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浮誇世界
原本是定了第二天一早用過早膳便往西山園子裏去,因此前一天晚上,唐陳二府上上下下都在收整行李,錦衣釵環琳琅滿目各自裝了一整箱子,生怕輸了陣勢。
誰料想一早起來,唐老太太卻說:“今兒第一天,他們必定是緊著宴客呢,咱們何苦去湊這個熱鬧,先由著他們鬧去吧,等著他們鬧夠了,清淨了些了,咱們再去也不遲。”
這樣一來,唐府的女人們,倒是誰也不好說先過去,隻有幾個管事的,加上唐家幾個男人們先動身趕去了。
其他兩府的太太小姐們,聽說唐府是這樣打算的,便也都打消了立刻就去湊熱鬧的心思,便都想著同唐府一樣的做法,也隻先派了些管事的人和男人們先去。
女眷未曾跟來,對於這些男人來講,真可稱得上是難得的放縱時光。
西山的樸園,並不是什麽大園子,以唐、陳二家力求低調的作態,也隻願在明麵上修整一座小巧的園子,凡事不招妒、不惹眼、不出風頭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打著“西山菊賞”的名號辦堂會宴請,自然少不了爭奇鬥豔的各類名菊。宮裏頭禦賜的“九丈環佩”被供在了前廳的展案上,花盆周邊纏著紅綢布,“禦賜”兩個字甚是惹眼。
前廳的布置仿的是西洋流行的雞尾酒沙龍樣式,四周擺了許多張紫檀木長案,案上鋪了描金線的刺繡桌旗,水晶配飾的流蘇垂下來,甚是閃亮。各式各樣的水果、酒水、蛋糕、點心、冷食早早地便擺了上去,間或雜著龍泉瓷瓶插著的各類菊花。除此之外,還有間隔開來的各式沙發,中間留出鋪著華毯的空地好做舞池。
為了這次舞會,允寧特地從常安門調了樂隊、歌女和一眾舞女過來,接連幾日的鬱悶心情,使他暗下決心,定要醉倒在舞池一醉方休才行。
帖子上原本定的是晚上6點鍾開始舞會,可還不到五點鍾,西山這條路上便已是車水馬龍之貌了。賓客到了此地,也不在乎主人家到底是誰,是否已經打過了招呼,便已自顧自地端起美酒來暢快痛飲暢快歡笑了。
允寧請了不少老友來,端著酒杯自是談笑風生。隻是遠遠的,忽然看見唐琮中朝著他走過來,因著心裏覺得同唐家幾次交手都鬧得十分不快,他便找了個因由,轉了個身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恰好遇見黑老帥進門來,這黑老帥原本隻是個地痞流氓,因為早早地投靠了日本人,拿了錢買了不少武器軍備,到處搶人搶地盤,久而久之,竟也混成了不容小覷的一方軍閥。
允寧撞見了他,自然不肯隨便得罪他,隻好招呼道:“黑帥,您賞臉了。”
“嗬嗬……陳公子……叨擾了!”黑老帥說罷,又拍了拍挽在他胳膊上的手。
允寧這才發現跟在黑老帥身後的竟是纖纖。
“陳公子……”纖纖嬌聲喊道。
允寧不好拉下臉來,隻有應承道:“纖纖小姐,越發神采奕奕,光彩照人了,快請吧,黑帥,您自便,恕允寧失陪了。”
“真沒想到,混來混去的,混到老魔王手裏去了。昨天陪在身邊的還是露西,今天就換成了纖纖,真是從來隻見新人笑,哪曾聞得舊人哭啊!”謝雲瑬譏笑道。
允寧衝著謝雲瑬聳了聳肩,表情複雜地擠過人群,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窩在沙發裏獨自喝著悶酒。
猛然間感覺沙發一沉,一陣脂粉氣傳來,允寧轉過頭一看,竟是纖纖坐在了身邊,淚眼朦朧地喚道:“爺……”
“嗬……”允寧在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問道:“怎麽了?”
纖纖見允寧並沒趕她,便順勢將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了他身上。
“爺,您別丟下我……你不要我了,我的日子更難過了,也許沒多少時日就……”
允寧沒來由地長歎了一口氣,問道:“什麽時候跟了黑老帥了?”
纖纖稍稍坐正了些身子,拿出手絹來,擦著淚,哽咽著說道:“他們一個個都把我往死路上逼,我能怎麽辦呢?我爹娘欠的賭債,弟他又鬧著要出國讀書,還有要賠給電影公司的錢……爺也不管我……我、我、我能怎麽辦?”說著說著,纖纖竟已是泣不成聲。
允寧別過臉去,由著她哭,也不再看她。
“隻要,隻要爺,您別丟下我,還讓我伺候您,還像從前那樣疼我,就是苦死,我、我心裏都是甜的……”纖纖忽然抱住允寧,湊到他的耳邊嗬氣呢喃著。
允寧“嗬”地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黑老帥豪爽的笑聲越過人群衝進耳內,美女如雲貼合在他的身邊,這樣一個浮躁又浮誇的唯權錢至上的名利世界,迷失自己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
“寧哥兒……”允寧聽到又有人在喊自己,他實在不想理會,然而那人卻揪住了他的肩頭,他隻好停下腳步。
“寧哥兒……”琮中喊道。
“琮大爺,您又有何貴幹?”允寧有些醉了,沒有控製住自己不滿的情緒。
琮中將他拉到外麵一處僻靜的地方,說道:“許家娘子已經到了,鈴木教授急著要回去,今天聽兩位老太爺的意思是,要做證婚人為他倆辦婚事呢!”
“什麽許家娘子,誰?”
“你真是喝醉了!”琮中歎道,又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許叔彤啊!就這幾天,太爺們要宴請他們呢,你我可是都要去的……”
“嗬!”允寧將手中的水晶杯輕輕一甩,杯子碰到假山石上,粉碎粉碎。
琮中看出他心情鬱悶,歎道:“知道你心裏鬱悶,你不過是麵子上難堪了些了,我妹妹呢,不止是麵子難堪,昨兒可是實實在在地挨了一頓打,我們家老太太下手向來心狠手辣毫不留情,打了足足50鞭子,聽說肉都裂開了……你知足吧!”
晚間的涼風陣陣襲來,混著菊花的清香和青苔的潮濕腥味,促織的叫聲讓秋天更顯清冷,允寧抬起頭,看著被雲彩遮住的月亮,隻覺得又孤獨又難過。
他回過頭,遙望了一眼喧騰的前廳,衝著琮中擺了擺手,說道:“累了,先回房了。什麽事都等了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