,發現梅花已經露出花蕊,我想去采集一些,等到宮宴完畢,將梅花放進茶中,也能讓飲茶之人更加賞心悅目。”慕容瑾不欲與雨霜糾纏之前的話題,便如此提議著。
“也好,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反正一會兒月明和碎玉也該來了,我這裏有她們幫忙,也輕鬆些,你隻管去便是。”雨霜聽了慕容瑾的提議,眼中露出一絲驚喜,想來她在宮中當差這麽多年,也從未想到這些。
這次宮宴,其他各宮的宮人都有事情做,包括阮香羅和陸苑莛在內,也都被各自的主子派去打掃庭院,修剪鬆柏,可唯有承乾宮的宮女沒什麽事情做,除了夢荷跟夢雲要隨侍在皇上身邊,月明和碎玉都答應要來祥福宮幫忙奉茶。
慕容瑾跟雨霜說了聲,便走出了祥福宮偏殿,一個人去了禦花園的梅林,或許是因為大年三十的緣故,梅林裏的紅梅開的格外嬌豔,比起前幾日看到,不知繁茂了多少倍。
“桃未芬芳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慕容瑾看著眼前一片嫣紅的梅林,心中不由感歎,如此清寒的季節,也隻有這梅花,才能在風霜中傲然挺立,將最耀眼的身姿展現在眾人的眼前了。她口中念著詩句,穿行在這片梅林裏,看著滿樹繁花,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或許,他日閑來無事,她倒是可以來此清新雅致之地,遊園賞梅,想來也別有一番情趣。不過,今日前來的主要目的,還是要采摘梅花,以作茶飲之用。如此想著,慕容瑾便伸出手,將離她最近的兩株梅花掐斷,拿在手中。
轉身欲到別處看看,慕容瑾卻聽到假山後有爭吵的聲音,似乎是兩個宮女,卻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不想多事,卻無意間聽到兩個宮女的言語中提及自己和五皇子,心中一動,想起雨霜跟她講過的關於五皇子的過去,便對這兩個宮女的話不由得上了心。
“宮裏都傳遍了,你日日看守這梅園,也難怪你不知道了。新進宮的那些個秀女,根本都是皇上為皇子挑選的未來皇子妃,你心係四皇子,可四皇子最終還是要娶親的。”其中一個宮女說道,“四皇子的生母位份低下,依我看,以後的四皇子妃,想必是那慕容丞相家的二小姐了,六個秀女中,也隻有她一人是庶出。”
“憑什麽?你們都覺得四皇子地位低下,可我偏生覺得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你說那慕容瑾身份低微,乃是庶出,那為什麽不把她指給五皇子?四皇子好歹也是英武不凡,除了出身差些,其他也不輸給二皇子和三皇子,可是五皇子呢,他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廢人,難道還能比四皇子好到哪裏去?”另一個丫鬟說著,語氣裏盡是為四皇子打抱不平。
“如今不計較四皇子身份的也隻有你這個小宮女了,也不知四皇子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對他這麽死心塌地。不過說來也是,那慕容瑾一介庶女,雖然此番得了皇上的賞識,可說到底,皇子的婚姻不是兒戲,五皇子雙腿不便,不能繼承大統,倒也和慕容瑾身份相符。”
慕容瑾靜靜地倚在假山的後麵,聽著另一麵傳來的談話聲,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冷笑,原來,不管她如何得到皇上的賞識,在別人的心裏,她最終還是一個身份低下的庶女,她能嫁的,不是同樣身份低微的四皇子,就是雙腿不便無法立足人前的五皇子。
隨著兩個宮女的談話聲漸行漸遠,整片梅林也陷入沉寂,慕容瑾沉思了片刻,從倚靠的假山上起身,站定,打算回到祥福宮,畢竟她現在要做的,不是為了這兩個宮女的話自怨自艾,而是辦好皇上交代的差事,完成自己分內的任務。
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庶出的女兒,就永遠要躲在陰暗的角落裏任人欺淩,她不需要為別人的閑言碎語而黯然傷神,她隻會用自己的努力,來證明她比任何人都要出色,因為她堅信,當她一身風華屹立於人前的時候,沒有人會覺得她隻是個庶女,因為在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要匍匐在她的腳下。
罷了,現如今,在宮裏人多眼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較,她也不能在這樣的風口浪尖做什麽,唯一能做的,就是安然地等待,等到他大業得成的那一天,再來實現她心中的期許。
就在慕容瑾轉身欲走的時候,聽到梅樹的另一邊傳來一聲異響,她暗自心驚,莫不是這梅林中還有其他人的存在?那麽,剛剛那兩個宮女的談話……
想到這裏,慕容瑾轉身走向發出聲響的那一邊,卻見一襲白衫的五皇子正端坐在輪椅上,手掌緊握,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隱忍什麽。
慕容瑾看著眼前的男子,白色的身影在梅林中顯得那麽孤寂清寒,他低著頭,看不清楚臉上的神情,可慕容瑾能夠想象得到,他那孤絕的臉上,帶著怎樣的傷痛和悲涼。
隻聽得轟地一聲,歐陽淵一拳打在旁邊的假山上,借著月色,慕容瑾看到歐陽淵的手背上,有鮮血滲出,觸目驚心,她直覺性的閃躲,盡管腳步輕移,卻還是驚動了歐陽淵,他抬頭看向慕容瑾那一刹的眼神,讓慕容瑾深深震撼,身為堂堂七尺男兒,卻隻能終日坐在輪椅上度日,不能實現自己心中的抱負,說是偏愛詩書花鳥,其實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看到這樣的歐陽淵,慕容瑾的心中霎時閃過一抹心疼,這和當年的自己是多麽相似,所有的一切,隻能強自忍下,即便心中有恨,卻也是無能為力。
“五皇子殿下……”慕容瑾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在話到嘴邊的時候,卻不知該如何啟齒。
歐陽淵並未再繼續與慕容瑾多做糾纏,冷眼瞟過,雙手轉著輪椅,很快便離開了梅林,消失在這條石子路的盡頭,蒼茫的夜色擋住了他的身影,也擋住了他所有不為人知的脆弱,一切的苦難,他都自己扛著,或許,就連雨霜也無法完全明白,他內心裏的痛苦。
說到底,五皇子也是個可憐人吧……慕容瑾心中感歎著,轉身,又采了幾株梅花,這才朝著祥福宮的方向而去,宮宴應該開始了,那麽,也是她該出現的時候了,今日雖不必中秋,群臣齊聚,可都是宮裏的主子,半點也馬虎不得。
回到祥福宮,本來以為會看到熱鬧喧嘩的場麵,卻不曾想正殿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她才不過離開片刻功夫,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方才雨霜來的時候,還看見四皇子手捧穀子給皇上敬獻禮物,怎麽現在人都不見了呢?
正在疑惑間,慕容瑾回身卻見張公公從祥福宮大門口匆匆走過,慕容瑾忙走出去,叫住他:“張公公——”
“慕容姑娘,將那些茶具和茶葉都收了吧,今晚怕是用不上了,咱家還得去太醫局傳今兒當值的太醫,皇上還在棲鸞殿等著。”張泰回過身,見識慕容瑾,快速說了這番話,便再次匆匆離去。
慕容瑾還想開口說什麽,卻見張泰走的確實匆忙,便將口中的話生生打住,停了腳步,看向棲鸞殿的方向,心中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