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知君此行
晨起日暖,風輕雲細。
待韓硯清匆匆趕至陳掖北門之時,城門守衛鄒明立時疾步上前,躬身揖禮道:“見過巡檢大人。”
韓硯清冷著麵色,沉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看著男人眼底眉間流露出的焦急之色,鄒明湊到他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道:“大人,五更剛過不久,有個小公子帶著一些貨物從這裏出了城。卑職見他與你書房畫像上的姑娘長得極為相似,便派了人前去向您稟告。”
“你可還記得他叫什麽名字?”
“下官沒記錯的話,應是名喚蘇南,”鄒明眼眸稍抬,細細稟道:“那個小公子拿著一張去往長平的通關文牒,我反複查驗過,上麵的戶部大印確實是真的,所以隻能先放她出了城。”
“長平?!”韓硯清聲音略提,臉色驟然又蒼白了幾分,片刻之後他蹙緊雙眉,低低說道:“鄒明,你牽匹馬過來,我要立刻出城。”
“是,大人!”
出了陳掖,韓硯清順著官道快馬加鞭地向北而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終於在京郊的寧武關前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此時,裴南秧正牽著馬立在等候進關的隊伍中。在她的前方,十幾輛刻著曼陀羅花紋的輜重車正從關口依次向後排開,逐一接受著衛兵們的檢查。而她的身後,則是停著一輛綾羅飄揚的四騎馬車,馬車的側麵也同樣雕刻著如出一轍的曼陀羅花紋。
韓硯清麵色陰沉地翻身下馬,徑直向著裴南秧的方向走去。到了近前,他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將她從隊伍中拉了出去。
裴南秧驟然一驚,本能地翻轉手腕,迅速掙脫了男人的鉗製。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韓硯清麵色冰冷,輕甩袍袖,壓低聲音說道:“你剛從大理寺出來沒多久,就假造戶部文牒,是嫌惹得麻煩還不夠多嗎?!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什麽時候連寧武關都歸巡檢大人管轄了?”裴南秧嗤笑一聲,極為淡漠地回道:“我手中文牒的真偽自有關口的守衛判斷,至於我的名聲,就更不勞韓公子費心了。”
韓硯清聽罷眉頭蹙得死緊,他再一次拽住了裴南秧的手臂,眸色緊繃地說道:“你不能去長平,你會死在那裏的!”
聞言,裴南秧沒有甩開韓硯清的手,她抬起頭,緊緊盯著男人的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韓硯清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避開了裴南秧探究的眼神,緩緩說道:“我隻知道你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招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裴南秧滿是嘲諷地勾起唇角,眸心卻是一片清寂深涼:“我如今就算什麽都不做,你爹也遲早會對我們裴家動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死個明白。”
“不會的,隻要你願意,我……”
“除非我死在這裏,”裴南秧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句地說道:“否則我今日非去長平不可。”
“那便對不住了。”韓硯清眼中厲色一閃,還沒等裴南秧做出反應,他舉劍抬手,直接切斷了裴南秧坐騎的喉管。馬兒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就砰地倒在了地上,鮮血瞬間留了一地。
“你如今若仍是執意要去長平,我就立刻回陳掖將此事稟告聖上,”韓硯清羽睫一揚,定定看向少女,沉聲說道:“這廣武縣方圓二十裏都沒有驛站,如今你沒了馬,估計還沒等你走出廣武縣,就會被官兵乖乖地帶回去。”
“韓硯清!”裴南秧的怒氣騰地湧上心頭,她唰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直直地向男人刺去。
韓硯清避也不避,他隻是執拗地盯著裴南秧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不能去長平。”
言語之間,銀色的劍尖已破空刺來,可最終還是在距離男人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猛地停住。
裴南秧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她強忍住心頭怒火,咬了咬牙,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你們兩個大男人在這裏拉拉扯扯許久也就算了,現在又是見血又是動刀的,還讓不讓我們商隊過去了?”
裴南秧尋聲望去,就見身後的那輛四騎車輦之上,一個男子正掀著馬車前麵的布簾,居高臨下地斜晲著他們。他的麵容極為俊秀,一頭青絲未束,直直披散在臉頰兩側,身上絳紅的袍子鬆鬆垮垮地穿著,前襟處微微敞開,隱約可以看到一小片白皙的皮膚。他的肩頭此時正靠著一名極其美豔的女子,一襲杏色薄衫已經滑落到接近胸口的位置,香肩半露,透出一種說不出的香豔頹靡。
裴南秧眼珠一轉,收了長劍,朝著馬車裏的男子抱拳道:“這位公子,在下乃長平人氏,之前在京城做生意的時無意間結識了這位官爺未過門的妻子,雖然我與她兩情相悅,但卻從未有半分逾越之舉。後來,她嫁給了這位官爺,我們便再無往來。可這位官爺卻不肯放過我,總是對我百般刁難。如今長平大戰在即,這位官爺竟然殺了我的馬,想阻攔我回鄉接母親。公子,我見你與夫人這般恩愛,可否體恤一下天下有情人的拳拳之心,帶我一程,我隻要到了下一個驛站就會立刻離開。”
“一派胡言!”韓硯清忍不住抬高聲音,怒聲嗬斥道:“你立刻跟我回去!”
“公子,”裴南秧全然不理韓硯清的叫囂,她長袖輕揚,一把拽住紅衣男子的衣角,低聲下氣地道:“求您了。”
“爺,”馬車上那名美豔的女子見狀,嬌嬌柔柔地開口道:“這小兄弟長得挺標致的,不如我們就幫他一把如何?”
紅衣男子眼眸微眯,伸出手將女子下巴輕輕一勾,無不寵溺地道“都聽你的。”
說罷,他轉頭對著裴南秧露出了一個極為炫目的笑容,儀態萬方地說道:“上來吧。”
裴南秧連忙揖禮道謝,剛想躍上馬車,就被韓硯清再一次狠狠拉住。她深吸了口氣,無喜無怒地看向男人的雙眼:“韓硯清,我不知道你們韓家這一次究竟打得是什麽算盤,我隻知道,若是我大哥和薑昀死在了長平,我也絕對不會獨活。”
韓硯清微微一愕,抓住她的手竟緩緩鬆了開來。
見狀,裴南秧迅速爬上了馬車,坐在了紅衣男子的對麵。隨著車轍緩緩向前行進,她掀開車簾往後望去——隻見,在熹微的晨光下,韓硯清的身影愈行愈遠,最終化作了一個固執的小點,消失於馬蹄揚起的漫漫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