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開眼界
把好一帶到縣城上幼稚園的事，是劉學明提出來的。
劉學明盤下來了馬家的幹貨店和皮貨店後，因為對皮貨不在行，就把剩下的皮貨都便宜出了手，騰出來房間辦起了日雜，也叫“利民日雜”；幹貨店叫“利民幹貨”。
韓燦宇開玩笑地說：“劉老板你現在有兩家‘利民日雜’，這個顯然是分公司啊。應該叫‘利民日雜縣城分店’啊。”
劉學明被逗笑了，他想了一下，說：“‘縣城分店’，聽著怎麽有點別扭呢。總店在鎮裏，分店在縣裏，不咋對勁，雖然這個店是後開的，但再怎麽說也是在縣城，再說了，後來居上也是可能的。”
韓燦宇說：“這個叫總店，鎮裏的叫分店？”
劉學明說：“要是一定分總店、分店的話，應該是這樣。”
“利民日雜”和“利民幹貨”是臨街的門市，後麵有一趟住宅，住宅的結構跟尹金平老師家的結構一樣，中間是灶間，東西各有一個房間。
在門市房和住宅之間，是一個院子，院子不大，裏麵有洋井和菜窖。
韓燦宇放學後經常到這來，有的時候還在這住。
這天是星期天，劉學明在縣城雇了一輛馬車，進了一批貨送到鎮上的“利民分店”，回來的時候，他到玄卓善家從菜窖裝了幾大缸“給牡契”和幾小壇辣椒醬、魚籽醬，又把張金鳳在店裏收的活魚和一些幹貨拉上，回到縣城的總店。
韓燦宇給劉學明看了一天店，下午見劉學明雇的馬車回來了，就趕緊放下書本，出門幫著卸貨。
劉學明邊往下卸貨邊說：“從你家拿的辣菜得放在菜窖裏，菜窖裏有缸，呆會咱們得用桶往下倒動——真不知道玄姨一個人是怎麽倒動下去的。”
韓燦宇聽了劉學明的話，手裏的活停下了，他想，是啊，媽媽一個人是怎麽幹的這些活呢。心裏想著，臉上就又布滿了愁雲。
晚上店鋪關了板，韓燦宇要回學校去，劉學明突然說：“要不咱把好一接到這來吧？”
韓燦宇一隻腳都快要邁出房門了，聽劉學明說要把好一接到這來，馬上停住腳步，回過身來，看著劉樹民，說：“你說什麽？”
劉學明見韓燦宇滿臉的疑惑，說：“我說，咱把好一接來上幼稚園。”
劉學明指了指後麵的住宅，說：“這麽大的房子，你和好一住一間，我住一間，你就別在住學校了，在那吃、住都得花錢，吃的還不好家裏好。”
韓燦宇說：“不影響你做生意？”
劉學明說：“白天你上學，讓好一上幼稚園；等好一晚上放學了，也差不多關板了，影響啥生意啊？”
韓燦宇說：“我媽不能同意呀。”
劉學明說：“你去做工作呀。你看哈，好一到縣城裏來，一是可以上幼稚園，學點東西，長點見識；二來呢，玄姨也能省點心-——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和帶兩個孩子，那完全不一樣。”
韓燦宇：“嗯，好一快6歲了，鎮裏的托幼所裏從幾個月到幾歲的小孩都有，什麽也不教，就隻是喂飯、看著別打架，好一確實在那有點荒廢了。”
劉學明說：“你不是一直想幫玄姨分擔一點困難嗎，我覺得這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韓燦宇點了點頭，說：“我再想想。”
韓燦宇把這個想法告訴玄卓善的時候，玄卓善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說：“那怎麽行，你還是個學生，怎麽能帶小孩？”
韓燦宇說：“媽媽，您相信我，我一定能把好一帶好，讓他在縣城裏上兩年幼稚園，等我高中畢業的時候，他就7歲了，正好回來上小學。”
玄卓善說：“不行，你還要考大學，帶著弟弟影響學習，耽誤了考大學後悔都來不及。”
韓燦宇說：“我向您保證，我一定能考上大學。”
玄卓善拗不過燦宇，加上好一自己也吵著要跟哥哥去縣城，最後，玄卓善妥協了，說：“我要去看一下。”
玄卓善帶著韓好一來到縣城的“第一幼稚園”，她一眼就看中了。
“第一幼稚園”就在劉學明店鋪的斜對麵，過了馬路就到了。
幼稚園的教學用房是一幢二層小樓，是由一所小學改建的。樓外麵的牆體上刷著淡黃色的塗料，上麵用紅色油漆寫“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樓前是一個操場，周圍由白色木柵欄圍著。院裏有木頭做的滑梯，刷得五顏六色的，特別鮮豔。
一樓是班級，桌椅都刷成白色；二樓有寢室、辦公室，還有一個琴房。琴房的一麵牆上鑲著兩片大鏡子，裏麵有一架腳踏琴。
玄卓善在幼稚園裏看了又看，她不自覺地在心裏把幼稚園與鎮上的托幼所作了一個比較，她覺得鎮裏的托幼所與“第一幼稚園”沒有任何可比之處，唯一相同的，就是托幼所隔在炕與鍋台之間的那道白柵欄，與幼稚園外麵的白柵欄差不多。
好一也喜歡這個幼稚園，他這幾年一直在鎮托幼所的大炕上，跟一些比他小很多的孩子在一起，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聽那些孩子們打架、哭鬧，從來沒有到操場上玩過。見到這麽大的幼稚園，好一特別開心，問：“媽媽，這是小學嗎？你要帶我上小學了嗎？”
玄卓善動心了，她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好一再跟著托幼所的那些幾個月的小孩們在一起了，她要讓好一上這個幼稚園，讓他能有一個唱歌、跳舞和到處跑動的地方。
幼稚園的園長叫金玉子，是一名四十多歲的朝鮮族女同誌。她見玄卓善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就問韓好一：“阿爸吉呢？”
韓好一低下頭沒吱聲。金院長就回頭看著玄卓善，當她聽說韓好一是“抗美援朝”烈士的孩子，眼睛裏閃出了淚光。她溫和地說：“都留下來吧。”
玄卓善隻把韓好一留在了縣城，帶著抗美和必勝回去了。韓燦宇也從學校搬了出來，和韓好一一起住到了劉樹民的店裏。
幼稚園除了每天教孩子唱歌、跳舞以外，孩子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院裏作遊戲、打滑梯、玩沙子，另外就是睡覺，每周隻有一天時間教孩子認字、背兒歌和兩位數以內的加減法。
但是金園長沒有想到，韓好一不僅認識所有的漢語拚音，還認識300多個漢字；兩位數以內的加減法他張口就來，口算、心算都很快，而且還能背下來乘法口訣表。
那天金園長聽玄卓善說韓好一一直在鎮裏的托幼所，而托幼兒所裏從幾個月到五、六歲的孩子都在一個大炕上，她很奇怪韓好一在哪學到這麽多的。
剛到幼稚園的時候，每天放學都是韓燦宇來接好一，沒過多長時間，韓好一就能自己過馬路回家了。
又到了星期六，這天下午，韓燦宇帶著韓好一回到家裏。
韓好一穿著劉學明在洋服店給他訂做的一身草綠色燈芯絨（也叫條絨、趟絨）衣服，上衣是帶拉鏈的，款式非常新穎、時髦，整個堡子也沒有第二個小孩穿過；腳上穿著淺米色鑲著白布邊兒的燈芯絨鞋。他打開家門跑進來叫著“歐媽”的那一瞬間，玄卓善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不由自主地“愛高（朝鮮語，‘哎呦’的意思）”了一聲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一個月的時間，韓好一儼然變成了一個小大人，個子躥起來不少，而且穿戴整齊、高貴，玄卓善像不認識了似的，看了半天，說：“這是我們的好一嗎？”
抗美和必勝見小哥哥回來了，嘴裏不停地叫著“哥哥、哥哥”爭著搶著讓好一抱。
韓好一從衣兜裏拿出來兩個小手絹，給抗美和必勝一人一個，說：“是劉學明哥哥送給你們的禮物。”
說著，韓好一把自己的新外套脫掉，換上平常在家穿的衣服，讓抗美和必勝坐在炕中間，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在幼稚園學到的兒歌教給他倆。
韓好一站在他們的前麵，說：“韓抗美、韓必勝同學請注意，老師現在教你們一首兒歌，老師念一句，你們跟著念一句。老師先完整地念一遍……”
說著，韓好一一邊拍著書，後看報，國家大事都知道、都知道。”
兩個小家夥也拍著手，跟著韓好一一句一句地念。
隻念了幾遍，抗美和必勝就都能背下來了。
韓好一想了一下，說：“兩位同學學得很好，現在老師再教你們一首新的兒歌，先聽老師完整地念一遍，然後老師再一句一句地教你們。”
韓好一清了一下嗓子，又拍著手念到：“小小手——我有一雙小小手，什麽事情都會做。洗衣裳啊、補襪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做……”
看到韓好一煞有介事的樣子，韓燦宇的肚子都要樂爆了，他強忍著笑，怕一笑出來會煞了韓好一的風景。
玄卓善沒有笑，她看著韓好一突然之間長大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第二天下午韓燦宇和韓好一要返回縣城的時候，玄卓善沒有出門去送，她站在窗前看著韓好一穿得漂漂亮亮、整整齊齊地離開家門，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
她回過身來，看著韓晟昊的遺像，對他說：“歐巴，你看到我們的兒子了嗎？我們的好一，他已經長成大孩子了，你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