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送親
春天草木複蘇的時候,各種冬眠的動物也鑽了出來。
在五指山,長蟲,大蟒,野豬很常見,但黑瞎子確實不多見。
臘月聽父親說過,在父親小時候,淩雲渡隻有兩戶人家,這裏野豬黑瞎子多的成了災。
後來,淩雲渡成了兩千多人的大村,黑瞎子也便絕了跡。
隻是近幾年,封山育林,有一部分村民搬到了山下,野物才又多了起來。
沒想到,多年不見的黑瞎子又出現了。
黒瞎子的嗅覺特別靈敏,餓了一冬的黑瞎子,饑腸轆轆,十分凶殘,它隔著小溪就嗅到了蜂蜜的香甜。
它淌過小溪,遁味而來。
黑瞎子很聰明,它躡手躡腳地逆風而來,靜悄悄的,不帶一絲響動,連靈敏的旺財也未發覺。
黑瞎子靜靜的靠近了熟睡的旺財,一掌下去,旺財隻來的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辭別了這個春光明媚的世界。
緣來是客,那黑瞎子毫不客氣,揮起熊掌,一掌一個蜂箱,個個應聲而碎。
深夜裏的蜜蜂成了瞎子,隻是爬在蜂箱破碎的木板上亂爬,而那黑瞎子可不瞎,摟起蜂蜜就朝嘴裏塞。
王天保拿著手電筒亂晃,而臘月,眼看祖傳家業被毀,對著天空放了一銃。
這一槍,在寂靜的深山裏格外響亮。
槍聲不但沒嚇跑黑瞎子,反而激怒了它,它狂叫一聲撲了過來。
兩人撒腿向溪邊的一棵大柞樹跑去,隻要上了樹,性命就有了保障。
人是跑不過黑瞎子的。
臘月在前,王天保在後,才跑到樹邊,那黑瞎子巳追了上來。
臘月慌亂中,對著黑瞎子又開了一槍。
因為距離近,這一下擊中了黑瞎子。
但沒想到,火藥槍是奈何不了黑瞎子的。
鐵砂子隻是打的黑瞎子熊毛亂飛,又掀開了一塊皮膚,鮮血淋漓。
負傷的黑瞎子一個歪斜,差點摔倒,它穩了下身子,又從身邊揪了一把草,塞住了傷口,這才大吼一聲,猛地撲向了臘月。
臘月的右邊是大樹,左邊就是懸崖。
為了救王天保,臘月轉身跳到了左邊,那裏有一塊突兀的大石頭。
黒瞎子撲了上去,一聲慘叫,人,熊一起墜下了懸崖。
當王天保喊來村民,下崖去找臘月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上。
崖下隻有一攤血液,人,熊都不見了蹤影。
也許,是被大蟒蛇吞了,或者被野豬吃了。
總之,臘月已不在了人世。
王天保瘋了,有的說是受到了刺激,有的說是受到了驚嚇,時好時犯。
臘月的父母拿了臘月的衣裳,埋在了村後,做了一個衣冠塚。
王天保也拿著鋪蓋住進了村後的山洞裏,山洞前麵便是臘月的墳墓。
王天保要一直陪伴他心愛的女人。
他在臘月的墳墓四周,種滿了臘梅花,像種莊稼一樣侍弄著她們。
沒事的時候,王天保便滿山溜達。
此刻的王天保正在跑步,他還像教學生一樣,昂首挺胸,雙手抱拳於腰間,喊著,
“一二三四,一二一,
一二三四……。”
李青山的響鞭驚動了他,看到送親的隊伍,王天保似乎又想起了臘月。
王天保興奮起來,扯著嗓子喊起了拉魂腔,
“那一個喲喲一,
花枝枝喲一,
妹妹喲喲一,
你要愛財財喲一,
你就朝山下跑喲一,
莫回頭喲一,
沒有錢財你不愛一,
千萬莫要跑上來,
山上的男人沒有財一,
一喲一喲。”
李青山抽著旱煙袋,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這個窮鬼,誰不愛財?愛你呀,你有才,成天瘋瘋癲癲的,沒個正形。
哪個爛了鼻子瞎了眼的姑娘嫁給你,三個月過來,不餓死那才叫邪怪。”
送親的隊伍轉眼就把王天保拋在了身後。
此刻,飛雲浦鎮上的屠宰戶,一刀切家正忙的熱火朝天。
一刀切的母親,那個叫唐雞屎的肥女人,正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
一刀切是個生意人,來祝賀的人,除了本家親戚,他還有三教九流的朋友,院裏院外,熙熙攘攘的,猶如趕廟會。
山外有嗩呐,山裏有蘆苼。
蘆笙,這是淩雲渡婚禮時必備的產物,必不可少。
蘆笙一響,四碟四碗八個菜,歡樂喜事一齊來。
九兒釣到了金龜婿。
一刀切財大氣粗,一下子請了兩隊吹笙的人馬。
兩隊人馬在院前已擺好架式,大喇叭裏放著歡快的百鳥朝鳳,槍頭正拿著三眼槍填充火藥。
一刀切的舅舅,那個山羊胡子瘦老頭,看了一輩子風水。
在外甥的婚禮上,正在展示畢生絕學,布置著風水。
院門前的小路上,己鋪了一層簿簿的黃沙。
小院門旁放了一盆清水和一盆綠豆,小院門上還掛了一個八卦鏡。
這些玩藝兒避邪,九兒流過產,是不祥之身。
而且九兒下了驢車,是不能找小姑娘攙扶的。
要找兒女雙全的女人來攙扶,才能走進院門,以免妨人。
糯米和朱砂放在一個托盤裏,待九兒走進屋,司儀要把這些東西從九兒頭上撒下,便可祛除邪怪。
九兒進了屋後,還要在紅盆裏洗手和臉。
水盆裏還要放上剪刀。以示減去了黴氣。
就連新房的床頭上也貼了紅紅綠綠的符咒。
一張張紅紙上寫著鬼附天書,那字歪七扭八,好像蝌蚪找他娘。
新房的後牆上,貼著一張鍾旭捉鬼圖。
那鍾旭滿麵猙獰,腳踏一鬼,一手舉劍,另一手舉一小鬼,顯得異常恐怖。
整個新房裏鬼氣森森,令人心悸。
一刀切的舅舅,那個一本正經的風水仙。
此刻,正一臉莊重,正襟穩坐在破爛的太師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
一刀切的父親正和廚師說著什麽?
冷不防被一個小夥子從後麵抱住,一個肥胖的婦女飛快地從灶膛裏蹭了幾下。
兩隻黑乎乎的大手胡亂地在老瓦匠臉上抹了幾下,老瓦匠猝不及防,瞬間成了個大花臉。
這是農村人的習俗,抹喜灰。
一院子的人看得哈哈大笑,這個說像李逵。
那個說像門神,弄的老木匠尷尬不已。
正在喜鬧著,響起了鞭炮聲,蘆笙吹起來了。
這暗示著新娘子進村了,主家就開始了準備。
廚師開始準備飯菜,接嫁妝的在院外排隊迎接。
最麻利的是那兩隊蘆笙,這隊吹巜今天是個好日子》,那隊便吹《歡天喜地過大年》。
整個淩雲渡一下子浸在了優美的旋律中。
九兒坐在驢車上,竟管鋪了一層稻草,還墊了一雙棉被,還是覺的屁股疼。
就連驢車欄杆也硬邦邦的,烙的心慌。
九兒在城裏坐過二醜的小車,那坐椅是活的,想坐就坐,想躺就躺,舒適極了。
又想到陰差陽錯嫁給了一刀切,一個殺豬匠,真是造化弄人。
九兒不免有些傷感,她喜歡大山,但更喜歡城市,喜歡那潔淨寬闊的馬路,高樓大廈。
拜過天地,她就成了有夫之婦,成了大山裏的農婦……
九兒想著,眼裏便有了淚,是不甘,是想往,抑或二者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