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少小離家
0226、少小離家
還是那一片梯田,還是那條穿過梯田彎曲的公路,還是那個純樸的村寨,隻是多了那麽幾棟新的木房和更高一些的磚房。
寨子後麵的森林,森林旁邊的大楓樹,大楓樹下的‘遊方場’;都是莫卯記憶最深刻的。
離家十幾年,這是莫卯第一次回家,回這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小村莊。真有一點‘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感覺。
莫卯,雖然離家不是太遠,除了那幾年他和翁妮一起到沿海去打工的日子,還有就是他在監獄呆的這十幾年。
如果說當年他和翁妮因那事而被宣傳隊開除,是他倆不好意思回這個小山村的原因,那他在監獄裏呆的十幾年,卻更是讓莫卯沒有臉麵回來。
今天,要不是因為蘆笙舞比賽,也因為自己還對蘆笙有那麽一點點的不甘心,也許直到現在,莫卯也不一定會回來。
村口,幾個六七歲、七八歲的男孩,在路邊的一處有鬆動的沙土的地方,玩著莫卯再熟悉不過的‘搓搓板’的遊戲。雖然都一玩得灰頭土臉,甚至有一個孩子連褲襠都‘搓’破了,可是,絲毫也不影響他們玩的興趣和高興勁兒。
看著看著,連莫卯都想上去再‘搓’一次。摸摸自己已經開始發白的頭發,看了翁妮兩眼,才不好意思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子,你是哪家的娃?”
莫卯用最純正的家鄉話,跟這幾個小屁孩打招呼。幾個孩子看了他半天。
“你是誰呀?你又不認識我爸爸媽媽,你是要找誰嗎?”
這一句小孩無意的話,差點沒讓莫卯的眼淚流出來。
我可就是這個村莊裏土生土長的人啊——
前幾天,莫卯在街上看到縣裏要舉行全縣蘆笙舞大賽的海報,他那幾十年沒有泯滅的對於蘆笙的執著和未完成的所謂‘理想’,又一次躍躍欲試。再一個,莫卯想,這一兩年,自己的蘆笙及蘆笙舞培訓班,也開始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如果能夠在全縣的蘆笙舞大賽上比出個‘名堂’來,那對以後自己的培訓班,不是更好嗎。所以,他跟翁妮商量後,決定認真準備,參加這次全縣蘆笙舞大賽。
可是,要參加這次大賽,莫卯根本就不具備條件啊。首先一個困難就是人員的問題。
這幾年莫卯的蘆笙培訓班,最多也不過幾十人,而這些,都是一些孩子。現在,還都在學校裏上課呢;再有,像他這樣業餘的培訓班,更不可能要求這些孩子不管不顧自己的學習情況而來參加這個什麽蘆笙舞比賽,至少在家長這一關就過不了。
最後,莫卯好不容易,還是動員到幾個學生家長願意讓孩子來參加莫卯組織的蘆笙暫不大賽。不過,家長們還是再三的交代,一定是在不影響孩子們學習的情況下才能參加,如果發現有影響到孩子們的學習,家長隨時可以叫停,讓自家的孩子退出。
莫卯沒辦法,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莫卯真的不想放棄這次比賽。實在沒辦法,這才有了莫卯第一次十幾年後又回到自己的老家——這個小山村。他隻有以這個村子的名義、動員村子裏願意跟他一起去吹蘆笙跳蘆笙舞的人一起,才能參加這次蘆笙舞比賽。
莫卯的‘家’,父母在莫卯還在監獄的那幾年就已經去世了。自己唯一的哥哥,在莫卯去宣傳隊之前就已經結婚生孩子分家另過了。隻是後來,莫卯出了事,他才又承擔起撫養父母的責任。
莫卯和翁妮在宣傳隊發生的事、還有被開除的事,雖然莫卯本人不說,但是,這樣的消息,不可能不傳回到村子裏來的。而後麵,莫卯進了監獄,就更是讓他們成為這個村子裏的一個笑話。所以,生活在這個小山村的哥哥,和莫卯一樣,承受著這一切。
而這一切,都是莫卯帶給他的。好長一段時間,他根本就不想理莫卯。有時甚至想找到莫卯,再狠狠地揍他一頓。
時過景遷,年紀大了,就會想念自己的親人。所以,這幾年,哥哥也漸漸地忘了以前莫卯的那些事。莫卯從監獄回來後,還是哥哥先到縣城裏找到了他,主動去看了他,也才有今天莫卯的回家。
莫卯很受容易地找到了哥哥家。敲門進去,剛好哥哥在家。
“哥!”
“你——”
其實,哥哥也早就就盼著莫卯早些回來了。雖然莫卯在回來之前已經托人給哥哥打過了招呼,可是,這一下子出現在哥哥的麵前,還是讓哥哥有些激動。聽到莫卯的聲音,又看到跟在莫卯後麵一起跟來的翁妮。趕緊招呼著他倆進屋。
而跟著他倆屁股後麵就進來的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不就是剛才的坐‘搓搓板’時的一個孩子嗎。
哥哥家,孩子已經在外麵打工去了,隻留下這個孫子在家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這裏上學。
“孫子,快去叫你奶奶回來,就說你叔公叔奶回來了,收奶奶早點回來做飯。”
小屁孩孫子一屁股灰塵地就又跑了出去。
哥哥的家,還是原來莫卯熟悉的半邊吊腳樓。孩子在外麵打工,前幾年已經回來在老房子旁邊蓋起了一棟三層樓高的磚房。可是,哥哥和嫂子還是習慣於住在原來的老屋裏,說這樣的木屋,冬曖夏涼,住著舒服。其實,是忘不了那一份對於老屋的想念和滿滿的回憶。回憶和父母的溫情,回憶和兄弟姐妹的童年。
這不,莫卯一坐下就朝著老屋裏不停地看。每一個小小的角落,都還藏著很多童年的回憶。
這就是老屋。
哥倆坐下,說了些相互想念的話,就扯到了這次莫卯回來的正題上:
“哥,其實,這次我回來,就是想找我們村裏的一些人,再組織一個蘆笙隊,去參加縣裏麵今年的蘆笙舞大賽。”
“這個啊,前一段時間,我們這也聽說了。也聽說,附近其他的村寨裏大家也都在組織,還說,如果哪個村寨跳好了,以後,就能被評為‘國家非什麽遺產’?村子裏也有幾個人念叨起這個事,可是,我們村裏,哪有這方麵的人啊,大家也就隻是說說,沒有人能夠組織得起來。”
“哥,那也就是說,還是有一少部分人想著去參加這人蘆笙舞比賽?”
“哎呀,不過也就是幾個老人說說,年輕人哪裏還有幾個對這個感興趣?他們也就是說說而已。”
這個消息,在哥哥這裏是一個輕描淡寫的事,可是對於莫卯來說。卻是一個值得高興的事情。
“哥,這是好事啊,那我去找大家說說,我願意和大家一起把相關的蘆笙舞培訓好,然後帶著大家一起去參加蘆笙舞大賽。”
“這個,上麵說歸說,就我們村子裏那幾人人,還能去參加全縣的蘆笙舞大賽?也就是去湊個數而已,還能比得過人家?”
“哥,不是參加就一定要拿第一啊,第一名就那麽一個。”
“也是,那你自己去找大家說說,看他們願不願意去。”
有了哥哥的這個消息,莫卯馬上就來興趣了。
“哥,那我現在就到村子裏去轉轉,跟大家聊聊,看能不能組織得起來。”
“你這,剛剛一到,也要等你嫂子回來了,整些東西吃了再去呀。”
“不了,哥,我去轉一圈馬上就回來。”說著,輕車熟路地就出去了。家裏就隻留下了哥哥和翁妮。
“哥,你不用管他,他就是這性子,他決定了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他。”
翁妮,從和莫卯在一起就從來沒有回到過這個‘家’,要不是前段時間哥哥在縣城去看過莫卯他倆,也許她連這個哥哥都還不認識。
“唉,他從小就任性。隨他去吧。”
翁妮和哥哥正說著話,小孫子已經把奶奶帶回來了。
奶奶沒有走遠,家裏沒什麽事,她就在寨子裏和幾個老姐妹一起,一邊繡花一邊聊天去了。
“啊,是嫂子回來了?”
“這是翁妮吧?上次,你哥哥到縣城回來時說過你,就盼著你們能早些回來看看,你看你們,這都十幾年了,還從來沒回過家。孫子,這是叔奶奶,你叫了嗎?”
“叔奶奶!”
“噯!”
翁妮和莫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自己的兒子,看著這可愛的孩子樣子,翁妮的心都被融化了。況且這還是和自己有一定血緣關係的‘孫子’。
翁妮馬上蹲下身子,就想把孫子摟過來。
“哎,翁妮,你別管他,你看他一身泥的,還不快去洗洗?”
小孫子其實也不想被一個叫做‘叔奶奶’的陌生人摟抱,聽到自家奶奶這樣一說,趕緊跑了出去。
兩個從來沒見過麵的女人,也因為進入了同一個‘家門’,不到半分鍾,就成了親人了。兩個聊起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直聊到天都快黑了,莫卯從村子裏回來。
哥哥在嫂子回來後,就出去到田裏抓回了好些魚來,全身灰的孫子,半天沒有出現在家裏,卻是跟著爺爺到田裏抓魚去了。現在回來,又在原來幹燥的灰塵上又添上了好些泥漿和汙水。那張臉,差點就認出人樣來。看著奶奶就要生氣了。他趕緊跑到門口的水龍頭下麵放開水,光著小身子、尖叫著衝洗起來。
一桌好飯好菜擺上了桌,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圍坐在一起,這種家的溫馨,莫卯都有十幾年沒有享受過了。席上,好幾次,莫卯都差不多流出淚來。
最後,話題還是又回到蘆笙暫不比賽上來。
“你今天在村子裏轉了一圈,情況怎麽樣?”
“情況還算是可以吧,大家就是擔心,這隔的時間太長了,也就是大家都有好長時間不吹不跳了,怕到時吹不來、跳不好。還有,就是這集中訓練和務工補貼問題。”
“是啊,如果是一天兩天的,大家相互幫個忙,像以前一樣,紅白喜事去吹吹、去跳跳,一天半天,大家也沒什麽。可是,你這要訓練一兩個月,還要到縣城裏去比賽,現在,也不像以前了,耽誤大家時間太長,一點補貼都沒有,恐怕還是不行。”
“哥,這我也想了,因為我也有十幾年時間沒有回來了,也不知道大家的水平到底如何,訓練一兩個月能不能拿得出手,不說是能夠去參加比賽拿到獎,最少要上得了台啊。至於誤工補貼的事,剛才我也跟幾個人提了一下,一少部分補貼,我也可以給他們一些,如果要得太多,那我也出不起了。”
“這十幾年,村子裏有一些什麽紅白喜事的,也會有一些人請原來的蘆笙手們去吹一吹、跳一跳,能不能達到上台表演那我就不知道了。就是這錢的問題,你個人出錢?那可不是少數目。”
“如果他們這十幾年還經常吹一些跳一些,那應該沒什麽問題,我再給大家培訓、排練一些就可以了。至於補貼,我也不好意思跟他們開口,也沒有一個統一標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多少?”
“這個倒不會,一天給過幾塊錢的夥食費,再有個一兩包煙錢什麽的,大家就滿足了,鄉裏鄉親的,他們也不會要你的太多的。”
“那就行,這我負擔得起。那我明天就把大家召集過來,讓大家試試。”
第二天,村子裏幾十個昨天莫卯找過的中老年人,今天都過來了。莫卯也不囉嗦,直接就把昨天說的、願意給大家的補貼說了出來。大家聽說除了吃飯,一天還有一兩包煙錢,都已經心滿意足了。畢竟這些也都是跳過蘆笙舞、吹過蘆笙的人,對蘆笙和蘆笙舞還是有一點愛好的。能有人願意這樣帶著大家一起練習一起跳,還能到縣裏去參加比賽,大家高興還來不及呢。
就這樣,莫卯回到了自己小時候生長生活的家裏,重新組織了一個蘆笙隊伍。
其實,對於莫卯來說,是找回了家,找回了親情,找回了自己的童年。回到哥哥家(也是自己曾經的家)這一段時間,也是莫卯最快樂的時間。
外麵太累,隻有家才能給予溫暖。
經過一個多月莫卯精心的訓練和準備,莫卯也使出了自己渾身的力氣,終於還是達到了莫卯最開始的想法和要求,這也才有了在蘆笙暫不大賽上,一直和自己的師哥仰亞拚到最後的精彩的蘆笙舞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