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九兒和美玲
青禾的飯館隻有兩間門麵房,十張飯桌,口碑不錯,常常客滿。
青禾負責收錢,他的老公,那個瘦若螳螂的歐陽強子,現在己經發福。
成了“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夥夫,”的小老板。
人一吃胖,就有了富態,舉止言談也都有了氣質,九兒暗暗感歎青禾的眼光真好,沒有看錯人。
歐陽強子還雇了幾個人。
胖廚師眯眯眼,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人人都叫他“喝半斤”,聽名字就是一個酒鬼。
還有一個老年婦女,大家都叫她梅姨,看樣子比九兒的母親還要老,負責擇菜,打掃衛生。
還有一個漂亮女子叫美玲,美玲性格潑辣,負責招呼客人,兼帶端菜。
九兒就在姐姐的飯店裏上班了。
九兒在這兒,哪裏忙堵哪兒,擇菜瑞茶,打掃衛生。
雖然忙個不停,但比在山裏打豬草可輕鬆多了。
九兒開闊了眼界,也確實看到了稀奇。
在鄉下的掃把葉子,村民們是從來不吃的,這玩藝隻有羊才愛吃。
漫山遍野,崖畔,溝渠壩上,到處都是。
長在田間地頭,就成了野草,村民們還要鏟去,拔掉。
這人人嫌棄的草草,進了城,就成了山珍,成了野味。
還有葡公英,芨芨菜,最貴的要數鮮漿果了。
這玩藝枝條上長刺,不易采摘,數量又少。
九兒去過一次大超市。
那酸漿果被擺在一個顯眼的位置。
用個玻璃盒裏子罩著,要三十元一斤,嚇了九兒一跳。
三十元,夠買三十多斤苞穀,二十二斤小麥的了。
產出這些糧食,農民又要付出多少心血多少汗水啊!
再看那說明,什麽氨基酸,維生素,雜七雜八的九兒也不懂,反正就是貴。
歐陽強子的飯店雖說算不上高檔,但東西可不便宜。
掃把葉子拿上一小撮,拌上麵,放在潔白的小碟裏,就要十元錢。
乖乖,在山裏,一隻大肥老母雞才要十塊錢。
九兒又想起垃圾桶裏扔的衣裳鞋子,那麽新,就不要了,太可惜了。
思量一番後,九兒又笑自己的迂。
這城裏人真有錢,就像農村信用社的工作人員,坐在有空調的屋裏,不出力不流汗的,拿著幾百大洋,不圖吃的新鮮穿的漂亮還圖什麽。
就像麻雀,八哥,在農村,烏黑黑的一片,從來沒人待見。
進了城,就成了鳳,成了大爺,被人用一個小小的金絲籠子,外麵罩上碎花呢絨布,關在裏麵。
每天喂著五穀,鳥食,變著法兒伺候著,有點空閑,還不忘帶到公園溜溜,生怕它憋悶壞了。
而人呢?一個大活人到了城裏,沒有安慰,沒有體貼,隻有繁忙。
有時累了,九兒就想到了自己,無論在山裏還是山外,每天忙忙碌碌的,活成了一隻小小的螞蟻。
拿著微薄的工資,沒有前途,沒有激情,隻有永遠幹不完的活。
從這一點來說,大活人不及一隻鳥,一把野草。
九兒為自己的處境感到了悲哀。
時間久了,九兒很快熟悉了起來。
一次九兒和梅姨擇菜,兩人敘起了家常。
九兒這才知道,梅姨是供銷社下崗職工。
梅姨從來不提她的丈夫,這令九兒十分奇怪。
梅姨常提的是她的兒子吳小軍。
吳小軍上的是職業中專,畢業以後,隨一家橋梁建築公司去了非洲打工。
有次梅姨還帶回了吳小軍的照片,是個很英俊的青年人。
九兒正在看,美玲走了過來。
“九兒,你那麽喜歡看吳小軍,幹脆嫁給他得了。”美玲說。
九兒是大姑娘,九兒不害羞,九兒說,“行啊,行呀,嫁就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梅姨隻是笑,笑了後又軟聲細語,等到兒子年底從非洲回家,一定帶來讓九兒過過目,看看兩人有沒有緣份。
九兒不喜歡美玲,美玲個性太過張揚,而九兒,喜歡安靜。
九兒剛來的第一天,在廚房打下手。
“喝二兩”剛燉了一碗乳鴿湯,才盛出鍋,美玲走了進來,拿起湯匙舀了半勺,也不嫌燙,就品嚐起來。
九兒不喜歡沒規矩的人。
美玲嚐了湯,並不滿意,湯匙一扔,罵了句,“怎麽鳥味?太鹹了。”
“喝二兩”一聽,又連忙加了一大勺開水。
“喝二兩”心慌,開水倒的快,濺到了手上一兩點,疼的“喝二兩”大胖臉一陣抖動,腳下又一滑,差點摔倒。
美玲笑了,“咋啦,又喝醉了,是不是又揀客人剩下的瓶底酒喝了。”
“喝二兩”臉一紅,便罵,
“滾一邊去,你這沒人要的男人婆。”
美玲一聽這話就發火,柳眉倒豎,罵的那叫一個狠,
“姑奶奶沒人要?不瞞你說,姑奶奶朝門前一站,後麵的人兒排成隊。”
“喝二兩”就笑,“你不站也排成隊,川流不息的,都是趕集的人。”
美玲聽了又恨恨地說,
“你一個小小的廚師,豬八戒背著破棉襖—要人樣沒人樣,要東西沒東西。
哪一個瞎了鼻子爛了眼,燒香燒到了神屁股的女人,大腦神經錯亂才會嫁給你。”
“喝二兩”說,“別人不嫁,你嫁還不行嗎?”
美玲又罵,“就你這幅德行,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娘我就是跑到五指山上當尼姑,也不找個鬼一樣的貨色,屈尊下嫁。”
“喝二兩”不是對手,便訕笑著不再理她。
九兒也笑,這兩人吵架好像說相聲,聽著怪有意思的。
美玲和“喝二兩”,就像山村裏說的,兩條老強驢,不能拴在一條槽上。
美玲一說話,九兒也懶的聽,正要走開。
“喝二兩”的吆喝聲從廚房傳來。
九兒忙去廚房端菜。
這是一道”霸王別姬”,也就是王八雞湯,這是當地名菜。
王八相當於霸王,姬同雞。
那王八和雞都在鍋裏燉著。
九兒把雞挾進了湯盤裏,又去挾那隻王八。
隻是那王八燉的太爛,九兒又是生手,九兒挾著王八脖子便朝湯盆裏送。
才離開鍋,那王八脖子斷了,掉到了地上。
那王八頭一個骨碌,掉進了下水道裏。
九兒撿起了王八,再去撿王八頭,卻犯了愁。
那下水道又窄又臭,上麵還嵌了一道鐵壁子,空隙太小,手插不進去。
“喝二兩”呢?這小子不知是上廁所,還是鑽進廁所抽煙,一時半會出不來。
外麵又傳來了食客的催促聲。
王八沒有脖子和頭,這豈不是“斷頭菜”?
端上去豈不砸了招牌,怎能得了,九兒束手無策,急的要哭。
美玲走了進來,她不由分說,拿起挾煤球的大鐵夾,在下水道裏亂挾一陣。
挾出的有爛菜幫子,發黑的蘿卜塊,美玲在裏麵又是一陣亂撥,終於找著了王八頭。
她把王八頭在水管下衝了一衝,扔進了湯盆裏。
又白了九兒一眼,說了聲“真笨,”才扭著屁股端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