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鳳英逝去
“不用了,我……我怕是快不行了……你照顧好……下輩子……下輩子……”
說著話,鳳英似陷入昏迷,這嘴角也漸漸沒了唇色。
“鳳英……”誌勝拉著鳳英的手哭的像個淚人兒……
衛生員很快的進來了,給鳳英的床上罩上了白布。
誌勝如同傻了一般看著這一切……
“明明是下午還嚷嚷著自己沒事,要回家的人,怎麽的就這樣沒有了……”
他難以相信,鳳英怎麽可能就走了呢?她明明比自己還要小五歲。
怎麽著也應該是自己先離去啊。
太匆匆……
“腦膜炎……無法醫治……”是最後的結論。
不管是什麽,鳳英就在這三天的時間裏離開了誌勝,離開了孩子……
“鳳英,你在哪裏?你回來吧,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還要陪你回娘家呢。你不是說舅媽給你留了一壇子好吃的,說過年的時候我們……要一起回去麽……”
“好人不長命……”這是小棲嬸嬸的話語。
但還有什麽可以解釋呢?
雨下的更大了。
一聲驚雷過後,鳳英在誌勝的懷抱裏閉上了眼睛。
誌勝臉上是怎麽樣都擦不幹,流不盡的眼淚。
一行行,淌濕了衣衫。
那身藍布中山裝,從送鳳英到縣城的時候就沒有脫下來。
到了今天差不多捂幹了,就又濕了。
那送人入院的拖拉機,誌勝怎麽也沒想到就短短幾個小時變成了一輛靈車。
鳳英走了,就這樣拋棄自己走了?
他才剛剛平反,好日子還……還長著呢。
誌勝呆呆的坐在病房裏。
不知道什麽時候書記招呼著場裏的職工,把鳳英抬到車上,裝好了。
還要去買棺材,後續的事情,誌勝完全是迷糊的狀態。
他被人連拉帶扛上了拖上了車。
等到拉著鳳英屍體的車子到了場區的時候,正是豔陽高照。
誌勝似乎失智了般,一個癡傻發愣。
還是書記招呼了幾個小夥子,將鳳英的屍體放在陰涼處。
“這天熱起來了,怕是放不住……”一個老婆子大膽的跟書記說著。
“是啊,得趕快選個地方將人給入殮了……”
“是啊……”
書記找到誌勝,蹲下身去,小聲的說著:“老盛,入土為安啊……”
瞪了半天,誌勝終於嗯了一聲。
書記看著誌勝沒有反對,便安排了幾個壯小夥子,架著誌勝。
後麵推著棺材。
給鳳英尋一塊風水好的地方。
走了一處又一處,書記問著這個地方可以嗎?
誌勝總是搖頭。
這整整一天直到天全黑了,都沒有尋到一個合適的地方。
無論到那裏,誌勝似乎都不太滿意。
一個晚上誌勝守著鳳英,跟她含混著說了很多話。
大家都有些擔心。
誌勝是不是瘋了。
“這樣下去不行啊,書記,就這麽讓鳳英跟誌勝呆在一起,怕是要把人給弄瘋了……”老婆子說道。
“我也知道,這方圓幾十裏都看了,誌勝都不願意……”
“唉,可憐啊……”
“他們兩個本來夫妻感情就好……”
“是啊,這麽年輕,誰能受得了呢……”
“唉……”
書記將手持的旱煙鍋子再鞋底敲了敲,趁著月光看著遠處穀場上大樹底下誌勝和棺材。
不免一陣悲涼。
第二天一早,兩個壯小夥又架著誌勝去看墳地。
誌勝的嘴唇已經幹裂,這些天來他粒米未粘牙。
放在旁邊的碗都沒有變樣。
一餐一餐都是原封不動的端回去。
“誌勝這裏可以嗎?”書記問道。
誌勝照例搖搖頭。
整整一天都沒有任何變化。
又到了傍晚這架著誌勝的小夥子已經換了3波了。
大家也都扛不住了。
這場區周遭風水好的地方基本上已經跑了個遍了。
眾人都想著這一日怕又是不行了。
眼看著天已經黑了,月牙兒升起來了。
他們來到了一個河邊上。
這是個西向的山坡。
“誌勝,鳳英待在這裏行嗎?”臨走前,書記隨口一問。
誌勝點了點頭。
他根本是無意識半糊塗的狀態。
既然點頭了,那就是這裏。
書記立刻組織人員挖墳。
誌勝坐在草堆裏,傻傻愣愣的看著看著那河水,這河水最終匯集道黃河裏,最終是在江南入海的。
誌勝突然間很後悔,他如果不將鳳英接來西北,是不是一切都還好著呢。
入殮埋葬。
場裏幾個懂喪葬的老人說:“這麽年輕,就走了,不吉利,說是要拿麻繩困一下。”
此刻天已經黑了,到那裏去找麻繩。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句,我這有個橡皮筋。
就這麽捆著了。
整個入殮的過程中,誌勝都是木訥的。
他甚至跳入坑中,接過鳳英的棺木,將她每個角方位都對好,久久的呆在坑裏不想上來。
後來還是四五個小夥子,給硬拉了上來。
看著在鳳英的棺木上揚上第一鏟泥土的瞬間,看見鳳英被埋葬的那一瞬間。
誌勝嚎啕大哭。
直到嗓子全啞,再也說不出話來。
怎麽,她的生命就這麽結束了?
天空中,整個身邊到處都是鳳英的麵龐。
她似還是個小姑娘一般的微笑。
還是那麽粗壯的兩隻大辮子。
甚至還有她在排球場上拚搏的痕跡。
為什麽一個人的軌跡就變成了這埋入墳墓的一口棺材。
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想承認。
鳳英就這麽走了。
“如果當年他不娶她,如果當年她去了省裏的排球隊,做一個運動員不也很好麽?”
隻是這個世界沒有後悔的東西。
關於鳳英,她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兒。
父母家境殷實,家裏子女本是多,舊社會時期醫療條件太差,用外公的話說卻都是個薄命的,就存了大姐和自己。
一頭一尾兩個。
姐姐比她大上24歲。
最後一個幺女,父母寵的很。
本想著留在身邊,再討個上門女婿,這一輩子殷實的家也算是安心了。
在江南她本是富戶,一切的不幸從土匪綁了鳳英的哥哥開始。
為了湊夠2萬塊大洋,外公變賣了田產,掏空了最後一滴血汗錢。
然而這並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等到換回孩子的時候,孩子已經沒有氣息。
這便是鳳英從未見過的哥哥的命運。
有幾年,外婆苦的很。
坐在家門口,無話,隻是見著孩子便會淚流滿麵。
外公擔心不讓她再見附近的孩子,也不讓她出門。
那個時候戰亂紛飛,亂的很。
終於盼到了新四軍的到來。
世道順遂了許多。
外婆也漸漸的止住了哭,有了話。
好的是外婆懷了鳳英。
鳳英似乎成了外婆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過了幾年外公靠著遠近聞名的木工手藝,家業也再次興盛了。
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她本是想著留在家裏的。
鳳英本來是讀中學的時候被選拔到江蘇省籃球隊。
可外婆舍不得,說:“一個小女孩子去打籃球,怕孩子受罪。”
然而,人生中哪有不受罪的。
比起生死,哪個更受罪?
不讓去這一瞬間的決定,似乎也決定了鳳英的命運。
然而誌勝到了江北。
誌勝鳳英兩個年輕人一見鍾情。
這是命中注定,還是孽緣?
看到這個親上加親的姑爺,老兩口不再說什麽。
隻當這是最好的姻緣。
前塵中誰又能料得後事。
連誌勝也在想:“如果她不嫁給自己,如果他去了江蘇省籃球隊。是不是命運會不同?”
這不隻是誌勝的想法,等到小棲長大了,她也是這樣想的。
她情願沒有自己,如果沒有這樁姻緣,如果走了一條不同的路。
鳳英是不是?結局會更好。
鳳英這一生,如下小棲的詩,可能描摹母親的痕跡?
鳳棲梧桐英 鳳英人物曲
穿雲而往 是舊時
黃昏梅園中 是你的容顏
隱忍的思念
無痕的哭笑
不過是虛度年輪有意的封存
一別春去 飛花落
紅塵故人夢 隔世的牽絆
滴血的描摹
眉間的清冷
不過是找尋初衷無意的丟失
再借東風, 妝正濃
細雨飄雪中 你已走遠
離人的相擁
故人的大夢
不過是歲月折痕中找尋的眼眸
因果浮沉 愛恨濃
幾經沉淪中 韶華已逝
圍一座殘垣的城池
埋一封尚溫的家書
不過是墨跡斑斑中吞食的時光鏽。
等鳳冠霞帔著身
未及白首
誰可知?
不過是一縷香魂 故人離
“孩子,孩子……”不知誰在人群中說了一句。
小棲還在家裏呢。
誌勝這才反應過來。
小棲還在家裏呢。
“已經五天了,不知還活著麽……”人群中一個老婆子說道。
書記也聽到了。
原來大家都忙活著大人,忘記了家裏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孩兒。
“張家二嬸,你快去看一下。”
這幾個婦女才意識到,這家裏還有個剛滿月還不到兩個月的孩子呢。
今天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57天。
誌勝似乎也被拽到了現實中。
他過身來想往家裏走,想去看孩子,卻撲通一聲昏倒了。
不省人事。
為生員來了,檢查了一番,是說悲傷過度,又沒吃東西,是低血糖。
“那就好,這出不來人命。”
幾個人將誌勝弄回家去,又給他喂了點湯水。
人還是昏迷著。
這兩個老婆子趕快趕回誌勝家裏。
看著那在床上的孩子,哭的嗓子都啞了,小嘴唇幹裂出血。
那寶貝已經散開,尿都幹了。
老婆子一摸還有氣息呢。
急忙趕快抱著孩子喂了點水。
後來打聽算是找了個剛生產的張家二嫂。
把娃抱了過去,求一口奶。
二嫂氣量大,自家的孩子都沒喂,就給小棲這孩子喂了一奶。
孩子還活著。
漸漸的小臉兒也有了顏色。
“你這小家夥,五天沒吃沒喝的,看來是個命大的……”兩個婆子抱著小棲,高興的說著。
此刻誌勝也醒了,他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
他意識到他還有個孩子,他是個父親還要照顧自己的孩子。
這五天沒有管孩子,孩子身上拉的尿的一塌糊塗。
“老盛,沒事了,我都給娃洗幹淨了,也換上了幹淨衣衫。”老婆子笑意盈盈。
孩子活下來了!
此刻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小棲了。
誌勝漸漸的醒了。
他要把孩子養大,他是有責任的。
小棲似乎就成了他心中堅持下去的理由。
照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