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月上中梢之時,就聽得外麵梆子敲得鐺鐺作響,約莫傍晚七點左右。
換做前世,夜生活剛剛伸展出它詭魅的觸角,城市中的男男女女女從昏睡中醒來,投入一場場熱情奔放的狂歡之中。
李仲恪歎了口氣,放低酒杯。
這米酒口感醇厚,略微泛酸,度數感人,幾人雖都喝了不少,就連李秋蘭也小酌了幾杯,卻無一人飲醉。
江父臉色酡紅,由江文泰攙扶著起身,勉勵了李仲恪幾句後,兩父子便趁著月頭正好,巡街人尚未出行之前回家去也。
李秋蘭忙著收拾碗筷,李仲恪稍稍等了幾刻鍾,幫忙一起把桌椅擦拭幹淨了這才跟自己姐姐開口道:“姐,我心情尚未平複,總覺得煩悶憋屈,想去找文泰一塊兒喝喝酒。”
“這麽晚了……”李秋蘭性子軟糯,擔憂的看了一眼天色,道:“不若明日早起……”
見李仲恪眼眸陰暗下來,她歎了口氣,道:“罷了,你去吧。幫我將房門鎖好,太晚了就別回來了。”
她膽子小,晚上最怕屋外有什麽響動,因此每夜入睡前都會仔細檢查門鎖與院門的門閂是否完好。
好在他們姐弟倆居住的獨房是單獨有院壩隔離出來的一套,不用跟外麵兩間租戶來往,否則以李秋蘭的性格還真不敢讓李仲恪拋下自己一個人在屋。
“知道了,你早點睡。”
李仲恪沉穩的點點頭,告別了長姐,靜悄悄的除了院子。
月明星稀,他循著記憶中的景象朝著江文泰居住的臨河民居而去。
“叩叩……”三長兩短的敲門聲是他和對方的暗號,果不其然過沒多久就見到緊閉的門房開了一條細縫,穿戴完備的江文泰利索的溜了出來。
“走,去周老爺子府上。”
無須言語,掙錢要緊。
何況江文泰今日回家之際也抽空跟周府那邊確定了事宜,應承下來今晚會有一名文縐縐的孝子到場,替周二爺守靈三晚。
轉眼之間,周府已到。
隔著老遠,李仲恪就見到一座寬敞的古老建築黑壓壓伏在混沌之中,雙開門的門框之上,掛著名為周宅的牌匾,楷書字體,力道蒼勁古樸,玄之又玄。
左右分別高懸兩盞白紙燈籠,上書一個‘奠’字,慘泱泱的光照出,滲人心脾。
江文泰拉起銅獸門環,輕輕拍門,便有仆人將紅木大門拉開,露出一顆頭顱出來,嘶啞著喉嚨問道:“誰呀?”
“三叔,我!”江文泰應道,那顆頭顱僵硬極了,哢嚓哢嚓轉動起來,牢牢固定的眼珠子隨之看清楚了眼前二人的扮相,幹涸的嘴唇開闔道:“是你呀,來了?進來吧,老爺等久了。”
李仲恪的眉頭緊皺,江文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周府的門房,腦子有點毛病。”
聞言,他突突跳動的心髒舒緩不少,隨著二人跨進周府之中。
庭院裏栽花種樹,以溪流碎石同大理石板鋪設出來一條蜿蜒的小路,直達正堂。
老眼昏花的周三捧著燭燈,彎著腰沉默不語的走在二人前麵,引著他們到了周府臨時布設出來的靈堂之中。
到了這裏,李仲恪的鼻孔耳膜之中,總算再次嗅到一些活人血氣味道了。
大廳裏,用寬大的數張木板隔成兩個區域,後麵是停靈處。
前堂之中,坐滿了人,大多數人腦袋上以白布裹住,為死者的本家。
木板兩側掛著白布、白花、對聯,前設置一供桌,桌上香爐、瓜果、法器一應俱全。
供香緩慢燃燒,令屋裏多了幾分煙熏味,有人正在停靈處燒紙,青煙繚繞騰騰躥升,在半空中變幻模樣,有鼻子有眼。
正當中一張手繪遺像,周老二那張鞋拔子似的長臉被描繪的栩栩如生,眼珠子鼓瞪出來,似乎盯著每一位來賓。
江文泰跟著周三見了如今周府當家做主之人,周老太爺。
他今年不過五十歲出頭,卻正在經曆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痛。
雖然周老太爺享福半生,喜怒不形於色,但此刻任何人都能夠從他眉角眼梢瞧出明顯的悲傷意味出來。
“來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江文泰,微微蹙眉。
“老爺,不是他,是那邊那個後生。”瞧出來了老爺的不高興,周三附耳上前言語兩句。
周老太爺仔細觀瞧,卻見一身材挺拔的青年獨立一處,麵色淡然,相貌俊秀。雖身上所穿長袍磨損嚴重,甚至縫補痕跡明顯,卻不礙此人氣度風采出眾,心中自然滿意。
“好。”見事情辦妥,他向著老仆叮囑一二,便抽身去陪縣衙那邊的重要來客。
“跟我來。”周三招呼兩人,向著靈堂布設處而去。
“老太爺說了,雖說請你們來呢是為了給二爺守靈送他最後一程的。但是卻不需要爾等更衣換服,更不需披麻戴孝。”周三杵在兩人麵前,佝僂的腰更加彎了,僵硬的腦袋快要低到李仲恪的手腕處。
“知道,三叔,不是這我們兄弟還不來呢。”江文泰輕笑。
周三瞪了他一眼,道:“這是因為我們周府有規矩,都知道二爺無子,自然不會鬧出什麽靈堂哭孝的名堂出來!
不過,雖說如此,但請你們來可是花費不菲,自然也是有事要讓你們去做的。”
他陰笑兩聲,嗓音如同老梟尖銳而幹枯。
“自今夜子時開始,你!”他伸出食指,點了點李仲恪。
到了此時,李仲恪才發現此人的手指怪異非人!
相比起周三幹瘦的體型而言,他的手掌實在是過於碩大了……不,甚至可以用肥腫而言。
蘿卜粗細的手指出現在一個肥碩的胖子身上情有可原,可是眼前之人,瘦猴般的身材,兩者相加簡直令人說不出來的難受!
“你必須一步也不能離開靈堂,無論你……看到什麽,或者聽到什麽,都必須死死的在靈堂守住二爺的屍首。
明白嗎?”
見狀,江文泰曬然一笑,道:“嗨,我道什麽事呢,您老人家擺這麽一出,原來如此。
放心吧,這守靈之時不出靈堂正是應有之義,我們兄弟二人必不會壞了規矩。”
“嘿嘿……”周三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李仲恪,冷笑道:“是麽,那就祝你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