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午夜驚魂
唐琮中急匆匆地趕到了西側門,當值的門衛老劉正在甬道候著,見著琮中,連忙將他請進了門房裏麵,說道:“爺,這裏有人說有十萬火急頂要緊的事要見您呢!”
琮中抬眼一看,知道是安在報社的線人,便問道:“出什麽事了。”
那人看了看周圍,琮中便揮揮手,讓門房裏的人先出去,又問出了什麽事。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份報紙來,悄聲說道:“大爺,這是東郊印廠裏的人送來的,您看!”
琮中接過報紙,頭版頭條赫然印著一行醒目標題——豪門千金子夜密探病郎世家公子深宵怒去捉奸。
這標題、照片和內容直看得琮中膽戰心驚。
琮中急問道:“是哪家報社報的?”
那人指著報紙,說道:“大爺,您看,拾色報,這是黑老帥的地盤,恐怕是還有呢!”
琮中將報紙一收,說道:“有勞了,你先回去,回頭去找管事的領錢去吧,告訴他我說的,多領半年的錢,還有,這事切不可聲張!”
“是,小的知道了,多謝大爺。”
看到報紙的琮中絲毫不敢耽誤,直接去了唐老太爺所居的蘆清院。
縱是琮中心急如焚,唐雲昌仍是不慌不忙地換好了衣服,來到書房裏,坐下來,戴上眼鏡,一字不漏地看完了報紙,看完了也沒有別的話,隻問道:“福兒呢?”
琮中搔了搔頭發,忐忑地回道:“應該是在房裏休息吧。”聽到這般不確定的回複,唐雲昌瞄了一眼琮中,直瞄得琮中頭皮發麻。
唐雲昌按了鈴,將胡總管叫了過來。
“府裏各院的人都在吧,晚上有誰出去了?”唐雲昌問道。
“回太爺,各院的主子們都在,各處的主管小子,除了幾個采買沒回來,其餘的都在府裏待著呢。另外,就是……”胡總管頓了一頓,又回道:“跟著大小姐的威明,出門替小姐辦事,至今沒回來。剛大小姐那邊傳了話,說是有事耽擱了,等天亮了再說。”
唐雲昌又問道:“大小姐沒出門麽?”
胡總管想了想,小心地回道:“回太爺,晚上九點咱們準時上門栓鎖門查房,大小姐沒出去,就待在府裏呢,這會想必是睡下了。”
唐雲昌麵色有些不悅,摘下眼鏡來,重重地扔在了桌上,砸出“砰”的一聲。麵前的兩人膝下一軟,差點就要跪了下去。
唐雲昌又道:“去安排車子。”
“是。”胡總管甚少見老太爺這般動怒,連忙退了出去。
唐雲昌也不理會琮中,拿起電話,撥了號碼,等了一會,方說道:“北京城所有的報社、印廠,麻煩老兄派人幫我圍住了,明天要發的所有報紙,都要給老頭子留一份過過目。”
電話那頭的人自然知道,官位坐得穩不穩,除了靠軍隊,還要指望這些大財閥的鼎力支持,畢竟買外國的武器需要大把大把的外國票子;巴結國內的議員需要白花花的銀子。再說了,不管怎樣,他也得要唐念庸在國會的投票。因此雖然不明所以,可也不敢怠慢,調兵遣將之神速,同護位戰爭的架勢著實有的一比。
等到確認了所有的印廠都已經被控製住了,唐雲昌才清了清嗓子,說道:“去,把你妹妹喊過來。”
畢竟年紀小,思慮單純,適才憂心忡忡的愷福,此刻已經安然地進入了夢鄉。猛然被驚醒,起床氣又犯了,心情大為不爽。側了身子,手蓋在眼睛上,擋著亮光,氣道:“深更半夜的做什麽!”
“小姐,快些醒醒,出事了。”阿珍壓著嗓子哭著道。
“有人死了嗎?”愷福罵道。
“小姐快醒醒啊,老太爺找人來喊你過去呢!肯定是出事了!”阿珍急急地晃著她道。
愷福這才想起睡前所慮的心事,便猛地坐起身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一準是出了什麽事了,老太爺讓大少爺喊您去書房呢,快些去吧!”阿珍仍然帶著些哭腔。
愷福一聽這話,倒也不急了,心想:“爺爺知道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麽壞事。”
愷福睡眼朦朧地收整好衣服,披了鬥篷,連連打著哈欠走到琮中身邊。琮中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咬牙罵道:“小祖宗,你幹的好事!還不快醒醒,一會有你好受的!”
愷福擦了擦哈欠激出來的眼淚,問道:“到底是什麽事啊!”
琮中歎道:“自己做的好事倒來問我呢!”說罷,便轉身向前走了。愷福一路小跑跟在琮中身後,進了老太爺的書房。
“爺爺。”愷福心虛討好地喊道。
“看看這個。”唐雲昌將報紙遞給愷福。
愷福展開報紙,看標題莫名其妙,看照片,有一絲眼熟,認了一會方才認出來是允寧同威明的照片。心下一慌,繼續看文字,方才知道這新聞故事裏的豪門大小姐指的正是自己,世家公子未婚夫指的卻是允寧。
愷福心中“咯噔”一跳,仔細看著照片,默默在心裏猜測著幕後黑手。
“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半夜的,你的人去醫院做什麽去了?”唐雲昌問道。
愷福見這陣勢不妙,心中還是有些忌憚的,便老老實實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地告訴了自家老太爺。
唐雲昌聽完之後,半天沒說話,靠在椅子上,思量了半天,拿起電話來,撥了號碼,等了好大一會,這才對著話筒說道:“你來,來書房。”
看到唐念庸推門而入的時候,愷福嚇得一激靈,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放在家裏也是這樣,她不怕爺爺,卻很怕自己的親爹。才剛因為沒有挨罵以為自己僥幸躲過一劫的愷福瞬間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微低著頭,眼睛盯著地麵,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不苟言笑的父上大人突然問起自己。
“父親。”唐念庸喊道。
“嗯。知道許叔彤是誰嗎?”唐老太爺問道。
唐念庸遲疑地點了點頭,回道:“似是聽過。”
老太爺站起身來,走到唐念庸身邊,說道:“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沒死。你去找幾個人,寫幾篇文章,講一下這事。”
唐念庸不知所以,有些茫然地應著。
“要找有分量的,說得住話的。”老太爺看他一臉迷惑的樣子,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不悅地提醒道。
“是,父親。”唐念庸回過神來,連忙應道。
“盡快辦,去吧。”老太爺揮揮手,不耐煩地打發道。
唐念庸看了看自己的一雙兒女,便請了安告辭了。
“人在哪?”待唐念庸出去後,唐雲昌又問道。
“誰?”愷福問道。
“還有誰。”唐老太爺似是有些疲累了。
“我把他藏起來了。”愷福答道。
“藏在了醫院?”
愷福搖搖頭,說道:“不是。”
門外有人敲門,唐老太爺說了聲:“進來。”
胡總管進門來,回道:“太爺,都準備好了。”
老太爺點點頭,衝著愷福揮了揮手指,說道:“走吧。”
“去哪兒?”愷福急忙問道。
“去醫院,先去探望鈴木教授,再把你的人接回來。”
“哦。”愷福咬了咬嘴唇,並不敢多言,乖乖地同琮中跟在後麵。
夜色濃稠,秋霜淒冷,秋蟲聲聲嘶鳴,一鉤慘月哂哂笑著。饒是從頭到腳一身皮毛,愷福也禁不住一個勁打著寒顫。
“報國誌難酬,碧血誰收,篋中遺稿自千秋。”1唐雲昌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月,忍不住唏噓感慨。
愷福聽不懂這詞的意思,用手拽著路邊月季花的葉子,低著頭想著心事。
“走吧。”老太爺又道。
愷福同老太爺坐一輛車,琮中帶了人另坐了輛車跟著。
老太爺上車後,隻靠在座背上閉目養神。愷福心裏有些不定,不住地盯著看老太爺的臉色。終於忍不住說道:“爺爺,您罵孫女吧。”
老太爺睜開眼,側了側頭,笑道:“罵你什麽?”
“罵我……罵我……”愷福自己嘟囔了半天,隻說道:“我也不知道您要罵我什麽……”
老太爺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愷福,說道:“鈴木一男是個厲害角色,日本人一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打算,才費了這樣大的心思,想要拿捏住他。”
愷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聽著老太爺繼續講下去:“那個許叔彤,就更加是後生之秀了。想當年,你爺爺也是留學歸國,躊躇滿誌,想要大幹一場。隻是……沉屙難愈,力不從心哪。所以才建了這麽多新式的書院、書館,又設了這麽多獎學金,就是要讓咱們國家的有誌青年能接受新知識,學成之後報效國家。人才的革故鼎新,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如今這些年輕人,很是了不起啊!尤其是這個許叔彤,時不時地就在報上寫出篇文章來罵你的這些爺爺們……你和你二哥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學問和見解,爺爺便也是知足了。”
愷福想著許叔彤寫的那些詩,有些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爺爺,他那樣罵您,您,還會救他嗎?”
唐老太爺聽到這話,忽然爽朗的大笑起來,問道:“怎麽,在你心中,爺爺還比不過一個年輕人?啊?”
愷福也笑著說道:“我知道爺爺您最是大人有大量的了,不像我們年輕人,心眼小,愛記仇!”
明知孫女兒是拍馬屁,唐老太爺還是很受用,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繼續說道:“在這個世上,救國也好,救人也好,筆同槍,一樣重要。槍是血肉之搏,拚得是地盤,筆是靈魂之擊,拚得是心神!人的思想不開化,就算拚了再多的地盤,也鬥不過西洋人!行軍打仗,元帥身邊也要有幾位謀士坐鎮哪,治國也是如此,一篇好文,振聾發聵,引人警醒,令人向上,國家社會才有希望。這也是爺爺為什麽要讓你們都讀大學的原因。”
愷福點點頭,又聽老太爺繼續說道:“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是自己選擇的。有的人為了理想寧死不屈,困境中也不失本性,從不會屈服。在富貴中,也不能忘記誌向。若是一味地隻想著穿金戴銀家長裏短做小家子氣的兒女,那不是咱們唐家的大小姐。你同這些有誌向的新青年多接觸接觸不是壞事。但,也要注意距離和分寸,不要被人拿住什麽話柄!”
“知道了,爺爺。”
唐老太爺又笑道:“小福啊,這件事你做得不錯,有膽有識,不愧是我的孫女!”
愷福聽到誇讚,原本擔驚受怕的心情徹底煙消雲散,咧開嘴笑著說道:“多謝爺爺。可是,爺爺,您打算怎麽幫他呢?”
注:
1出自《浪淘沙·悼晚翠》,清末沈鵲應作,其夫為林旭(字暾穀,號晚翠,戊戌六君子之一),戊戌變法失敗後就義,沈鵲應作此詞悼亡夫,後服毒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