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夢回(十三)
畫麵再轉,順著心中所想,又因著外力所阻,最終看到的是那一片藍色的竹子。
竹光幽藍,每一株都似一個容器,可以將靈魂安放,清風拂過,竹葉輕響,每一下都似靈魂的顫動,又被輕輕安撫。
不遠處那一麵碩大的瀑布,從天而落,帶著無窮之力,包含萬物。瀑布的斷層所連接的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極淵之海,那裏所蘊藏的是那極淵之底凶險,而卻有一人,不顧自身的安危,從那裏而來,隻為救自己的妻子。
而她又何德何能被他當做妻子?!
安魂竹內,她沉睡昏迷,安魂竹外,他帶著複雜的心緒相守相伴,拋卻了心頭的怨,放下了高傲的自尊,隻為救她一命。
可終究天不遂人願,那曾經許下的誓言,連帶著的魂玉的掣肘,將她的生機牢牢的握在了鳳鳴山上,辜負了他的所有情義。
那一走十餘日,馬車顛簸,相顧無言,聽著人間百態,遙遠的猶如她與他的距離,心緒起伏,那同意兩個字,終究是堵住了所有的話。
最後在那一聲暴怒中一躍而下,再之後便是一片的空白,再也看不到他的過往,大約是心中無所念,才會不能相連。
身上的痛,連接著心裏的痛,終究還是停在了身體裏,內外皆痛,撐過了,便又過了一場生死,也從她身上扒去了一層枷鎖。
執念化成水,要從她的體內流逝,卻終究繞成了絲,將她纏繞的更緊,如那擱淺在岸上的魚兒將體內最後一口氣息吞噬,才堪堪連上了那本已斷絕的紅線,扯出了斷斷續續不甚連貫了畫麵,讓人斷章取義,曲解了那些畫麵中的真實意圖,明白的告知她那人已經變了心,有了要娶的人,定下了未婚妻。
這般的連接,還不如不知!
許是已經到了麻木,再多的痛都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義,就那麽怔愣愣的看著畫麵中發生的一切,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了思考的能力,卻又陷入無盡的自嘲之中——終於他如她所願,忘卻了過往的情義,開始了新的人生,與她再無關係。
這其中唯一的錯漏是沒能如她所願,讓那傳言中的天地姻緣成真,造就了無法抹滅的怨憎情仇。
三人之中錯的是她,被怨恨的也是她,一無所有的還是她!
雙手無力的垂下,她已經放棄了去撕開為何會走到了如今的這步田地,她所堅持的到最後卻是那意外闖入的男子,那個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為她和白家付出所有的人。
眉心有灼熱閃過,是她整個身體裏唯一的溫暖,讓她努力的睜大了眼眸,不讓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然而這樣的溫暖終究太少,不足以暖到心間,終究還是被渾身的冰冷所控製,陰絲再度纏繞,這一次卻延伸出了體外,在夢中種下了一株又一株的曼珠沙華,浩浩蕩蕩綿延不知多少裏。
白隙爻就那般陷入了紅與黑交織出的幻境裏,不知這幻境最後如何推演,最終將那雙努力想要睜開的眼眸拉入黑暗。
這一睡仿佛過了上百年,她淡漠的立在三途河上,一指劃過,一座陰絲織就的橋將那本是無垠的河水有了河岸,她於橋上行走,每走一步便是拋卻了自己過往的記憶,走至中途,她這一聲短暫的記憶已經走完,前路漫漫,她竟不知再走下去會如何。
這一猶豫便再也邁不開了剩下的步伐,望著那橋上的另一半,心底有個聲音要她回,卻又不能回頭,不回頭,往生路上便惡鬼不纏。
隻是她為何要往生?
那雙煜煜生輝的眸子,逐漸沉寂了下來,暗淡的讓人心疼,一無所有的她,最終隻剩下了一具不知所措的軀殼。
腳步微轉,走到了橋上的最邊緣,沒有護欄的陰絲橋在她停下的瞬間,迅速的在她的眼前纏繞成了一個綿長的護欄,與那三途河中的盡頭相連,仿佛是在為她護航。
從橋上望那三途河中的水,倒映的隻她一人的身影,再無多餘的畫麵。
她靜默許久,眼眸之中再無半點的波瀾,終究還是從橋上一躍而下,快的連她腳下的陰絲都阻擋不住。
這一躍於電光火石間看到的是那一株株朽木的倒塌,那曾在癡願花叢中交纏在一起的人,就那般突兀的出現在她的眼前,緊接著便是那一把猶如並蒂的劍,毫無預兆在她的腦海中放大,大到將她的頭顱撐爆,轟的一聲,連帶著那萬千陰絲一起沉入了那極寒的三途河中
……
夢境中那被陣法催生的安魂竹內,白隙爻整個身體於那微弱的陽光下,變得透明稀薄,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看的小白與火兒兩人大急。
火兒用嘴銜著水南山的衣袖,示意他來救白隙爻,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滿是急切焦灼和祈求,看的水南山心中十分不忍。
隻是白隙爻這般詭異的情況,縱使如他也不知如何下手,這般與洛秋玄修煉的功法所存在的隱患同樣的棘手,隻是洛秋玄的轉機可能就在白隙爻的身上,而此時的白隙爻的生機又在誰的手中?
水南山第一次覺得無力,比之得知洛秋玄被人種下魂種和那功法的反噬還要無力,最起碼前者還知曉從何處下手,而白隙爻的情況除卻為她提提供些微薄的綿力外,實則不知該如何是好,卻不知這僅有的幫助,便是白隙爻活命的所在。
水南山在這一刻想要了自己那個已經消失了許久的師傅忘川真人,想他活了數萬載,竟然仍沒能得到忘川真人的真傳,若是能有忘川真人般的能耐,無論是洛秋玄也好,還是白隙爻也罷,都不會陷入僵局。
但緊接著便又想起的便是那個小了他好幾萬歲,卻天賦異稟的鍾道子,不得不自歎一句學藝不精,最好的師傅竟然沒能教出那樣一個最好的徒弟!
水南山有些妄自菲薄的歎息一聲,問道“你們可能將我送出去,再拉進來?”
水南山有種直覺,這一處的空間一旦他離開,便再無進來的可能。
果然便見小白在一怔之後看向了火兒,火兒迎著他們的目光,懵懂的搖了搖頭——雖然火兒自己可以自由進出夢境,卻無法掌控他人,就連小白,一旦離開夢境,沒有白隙爻的允許,一樣是無法再次進入夢境。
天賦血脈在此時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們無法出去,外人無法進來,小白與火兒隻能是幹著急,反倒是水南山在一旁安慰道“你們先別著急,我再想想辦法!”隻是這辦法卻不是好想的
火兒與小白沉重的點頭,卻已經緊張的連最基本的禮儀和對他的防備都卸了下來,水南山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但終究還是拿出了壓箱底的東西,所有的靈藥仙草猶如不要錢一般的往陣法中投,濃鬱的靈氣從陣法內外三,隱約將整個夢境中的所有靈氣都補了回來。
那偏安一隅的池塘內沒了那一層墨蓮的相護,隻餘一株火晶般的蓮花露出水麵一角,那中透亮的紅將整個池塘都映的火紅一片,遠遠望去猶如一隻火紅的眼睛,時刻閃爍著煜煜的光。
此時又因著有靈氣的湧入,又快速的找來偽裝,在這一片池塘之上再次自主的種下了一池的粉色蓮花。
而那隱藏極深,幾乎已經被掏幹了的陰陽泉眼,又再次從水底深處的泉眼裏湧出涓涓的水流,隻是這一次的水流從湧出便帶著一層肉眼可見的白色霧氣,無論是那極寒還是極熱的泉水。
北荒極淵之海,那曾經被白隙爻用陰陽泉眼之水澆灌的朽木,在白隙爻從陰絲橋上一躍而下時,便如突然斷了根莖一般,轟然倒塌,而後由癡願花引著流入那極淵之海內,在白隙爻的睡夢之中將其瞬間絞得粉碎,與夢境相融,其力霸道,使得整個夢境都顫了幾顫,在水南山怪異的目光下,自動的與夢境煉化成一體。
鳳鳴山上那一株常青的梧桐樹,卻仿佛突然失了先機一般,瞬間枯萎,那鳳凰台下原本肆意的罡風,在這一瞬間突然變成了有規律的刮動,在那正中的地方繞開一個漩渦,隻容一人通過。
而此時立在此處的鍾道子看著被罡風特意繞開的漩渦沉默不語,許久之中,一手探出,卻是直接將這隻手放入了那漩渦的正中央,一個“起”字訣,那罡風便從鳳凰台下一下躍到鳳凰台上,那衝天的煞氣仿佛隨時都能將這一座小小的鳳凰台給刮塌。
鍾道子卻似無所覺,依舊緊緊的盯著那罡風下的懸崖,仿佛能透過那裏,看出白隙爻的境況,但那罡風終究不是人力可控,短暫的溫順後便是狂躁的四處亂竄,但不知是和緣由,卻始終都出不了這鳳凰台一步,又被快速的鎮壓回去。
當一切都恢複平靜之後,鍾道子抬首望著東方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徒然變得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