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狂流之夜 第四十七章 燭天之址（十八）
窒息感讓楚子陽鬆開了一直握著刀柄的左手，血液不斷衝擊著他的大腦，強烈的缺氧讓他的肺部已經出現萎縮現象，在短短的幾秒鍾，肢體已經失去了能量，他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少年俯瞰著楚子陽的模樣，不斷有氣息從那雙漂亮的墨綠色瞳孔裏溢出，這感覺就像是潮汐一般，輕盈，飄逸。
楚子陽張開了雙手，手臂上的青筋暴崩在防護服下，他張著嘴使勁呼吸著，靠著自己的意識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白逐漸爬滿血絲，視線在這些血絲的侵蝕下一點一點變暗。
眼看著自己的視線將被黑暗占據，大腦突然開始走向膨脹，又是在被硬塞進什麽東西，膨脹帶來的濃鼓感掩蓋住了血液的衝擊，那些從大腦深處噴發出去的記憶碎片重新回到原地。
就在他的意識裏，空無一物的意識裏，一個黑洞占據了整個空間，黑洞不斷吞噬著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在意識裏憑空出現，又在出現的瞬間被黑洞吞噬。
這些被黑洞吞噬的東西在黑洞裏重新拚接，重組，於是，由一張又一張的記憶畫麵組成的時間長流出現在了黑暗的視線裏。
一場時間旅程就這樣開始了。
不再有窒息感，不再有衝擊感，也不再有恐懼感。
現實中的楚子陽軟綿綿地跪在地上，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而就在他的意識裏，他站在時間長流的中央，那些從少年口中說的數億年前的畫麵不斷從眼前閃過。
由空白到棕褐，又由棕褐到蔚藍，最後到翠綠，這是大地，海洋，天空，森林的創造過程。
生命在一場金黃色雨水的洗禮下出現，地球開始有了文明，而且在不斷發展。
然後是戰爭，血紅，焦灰黑暗的天空，哀嚎，這樣一段畫麵之後又是和平，世界重回正軌。
短暫的美好之後，戰旗，刀戈，血流成河再次出現。
一晃而過的不死火山上，主神哭泣的畫麵讓楚子陽跟著向後望去，卻隻被其他的畫麵遮蓋住了。
在之後，人類文明開始倒退，爭奪，死亡成了那段時期的代名詞。
畫麵的最後，兩個少年帶著一群麵色濕潤的人群從海洋裏走了出現，他們跨越萬裏，終於抵達了一座城池，這之後就隻剩下空白。
楚子陽停格在時間長流下，那些閃過的畫麵重新將他包裹，他卻隻想在這數不清的畫麵裏找到那張唯一有主神麵孔的畫麵。
因為，就在那一秒不到的恍然間，另一個碎片打破了他的所有想法，他好像見過那張麵孔！
意識重新回到機體，黑暗退去的刹那，楚子陽雙手撐地大口吸著氣，萎縮的胸口和快要爆裂的青筋漸漸恢複，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鼻尖滑落，搭在一塊的頭發遮住了他半張臉，但還是能看出他現在極其難受。
先前好不容易恢複的體力全用在了這短短的十幾秒裏。
他抬起頭看向那個少年，少年卻已經消失在了他麵前，驚惶下他又看向棺材方向，不知道為什麽在確定少年還在的瞬間，他感覺精神輕鬆了許多。
他想要的答案，少年還沒有回答他。
“這下，你再不會懷疑我對你說的話了吧？”少年輕緩緩地說。
靠著恢複了一點的體力，楚子陽艱難地站了起來，但還不是很挺拔，雙腿跪著對他來說本就是種恥辱，不要看他像個麵癱，似乎什麽都不在乎。
他抬起頭看向少年，這就是他的回答。
“的確，你很讓我吃驚，能承受住這樣的痛苦是我意想不到的，強行在一個人的記憶裏將一些真實發生過的記憶塞進去聽起來像個謬論，哪怕隻是兩秒鍾的記憶都會讓接受者痛不欲生，更別說11秒。”少年說的意外，臉上卻很平淡，“消除記憶並不難，添加記憶才是最難的。”
楚子陽依舊沉默著，身體不允許他發出一絲聲音。
“你不用急著說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要知道這裏是我的主場，你的言行舉止，內心所想都被這個空間窺探著，然後回到我這裏。”少年指著自己的左胸說。
“關於我為什麽會被關押在這裏，說出來有些可笑，是因為愛情，不過我最先已經說了，我不過是想要永遠和我的哥哥在一起。”
少年的每句話裏都有情感詞，可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變化，這種無動於衷，從容不迫看上去更像是麻木不仁。
“最初被派遣來神域的其實隻有我的哥哥一個人，因為害怕哥哥的離開我開始想法設法也要和哥哥一起去，最初我向主神請命，主神沒有同意。
就在我絲毫沒有辦法，準備出逃的時候，公主找上了我，我不知道公主是怎麽找到我的，當然在一個文明裏，擁有如此高低位的公主想要找一個人在容易不過，我的意思是，從未和我見過麵的公主突然找上我，這怎麽想都讓我不可思議。
更讓給我不可思議的是，公主找我竟然是為了安慰我，於是，一個邪惡的念頭開始在我的心裏萌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那樣的想法，那可是世上最汙濁，最讓人惡心的想法。
我利用了公主，利用了她的愛。”
少年淡淡地說，楚子陽卻是微微收縮了瞳孔，因為他看不出少年哪怕一絲一毫的悔過和愧疚。
“我利用了她的愛，欺騙了她，我向她承諾，我要帶她去另一個神域，那裏與我們現在所處的神域截然不同，更加漂亮，更加美麗，有著如同銀河一般的汪洋，有著更亮更多的星星，有許多這裏沒有的生命。
公主相信了我說的所有話，她對我所描述的神域充滿了憧憬和向往，於是我開始慫恿她去說服自己的母親，不能算是慫恿，因為我隻是隨口說了一下，她就直接去做了，當然主神肯定是不同意的，一位公主怎麽能去她曾經被驅逐過的神域呢。
讓我沒想到的是，公主為此和主神大吵了一架，主神也因此將公主關押在了宮宇裏，讓主神驚訝的是公主竟然以死相逼，在知道這件事後，我意識到公主這條路線走不通了，我隻好順水推舟，找上了主神，和主神做了一個交易，用我哄好公主來換和哥哥一起去神域。
主神答應了，我也哄好了公主，用再一次的欺騙哄好了她，我騙她說，讓她好好聽主神的話，等主神解禁放她出來的那天，我就帶她偷偷去神域，公主答應了，但是到了她被主神放出來的那一天，我已經到達神域很久了。
本來我想的是我和哥哥在神域待不了太久，等回去後帶一份禮物好好向公主道歉就好了，因為我知道公主很好哄，隻要我道歉，她一定會原諒我，可惜這一待就是千年，等到西周成立第二年，我的報應來了，數億光年外迎麵而來的就是對我的懲罰——燭天之址。
後來我才知道，就在公主被解禁的那一天，公主第一時間就去找了我，但是我不在，公主找了整個神域，都沒我的身影，在她焦急萬分下，她從主神那裏得知我被派去了神域。
不知道她是裝傻還是怎麽，她好像是在假裝不知道我在欺騙她，假裝我沒有利用她，背叛她，她用是主神派我去神域來掩飾我欺騙她的事實，於是她開始等，等我歸來時給她一個解釋，不是解釋，在她心裏解釋根本不重要。
但是她沒等得及，她等了一個千年沒有等來解釋，終於她不等了，她在主神那裏偷到了有關神域的記載，在那上麵她找到了神域的所在位置，她要出逃，要自己親自去要解釋。
她的確到了神域，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神域這麽小，她怎麽就找了千年還是沒找到我，直到有一天，主神發現公主出逃到了神域，她猜到了真相，之後暗自給我的哥哥下了一個命令，隻對我哥哥下的一個命令，瞞著我去尋找公主的下落，我說怎麽那幾年哥哥總是偷偷一個人出去。
讓所有人不願意相信的是，哥哥找到了公主，就在一片荒蕪的大地上，公主靜靜地蜷縮在那裏，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到處都是咬痕和傷疤，她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將自己包裹起來。
因為曾經有人給她說過，這樣把自己包裹起來就能留住一點溫暖在中心，隻要有溫暖就不會覺得孤單。”
楚子陽已經可以讓自己站的更挺拔一些，可他不敢相信少年所說的話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怎麽看這個雖然偶爾渾身會散發君主氣息的稚氣男孩會有那樣的想法和行為，實在是和他的外表太不搭了。
“這本是死罪，但是哥哥為了我向主神求情，為此哥哥受了烙印之刑，並用終身保護神域為籌碼換我的性命，我本以為自己逃不過死亡，沒想到的是主神答應了哥哥的求情。”
少年輕嗬一聲。
“原來，在主神的眼裏，神域比公主還要重要。”
楚子陽依然沉默。
“後來我才知道，有一種愛叫一見鍾情，有一種欺騙叫自我欺騙，有一種傻叫不願意讓那些汙濁之詞出現在你的身上，有一種等待不是為了解釋，而是隻是想等到你，解釋不解釋都無所謂。
知道我為什麽願意在這裏待上數千年嗎？”少年環視一圈四周說，“因為有一天，主神讓哥哥捎來了口信，口信說，隻要我認錯就可以從這裏出去，以往所有的過錯就不再追究，但是有一個條件，要和凱撒·路美什一起保護神域。”
“你看，神對公主的愛不及對神域的萬分之一啊，我寧願主神賜我死亡，和公主亡靈相會也不願意為了生存而去保護神域。
我深深地替公主感到不值，遇到這樣的母親和這樣的我，她的愛美麗到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她自己。”
少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些悔悟，愧疚，無奈，自惡終於出現在他的臉上。
“所以我討厭神域，更不願意去拯救這個讓公主隕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