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過年以前
灰蒙蒙的烏雲遮蔽了天空,連雕刻精致的窗欞都在這十重迷霧中失去了顏色。冬日天氣陰沉不定,後院中一大片樹林都已成了枯枝,唯有幾朵含苞待放的梅花還在竭力維持著它們的美,然而即使有它們,整個院落看起來都那樣黯淡無光。
宅院旁的鬆樹垂下來大片的幹枯的枝條,幾乎遮住了這院落的牌匾,沾濕了它。長夜已逝,黎明已至,然而深灰的天空卻難以讓人生出這些美好的聯想。
她回到院落裏的時候,墨竹根本就沒能睡著。她們沉默著交換了衣裳,然後莊宛寧就躺在那裏,一句話都不曾講了。很快她迷茫地陷入了夢境,再次醒來時候就是又一個清晨。
但除非有銅壺滴漏在,根本就沒有人會覺得,現在是早上。莊宛寧睜大眼的時候,從棉褥的縫隙之間,看見了坐在床邊的墨竹。她也依舊沒有睡著,反而一反常態地,似乎在沉思。因為她在,所以莊宛寧才尋回了一些實感,仿佛她昨天經曆的,不過是一場春秋大夢而已。
她大概還沒睡醒,莊宛寧揉了揉眉心,她一定是被昨天穆瀟瀟說的話嚇壞了。
她決定不繼續想,不論怎麽樣都好,坐在那裏糾結絕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她伸手拉開罩在床外的棉褥,墨竹立刻發現了,喊了一聲:“小姐?”
這聲呼喚帶著些許的疑惑。莊宛寧沒有應聲,墨竹已然拉開了簾子,一邊往外喊“小姐醒了”一邊尋來一件鬥篷,讓她披上。那是一件雪白鬥篷,其上有點點梅花,與這季節極為相配,繡工精致,是國公府裏該有的東西。
隨後她們進門來。
這院落裏的丫鬟不少,但莊宛寧似乎覺得今日她們的行徑更嚴謹了些:沒有了前些日子的散漫和對主子的不敬,反而比先前更聽話了。在這裏的三個丫鬟,通常都是一個做雜事,負責將盛著水的銅盆捧進來,以及鋪好床褥;另外一個是紅袖,紅袖負責為她挑選發飾和梳發,還有說今日的早膳,給小姐說些閑話;而墨竹做的事情最少,負責給她穿衣裳。
那個做雜事的丫鬟,一般都是由紅袖和墨竹決定的。
她洗了一把臉,慢慢走到梳妝台前。紅袖立刻走到她身後,為她梳順長發。她一連問了幾句,關於今日的早膳。但即使是最健談的紅袖,也似乎不怎麽願意說話。屋子裏的氣氛都是因為人而形成的,莊宛寧看見她們都沉默寡言,一下子就感覺這個早晨悶了許多——沉鬱了不少。
往日裏,即使是墨竹不多話,紅袖一時的不快,甚至於她的改變,都不會讓屋子裏的氣氛變成這個樣子。但今天不一樣,她沒有期待每個早晨都活力充沛,這種模糊的感覺很奇怪。
可能是她的錯覺?
她心中搖搖頭,沒有說什麽話。如果這麽幾件小事就能讓她不安的話,那她什麽都不用做了,呆在院子裏就好。但是她依舊道:“今天發生什麽事了麽?”
聽見她的問話,紅袖梳發的手明顯頓了一下。紅袖是個能專注於工作的人,她會這樣就已經是極限了,但也揭露了今天的確不同尋常。紅袖道:“小姐……你在強顏歡笑?”
她這樣問。她的態度仿佛今天應該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莊宛寧確實將這件事忘掉了。直到她起身,讓墨竹為她穿戴衣裳時,她才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墨竹為她披衣時候,她道:“小姐……”她側過臉,仿佛想回避她,但她很快強迫自己望向莊宛寧。她眼神堅定,仿佛在努力說服自己“這隻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今日大少爺會來尋你,隨後與你一同前往別莊。”
這句話聽來莫名其妙。
但隨即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時候,她才徹底明白了。那是一件灰色的衣裳,盡管衣裙下擺有刺繡,但就國公府的標準而言,它太過樸素了,看起來簡直像是她“失寵”——被所有人認為是個瘋子時候,她會穿的衣服。
按常理來說,墨竹今日不會給她穿這樣的衣裳。然而她一瞬間就想起來了:今日是莊宛寧母親的忌日。
在莊宛寧的記憶之中,她能找到的,關於這位夫人的記憶不多。她在她很小時候就過世,如今還記得她的,恐怕就隻剩下了她與她的兄長莊羽。原主本來就隻記得一兩個模糊的剪影,似乎那是個非常溫柔而親切的女子。
而且——很奇怪的是,從來都無人與她提起,她外祖母家的事情。畢竟,國公府的夫人不是人人能做的,恐怕連家世差一些都不能夠。但是自從她與皇室中人定下婚約以來,她甚至沒有碰到過一個對她提起這些事的人。
本來這是很正常的,沒有人會想著和一個傻子進行普通人的交流,自然也沒有人會告訴她,她的身世到底如何。但從她好了到如今開始,關於她的親人,卻一點風聲都不曾聽到過。
仿佛人人都恨不得,這段記憶永遠沉淪在曆史長河之中。
莊宛寧於是也不好問了,她也知道,問墨竹這個丫鬟,恐怕也得不到什麽答案。於是她道:“你隨我一同去罷。”
墨竹微微睜大眼,她不敢相信小姐真的讓她一起去。要知道,她出門的次數甚至比莊宛寧還要少。畢竟,她不可能偷溜出去。她最後隻是幫小姐扣好了最後一顆扣子,靜靜地道:“是小姐。”
身邊多了一個熟悉的人,莊宛寧終於冷靜了下來。她看了看全身鏡中的自己,今日她打扮得十分樸素,看起來甚至帶了幾分屬於大家小姐的矜持。
用過早膳,她就與莊羽會合,上了離開國公府的馬車。莊羽是一身墨黑,在大薑,灰黑白等等顏色終究是喪禮才會用的,而喜慶的顏色自然是赤紅或正黃。他們上車時候,先上去的人是莊羽,隨後他才將她拉上來。
“沒有摔到腳吧?”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