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九五六

  一九五六年，對於韓燦宇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因為在這一年裏，他和他所關心的人的命運，都發生了重大變化。


  尹金平老師大學畢業了，留在延邊大學任教。她一直希望燦宇能夠報考延邊大學朝鮮語係，她覺得對於一個朝鮮族學生而言，延邊大學能夠為他提供更大的空間。


  玄卓善也讚成燦宇去延吉上大學，因為那是她的夢想。在玄卓善的心裏，延邊、延吉是誌浩哥和貞淑姐學習和工作過的地方，對她而言遙不可及，現在燦宇有能力自己考上延邊大學，去延吉學習深造，也是完成了她的一個心願。


  韓燦宇離開家的那天，劉學明特意從縣城來接他。


  葉鎮長和薑院長還有張金鳳和一些鄰居也來了，他們站在門口等著為韓燦宇送行。


  玄卓善從裏屋的一隻紅色木箱裏拿出來當年韓晟昊結婚時穿的那身衣裳-——淺灰色的中山裝和乳白色的皮鞋，對燦宇說：“這套衣服你爸爸隻穿過一次，我希望你穿著它離開家，這也應該是你爸爸想看到的。”


  韓燦宇的個子已經長到跟韓晟昊差不多高了，穿上韓晟昊當年的衣服，跟他爸爸一樣帥氣。玄卓善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韓燦宇穿好衣服，在韓晟昊的遺像前默默地站了好久，然後，他彎下腰去，深深地鞭了一躬。


  葉鎮長站在門外，他看著燦宇，眼睛濕潤了。他哽咽地對薑院長說：“這時間可真不抗混，這一晃，燦宇都長這麽大了，穿他爹的衣裳一點都不顯大，正好。”


  薑院長也十分感慨，說：“可不是嘛，那暫燦宇剛來的時候，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孩，這一眨眼的功夫，都出息成大學生了，嘖嘖，可惜韓大個子沒看著。”


  葉鎮長說：“小玄子這幾年不容易呀，又當娘又當爹的，拉扯四個孩子。”


  薑院長點了點了點頭，說：“是呀，好在孩子個頂個的都挺懂事，都挺爭氣，沒讓小玄子太操心。”


  葉鎮長說：“當初大個子和小玄子結婚，那真是一貧如洗，我尋思著能把燦宇養大了，有口飯吃就不錯了，沒想到他們把這孩子養得這麽好，這麽出息。”


  薑院長感歎了一下，說：“嗯那唄。”


  韓燦宇穿著一套漂亮的衣服走出家門，玄卓善緊跟著出來了。


  他在院子裏給玄卓善和葉鎮長、薑院長他們鞠了一躬，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心情，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他趕緊抬起頭，徑直地走出了院子。


  鎮裏到縣城已經通上了客運汽車，從鎮裏到縣城每天早上7點發車；從縣城到鎮裏是下午4點發車。


  在大客車上，劉學明拿出一包錢，放到韓燦宇的背包裏，說：“咱的商店，不是跟鎮裏的合作社‘公私合營’了，這錢是你當初入股的錢，退給你。”


  韓燦宇說：“這幾年我這個‘巴菲特’算是挺成功的，謝謝啊。”


  劉學明笑了一下，對韓燦宇說：“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韓燦宇問：“什麽事？是不是跟張金鳳的事？”


  劉學明說：“不是，跟張金鳳一點關係都沒有。”


  韓燦宇說：“快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我的好奇心是有限度的，再不說，我可不聽了。”


  劉學明打了韓燦宇一拳，說：“上個大學，看把你的瑟的。”


  韓燦宇說：“哎呀你到底說不說？”


  劉學明說：“我其實沒太想好——‘公私合營’的事。”


  韓燦宇說：“‘公私合營’是好事，屬於資源整合，有利於以後更好地發展。”


  劉學明聽韓燦宇這麽說，知道他誤會了，就馬上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公私合營’是全國性的工商業改革，我舉雙手讚成。咱們的‘利民’分店已經跟‘鎮農村合作社’合並了，張金鳳到‘合作社’去當營業員了，她也算是職業女性了，我知道這是好事。”


  韓燦宇說：“嗯，當然是好事，比窩在你那個小店裏強，她以後就是是集體所有的商店的職工了，吃皇糧了。”


  劉學明說：“縣裏也有人找我談話了，想把‘利民日雜’和‘利民幹貨’兩個店跟縣裏的供銷社合並，給我安排在供銷社工作。”


  韓燦宇一聽，很高興，說：“好啊，供銷社的平台多大呀，到了供銷社，你也是吃皇糧的公家人了。”


  劉學明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韓燦宇，說：“我想把這個工作讓給我大妹。”


  韓燦宇說：“你說什麽，讓給你大妹，那你呢？”


  劉學明笑了一下，說：“我想當兵！”


  韓燦宇開學的那天，韓好一也上了小學。


  按照韓燦宇的計劃，韓好一越過一、二年級，直接上了小學三年級。


  韓燦宇高中畢業以後，就把韓好一領回了鎮裏，整個假期他和韓好一足不出戶，反複地把小學一、二年級的課本學了好幾遍，算術題一點問題都沒有，課文也都背得滾瓜爛熟。


  當年韓燦宇連跳兩級，是從一年級跳到三年級的，韓燦宇認為，一、二年級的內容相對簡單多了，好一已經掌握了全部的知識點，如果再上一年級，等於是在浪費時間。像好一這種情況，與其讓他先上一年級，然後再跳到三年級，不如直接進入三年級更合理。


  韓燦宇把自己的想法跟馬校長說了，馬校長點點頭，說：“反正韓好一年齡也不大，先上著，看看能不能跟上趟，跟不上趟的話，再重新上也不晚。”


  韓好一一上學就直接插到了三年級，引起不少同學的好奇。


  三年級一個7個班，韓好一在三年五班。


  三年五班的老師叫吳曼麗，是這個學期剛從師範學校畢業的，今年才17歲。原來二年五班的老師休產假了，所以吳曼麗剛一到學校，馬校長就讓她接手了三年五班。


  韓燦宇隻有7歲，像這個年齡，堡子上的孩子有的連一年級還沒有上，雖然個頭不比班上的同學矮，但一看臉，顯然是個小孩，所以班上的同學都拿他當個樂子，沒事就看看他，看著看著就樂了。


  韓好一在縣城念過兩年幼稚園，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的，對同學的圍觀和好奇一點也不懼怕。


  開學的第一天，吳老師說：“新的學期，新的氣象。一切都是新的，我們班也要重新安排班級幹部。”


  吳老師回身在黑板上寫了“幹部”兩個字，然後問大家：“知道幹部是什麽意思嗎？”


  全班同學一齊喊到：“知道！”


  吳老師說：“那誰說說。”


  一個同學站起來回答，說：“就是班長。”


  吳老師點了一下頭，說：“還有沒有人說？”


  大學都不吱聲了。


  吳老師又問：“咱們班裏，誰的爸爸是當幹部的？”


  一個男生舉了一下手，吳老師示意讓他說：“你說。”


  這個男生說：“我爹是會計。”


  吳老師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坐下。


  又一個男生站了起來，說：“我爸是車間主任。”


  吳老師衝他點點頭。


  一個女生也舉了手，站起來說：“我爸爸是連長。”


  這時，另一個女生猶豫著把手舉了起來，吳老師叫她：“張鳳娟，你說。”


  這個叫張鳳娟的女生站了起來，細聲細語地說：“他們都管俺爹叫師傅。”


  張鳳娟的爸爸是木匠，堡子上的人都叫他“張木匠”，但當麵都喊他“張師傅”。吳曼麗一聽張鳳娟的話，差點沒笑出來聲，她看著張鳳娟說：“好，你坐下。”


  吳老師回過身，在黑板上又寫了“班長”兩個字，然後，她看著全班56個學生，說：“班長是一班之長，除了要自己學習好之外，還要幫助老師作班務，帶著同學搞活動什麽的，既要有能力，還要有為大家服務的精神。大家誰想當班長，有沒有毛遂自薦的？”


  吳曼麗老師說完，一些想當班長的同學都不好意思舉手，“嘻嘻”地笑著，互相指著，說：“他！”、“他！”


  這時，韓好一舉了一下手，站起來說：“老師，我！”


  全班同學都笑了，吳老師也笑了。


  上學期的班長張金龍笑得臉都紅了，他說：“小不點兒，你牙長齊了嗎，開口就說大話？”


  旁邊的同學也都說：“你想當班長？你要是能當班長，那我還能當呢，哈哈。”


  張金龍是張金鳳的弟弟，在班級是個“孩子王”，不光個子高，學習也好，在他眼裏，韓好一就是個小孩兒。跟小孩兒在一個班級裏上課，他已經感到很搞笑了，現在看到這個小孩兒要當班長，更是覺得好笑。


  韓好一被笑得有點惱了，說：“請你們不要笑！”


  他這一說，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了，有的女生趴在桌子上，笑出了眼淚。


  吳曼麗忍住了笑，對他說：“韓好一，你知道當班長是什麽意思嗎？”


  韓好一說：“我知道，我在幼稚園就是班長。”


  全班同學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張金龍說：“你就是應該在幼稚園呆著，這是學校，學校又不是小孩該來的地方，哈哈。”


  有個同學問張金龍：“幼稚園是啥呀？”


  張金龍蔑視地看了一眼這個同學，說：“幼稚園就是一幫小孩兒呆的地方，有的孩子還吃奶呢。”


  韓好一聽張金龍說這話，馬上反駁到：“你說的是托幼所，我說的是幼稚園！”


  張金龍還是嗬嗬地笑，說：“那不都一樣嗎，幼稚園、幼稚園，你聽這個名字，怪不得你這麽幼稚。哈哈。”


  這時，吳曼麗老師用教鞭敲了敲講桌，說：“剛才老師讓同學們毛遂自薦，韓好一同學舉手了，還有沒有別的同學舉手的？”


  吳老師這一問，剛才還是“嘰嘰喳喳”的教室，一下子就鴉雀無聲了，同學們有的低著頭，有的捂著嘴，有的看著別人，誰都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