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昏睡
盛淺予站穩,兩隻手抱住廷煊,這才有功夫看自己身上。
兩條大腿上,胳膊上,後腰,後背,好幾處血肉模糊的地方。
後背她自己看不到,但是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疼和冷冽的寒風吹透衣服的那種冰寒感覺。
剛受傷的時候她一心隻想著廷煊,知道自己應該受傷了卻不知道傷的這般嚴重。
現在看到自己衣服破了好幾處,汙血染的到處都是,她可以想象出自己狼狽的樣子。
盛淺予低身,伸出一隻手打算拿起被子蓋住自己
“盛大夫,您還是披上這個吧,那被子裏麵是濕的。”
盛淺予低頭看了一眼,被子上麵都是雪,就算不用扶著也能立在地上不倒。
應該是外麵下雪,她和廷煊在裏麵呼出的熱氣同時打在被子上。
那裏麵應該不是有水,而是全都結成冰塊了吧。
“謝謝羽護衛。”盛淺予接過羽千遞過來的披風,將自己和廷煊包住,這才動了動兩隻腿,試著走了幾步。
傷口很疼,但卻不得不走。
“羽護衛,金子和牛亮呢?你看到他們了嗎?”
“在那邊一處草屋裏,他們都沒事。”
盛淺予聽言,放下心來,跟羽千一起慢慢的朝一個方向走。
“羽護衛,馬車撞翻的時候我在附近喊了你們很久,你沒聽到我的聲音嗎?”
羽千聽到問話,臉上劃過幾絲窘迫,“我,我撞到那顆樹上了,當時就沒知覺了。金子和牛亮兩人也是,撞擊的太厲害,他們都昏過去了。”
說到這裏,羽千想到什麽似的,狐疑的看向盛淺予,“姑娘從馬車上摔下來,還受了這麽重的傷?一直清醒著?”
盛淺予皺著眉頭想了想,“我一直抱著廷煊,出意外的時候我就下意識護住廷煊,還緊緊拉著被子。可能是被子護住了腦袋,沒傷到要害的地方。”
“恩,也許吧。”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覺得我走了很遠。”
羽千抬起右手,指了一個方向,“那邊那棵樹就是馬車撞到的樹,馬車的碎片還在,行李也都在那邊找到的。”
盛淺予順著羽千指的方向看去,大約五百米處確實有一棵樹,樹底下的情形看不到,離這邊也確實不遠。
盛淺予有些無語,那她走了那麽久都是在這附近兜圈子不成?
想想也有可能,她都是背對著風一點點往前挪,風向有時候轉變她也跟著轉。
也好在沒走出多遠,羽千才能這麽快找到他們。
“羽護衛,咱們現在怎麽辦?”
他們好像和世子爺他們走散了。
“盛大夫不用擔心,我剛剛發了信號,相信陌千他們很快就能找過來。”
盛淺予點頭,也不問他什麽時候發的信號,視線被遠處一個夾在三塊大石頭間的低矮草屋吸引。
“金子他們就在裏麵嗎?”
“對,金子腳傷了。”
“嚴重嗎?”
羽千意味深長的看了盛淺予一眼,“沒盛大夫嚴重。”
盛淺予:好吧。
“姑娘。”
“姑娘,廷煊怎麽樣?”
盛淺予彎身進茅草屋的時候金子和牛亮立刻開口。
“都沒事,放心吧。”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
大衍寺,客院中。
“胡大夫,姑娘怎麽樣了?”金子眼裏噙著淚,臉上擔憂無從遮掩。
旁邊的牛亮眉頭緊鎖,雖然沒有開口問,但臉上也明晃晃的寫著擔憂。
還有此時被金子抱在懷裏的廷煊,經曆了暴風雪之後,現在看不到盛淺予,他竟然就這麽不哭不鬧的窩在金子懷裏。讓人看著莫名的心疼又欣慰。
“淺予丫頭高燒,應是受了驚嚇,又受了風寒,加上緊張過度,所以才昏睡了過去。”
“老夫已經開了藥,隻要按時服下,最晚明日一早就能醒來。”
金子微微放心,“胡大夫,姑娘身上的那些傷嚴重嗎?”
胡大夫微微搖頭,“老夫是男子,姑娘身上的傷還需要女醫處理,世子爺已經派人去附近的鎮上找女醫前來。”
他也就把了把脈,開了藥,實在不方便給盛淺予上藥。
如今他們住在寺中,雖然說和尚都是什麽四大皆空的,但也不方便讓這邊的僧醫給盛淺予上藥。
“是,多謝胡大夫,您一定要讓姑娘快點好起來,廷煊才這麽小,不能離開姑娘。”
金子說話的聲音可憐巴巴,帶著點哭腔。
不光廷煊離不開姑娘,他也不能離開姑娘。
在這個世界上他就身邊這幾個親人了,一個也不能失去了。
“放心吧,淺予丫頭明日一早隻要退燒了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嗯嗯,謝謝胡大夫。”
“不用。”胡大夫擺擺手,看了一眼金子懷裏無比安靜的廷煊,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轉身去旁邊桌上寫方子。
開了方子,讓人去熬藥,那邊去山下的護衛帶了兩個中年婦人回來。
“胡大夫,鎮上沒有女大夫,這位是鎮上一個大夫的娘子和嫂子,兩人一直在醫館幫忙,上個藥肯定沒問題。”
胡大夫點頭表示明白,“可以,老夫交代一下就讓她們進去。”
“是。”
這邊胡大夫拿出藥粉和紗布交給兩個婦人,簡單的問了幾句她們注意事項,確定兩人都是懂的,這才放心交給她們。
“先給裏麵那丫頭洗個澡,裏麵放上這些藥材,簡單洗一下就可。最後再用清水洗幹淨,再把傷口全都包好。”
“好好,我們知道了。”
這邊兩個婦人拿著兩包東西進了裏間,胡大夫則是轉身去了旁邊的院子。
“世子爺。”
“恩,她怎麽樣?”容逸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手裏端著一個杯子,裏麵的茶水卻是分毫未動。
“回世子爺,淺予丫頭高燒。不過,護衛請了兩個婦人來,馬上洗了澡,上好藥,再喝了退燒的藥,明日一早應該就沒什麽大事了。”
容逸眼簾微動,好似不怎麽在意,卻在胡大夫說完之後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恩。”
“世子爺,淺予丫頭這一受傷,咱們的行程恐怕會被耽誤一些時間。不知世子爺可要先行一步?”
容逸擺手,“不需要,反正回京也沒什麽大事。”
胡大夫彎身,壓住到嘴邊的話。
怎麽會沒什麽大事呢?
太後的生辰就在春節的半個月前,世子爺還要去向皇上稟報這一年邊境戰事的情況。
另外,不久前容王爺傳信來說不知是誰最近在針對容王府,府中暗衛巡視的時候好幾次發現有人在悄悄盯著容王府。
世子爺說不著急,可能已經有數了吧。
畢竟在路上遇到暴風雪,耽誤幾日時間也可以理解。
隻是,世子爺明明就可以自己帶人先行一步,這邊給那丫頭留一些護衛跟著基本上沒什麽大礙。
不過,世子爺既然這般決定,他這個臣子確不該質疑什麽。
“你去與寺中方丈說,咱們在此借宿五日。另外,讓羽千過來。”
“是,微臣告退。”
羽千正守在盛淺予所在的房間外,聽到世子爺叫他過去,心裏大概明白是什麽事情。
心裏沉著,腦子裏想著要如何向世子爺解釋。
“主子。”羽千彎身行禮,遲遲沒聽到容逸喊起的聲音,便一直彎著腰。
這次確實是他的疏忽。
那般大的暴風雪,就算是經過訓練的馬兒也一樣會不安。
他太過急躁,甩鞭子的時候又用了狠勁,那馬兒難免的被激發出野性,不好控製。
好在盛姑娘的傷勢都隻是皮外傷,那孩子也沒什麽事。
“本世子記得你禦馬技術上乘。”
羽千聞言,腦袋又低了一下,“回主子,屬下排在陌千後麵。”
陌千是他們所有護衛的頭頭,世子爺的貼身護衛。
而他僅落後陌千一點,在所有護衛中絕對排得上號。
隻是,這一次他的失誤確實不怪任何人。
白日裏因為銀兩的事情與盛大夫拌嘴,他有些瞧不上盛大夫貪財的樣子。
更因為盛大夫貪的是世子爺給的銀子,他心裏多少有那麽一些瞧不上盛淺予。
所以,主子派他去給盛淺予趕馬車的時候他就帶著些許的氣性。
其實,當時那種情況,他隻需好好安撫一下馬兒就能順利前行。
而聽著孩子的哭聲,加上各種原因影響到他的情緒
總之,不管因為什麽。
他身為世子爺身邊的護衛都不應該在關鍵時刻有自己的情緒,更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
“回京後你去追魂峰重新走一趟,把箭奇調回來。”
羽千聞言,心中一凜!
“主子,箭奇適合在暗處守”
“那便把鞭卓一起調出來。”容逸不輕不重的語調打斷羽千的話。
羽千後背一寒,額頭開始滲出冷汗。單膝跪地,“是,屬下遵命!”
“下去吧。”
“是。”
羽千恭敬行禮退出,心中卻久久不能平靜。
追魂峰是世子爺專門訓練護衛和暗衛的地方,其中嚴酷自不必說。
而追魂峰最厲害的其實不是陌千,而是‘四最’。
所謂的四最——
箭奇的箭術,弓持的長弓,鞭卓的鞭子,錘弘的錘子。
他們四個各有所長不說,在其他方麵更甚至超過陌千。
世子爺曾經說過,不到關鍵時刻是絕對不會將這四人中的一個派出追魂峰。
而如今一下派出兩人,還是他重回追魂峰的時候。
這代表著他在世子爺身邊是無用的嗎?
盛淺予迷迷糊糊間聽到兩個陌生婦人的說話,想睜開眼睛卻又睜不開。
“嫂子,我剛剛看到這姑娘左手手腕上明明就有一個黑色胎記,怎麽這會兒又沒有了?”
“別瞎說,哪有什麽胎記?說不定是這姑娘身上的血不小心蹭到了手腕上。”
“咦?不應該啊?那麽圓,不可能是蹭到的。我明明就看的很清”
“好了,快點把藥給我,給這姑娘包完咱們就離開。我看這群人身份不一般,連下人穿的都比你我好上許多,咱們可不能多生事端。”
畢竟年長一些,很多時候都懂的收斂起好奇心。
那不確定的事情和她們又沒有關係,少說話多做事就行。
“嫂子提醒的對,還有胳膊這一處傷,嫂子來處理,我去給這姑娘拿裏衣穿上。”
“去吧。”
“好。”
兩婦人給盛淺予包紮好傷口,又換上新的裏衣,之後又按照胡大夫說的給喂了傷寒的湯藥才離開。
胡大夫在兩個婦人離開後又進來給盛淺予把了脈。
“胡大夫,小的今晚在這守著姑娘,若是夜晚有什麽特殊情況小的去叫您可好?”
金子沒有再問盛淺予的情況,他打算今晚就守在外間,時不時的進來看一眼。
他雖然也懂醫術,但是姑娘染了風寒,他腳踝傷著,還沒有胡大夫醫術好。自然是交給胡大夫比較穩妥。
“好,有事你讓人叫我。不過,你還是不要守著了,帶著孩子去休息,這邊老夫會派人看著。”
“這”金子有些猶豫,不守著姑娘他這心裏不安。
“啊,涼,娘~”
金子正猶豫間,廷煊卻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廷煊身子使勁往床上的盛淺予靠,喊著盛淺予的聲音幾乎哭出聲來。
“好好,讓你找娘,這就去。”金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床邊,把廷煊放到床上。
“胡大夫,廷煊沒離開過姑娘,他今日也害怕了,我覺得還是不要把他和姑娘分開比較好。”
胡大夫捋了捋胡子,“也好,那就,呃咳咳~”
看到胡大夫突然的反常,金子順著胡大夫的目光往床上看去。
這一看,他差點驚叫出聲,更是頓時不知所措!
“啊,那個,廷,廷煊”
金子慌了一下,趕緊抱起廷煊。
“哇哇,涼,涼娘”
“廷煊,你自己不能吃,要等姑娘醒了才可以。亮舅舅去給你熬米糊了,咱們等一會兒吃米糊好不好?”
金子抱著廷煊遠離床邊,視線更是不敢朝床上的盛淺予看一眼。
胡大夫還好,他畢竟年紀大了,隻裝作沒有看到。
“哇哇哇娘,娘哇!”廷煊本來都已經到盛淺予身邊了。
他肚子很餓,小手正扒拉著盛淺予的衣服,身子突然就被抱起來了。
此時又困又餓又沒有安全感的廷煊瞬間爆發,不顧一切的哭嚎起來。
金子有些手忙腳亂,趕緊的哄廷煊,“廷煊乖,金子舅舅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這就去,吃米糊。”
“哇哇哇”
“廷煊啊,你娘親不舒服,咱們吃完米糊好好睡覺,不可以調皮知不知道?你看娘親在睡覺,不哭不哭”
“哇哇啊,娘娘”
金子愁的眉頭緊鎖,眼看著就要跟著廷煊一起哭了
“怎麽回事?”容逸背著手進門,視線掃過床上的盛淺予,最後落在哭嚎的廷煊身上。
“世子爺。”
“世子爺,孩子在哭鬧,估計是想找淺予丫頭。是不是吵到您了?”
金子隻是彎腰行了個禮,胡大夫上前解釋,卻不敢說是他們故意惹得廷煊哭的。
容逸麵色不變,抬腳走到金子身邊,伸手把廷煊抱到懷裏,聲音清潤好聽,“不許哭了。”
金子在容逸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嚇的嗓子幾乎跳出來。
在容逸把廷煊抱走之後,金子隻低著頭不說話。
雖然姑娘說過不能把廷煊交給任何陌生人。
但是,世子爺與他們同行,應該不算是陌生人吧?
而且,世子爺的身份在那,他也不敢不把廷煊給世子爺。
而另外一邊的胡大夫看容逸直接抱起了廷煊,驚訝的微微張嘴。隨後低頭,不做任何表示。
廷煊落在容逸懷中之後,聽到耳邊那清潤的聲音,哭聲倒是停止了,眨巴著淚眼汪汪的眼睛看著容逸。
廷煊不哭了,金子和胡大夫兩人同時驚訝的瞄了一眼。
隻是,這邊兩人的驚訝還沒來得及收回,廷煊更加響亮的哭聲在容逸耳邊響起。
“哇哇哇哇”
“哇,娘”廷煊不僅用力的哭嚎,還使勁的掙紮著要去找躺在床上的盛淺予。
容逸眼底不經意劃過無奈,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由於廷煊掙紮的動作太大,容逸怕他摔著,隻好順著廷煊的力道往床邊移動。
走了幾步,容逸站到床邊,把廷煊放下,視線被盛淺予胸口那淩亂的衣服吸引。
更讓他想要抓狂的是,他剛把懷裏的小家夥放下,小家夥的哭聲就停了,並且手腳並用的爬到盛淺予身邊,兩隻小手開始胡亂的撥弄盛淺予的衣服。
那邊金子和胡大夫兩人都以為對方會提醒容逸,結果兩人都沒說話。
這個時候想開口也已經晚了。
容逸抿唇,轉身不去看。想了想也不行,於是一把抱起廷煊離開了這邊房間。
“派人給他做飯,一會兒送到本世子這邊來。”
“可”金子有些不放心的跟了兩步,轉身,一臉為難的看向胡大夫。
“胡大夫,廷煊應該會打擾到世子爺休息,您能不能幫忙把廷煊抱回來?”
胡大夫清了清嗓子,“世子爺心裏肯定有數,你先去休息吧,老夫去看看。”
他也搞不懂世子爺這是怎麽了。難道沒見過這麽小的孩子?所以忍不住抱一抱?
金子可不會想這麽簡單。
他怕廷煊鬧的狠了,到時候惹世子爺煩,世子爺再讓人懲罰廷煊,那他要怎麽跟姑娘交代?
“胡大夫,廷煊鬧起來還是挺磨人的,還是小的來照顧比較”
“來了來了,米糊熬好了,廷煊是不是不哭了?”牛亮手上提著一個簡單的食盒,風風火火的進了院子。
胡大夫揉了揉額頭,迎上牛亮,順手拿過他手裏的食盒,“廷煊被世子爺抱走了,這米糊給老夫吧。”
“啊?”牛亮有些懵,手卻不自覺的鬆開了。
這邊金子一看,著急的追了兩步,“胡大夫,胡大夫”
“你們看好淺予丫頭。”胡大夫直接交代了一句,提著食盒便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