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兵者之道
辰時初至,天光尚早,大寧都城北麵的安遠門下卻盡掃往日的安靜沉謐。成群結隊的百姓們早早圍站在了通濟街的兩側,紛紛伸長脖子眺望著列陣如龍的軍隊。
站在隊列最前頭的將領穿著一身玄甲,目光在不遠處的人群中逡巡了片刻,不禁將眉頭蹙得死緊。
“大軍出征在即,裴大都尉卻這般愁眉苦臉的,讓百姓們看見了,還以為你是怕了北周那個戎陵侯呢。”一旁與裴若承並轡而立的俊秀少年搖了搖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薑昀,我總覺得有些不踏實,”裴若承低垂著眉眼,神色間略顯惴惴:“小秧今日竟然沒有來給我們送行,我擔心她會不會像幾年前那樣偷偷跑去長平……”
“小秧不過是在生我們的氣罷了,”薑昀彎眉輕笑,成功引起了圍觀少女們的一陣躁動:“那日她跑到纊騎營苦苦求你回西北駐地,可你卻終究食了言。再說昨天晚上我去找她的時候……”
“等等,”裴若承驟然打斷了薑昀的話,揚眉問道:“你昨天晚上來府裏見小秧了?”
薑昀急忙一陣幹笑,嘻嘻哈哈地道:“裴大都尉不要這麽小氣嘛,我是知道小秧不想讓我們去長平,所以才給她帶了點桑落酒賠罪來著。”
“薑昀,”裴若承冷著臉,沉聲說道:“小秧現在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之前她被關入大理寺已經聲名有損,今後她須得謹言慎行才能在名門閨秀中求得一席之地。所以,你若是對她無意,還是和她保持距離較為妥當。”
聞言,薑昀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他沉吟片刻,艱難地撇了撇嘴,頗為委屈地道:“我與小秧一起長大,情分自是遠超旁人。不過既然裴大都尉這麽說了,我以後注意點便是。”
裴若承看著薑昀故作輕鬆的表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沉默須臾後,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蹙眉問道:“這都什麽時辰了,陛下怎麽還沒到?”
“父皇今日要給新科舉子們定品,估計是耽擱了吧。”
“兵者,國之大事,上關國家存亡、下係黎民生死,陛下怎能因為定品而延誤大軍開拔的時機?”裴若承麵色一沉,低聲詰問道。
聞言,薑昀勾起唇角,笑容裏盡是冰涼之意:“七年前的那場九涇原大捷讓父皇高枕無憂了太久,要不是北周那位大名鼎鼎的戎陵侯親自掛帥,父皇估計都不會把這場戰事放在眼裏。”
裴若承眉峰微擰,剛要說話,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通濟街另一側遙遙傳來。不過須臾的功夫,一隊身穿紅色袍服的宦官策馬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行至大軍之前,拉長音調高聲道:“傳聖上口諭……”
裴若承和薑昀對望一眼,立刻翻身下馬,以軍禮跪地,靜靜等待著天成帝的諭旨。
“今北周犯我大寧邊境,朕除敵之心至堅,特封宸王薑昀為征北主將,昭武都尉裴若承為次將,代朕剿敵。即日領兵五萬出征長平,保大寧北疆無虞!欽此!”
“兒臣領旨!”“臣領旨!”
領頭的太監宣完旨,趕忙下了馬,點頭哈腰地說道:“讓宸王殿下和裴都尉久等了。您們有所不知,今年的新科舉子們與往時大相徑庭,其中有幾個竟然不同意定品的安排,在殿上陳情了許久,從而耽擱了陛下前來送行。眼下既已過了辰時,六殿下和裴都尉便趕緊開拔吧。”
聽罷,裴若承和薑昀幾乎同時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但終究未發一言。他們朝著領頭的太監頷首致意,隨後翻身上馬,調轉坐騎看向身後的大軍。
在看見裴若承“請”的手勢後,薑昀點點頭,一直吊兒郎當的麵容陡然變得肅穆起來,他拔出長劍,一字一字地高聲說道:“三軍聽令,如今北周不請自來,以皇商為由,欲侵我國土、擾我北疆、破我社稷、流毒於百姓萬民。我宸王薑昀受命於天子,行征北之令,必當身先士卒,將敵軍痛殲力盡,受賜於祖奠之前。眾將士,可願隨我出征,克衛長平,威拭北周?!”
“我等願意!我等願意!”
一時間,兵將們呼聲震天,回蕩在陳掖的上空,點燃了這個屬於大寧的清晨。而後,帝國的兵士們在百姓的歡呼聲中,浩浩蕩蕩地越過陳掖的北門,向著長平城奔襲而去。
多年之後,大寧宣武帝十一年撰寫的編年體史書《宣平通鑒》第兩百零七卷中留下了這樣一段記載:“永定二十一年秋,天成帝以宸王薑昀為主將,昭武都尉裴若承為次將,率五萬騎出長平,合短兵、誅全甲,拒北周大軍於津沿河故道,當為後世治軍之楷模。”
而在這段話的後一頁,還有著另一段文字記錄:“時太宰陳紹年二十四,師從禮部尚書姚遷,賜進士出身。祈元定品之時,天成帝以國子監主薄授之,太宰拒之,上述為官之道應求達在先而求聞在後,是以請任隨州州判。天成帝感其誠,遂允之。”
似乎是覺得永定二十一年在大寧的曆史上舉足輕重,《宣平通鑒》的第二百零七卷中洋洋灑灑地加入了大段的局勢分析和史官的個人評價,並將宸王薑昀、昭武都尉裴若承以及宣武年間的太宰陳紹同時離京的這天定為了宣平之治的源頭。但那位執筆的史官永遠不會知道,在永定二十一年這個注定被曆史銘記的日子,一位後世史書上赫赫有名的女子同樣離開了陳掖,並以一己之力改變了長平之戰原本的結局,撼動了蒼澤大陸的政治格局與曆史風雲。
而此時,這個被後世稱作錦安侯的女子正鬱悶地坐在一輛極其奢華的馬車裏,眼觀鼻、鼻觀心,竭盡全力地屏蔽著身旁那對男女的淫詞浪語。然而,女人甜膩且極賦穿透力的笑聲不絕於耳,紮地她耳膜生疼,不禁使她微微蹙了下眉頭。
“我看小兄弟又是皺眉頭又是坐立難安的,莫不是看不慣我二人的做派?”
聞聲,裴南秧抬眼望去,就見對麵的紅衣男人一手摟著那個軟弱無骨的女人,一手在她胸前雪白的肌膚上畫著圈。雖說軟玉在懷,可男人那一雙細長帶著幾分邪氣的眼睛卻緊緊盯著自己,似乎已經觀察了她許久。
裴南秧被眼前香豔的場景刺地瞳孔一縮,連忙若無其事地答道:“二位率性而為,情之所至,我又怎會看不慣?”
“嗬嗬”,男子輕笑出聲,抿唇說道:“你這小兄弟,倒是有幾分意思。”
說罷,他眼波一轉,滿麵好奇地問道:“小兄弟,你當真是搶了那個官爺的未婚妻?我怎麽瞧著,那個官爺看你的眼神有點龍陽之好的意味呢。”
裴南秧額角一跳,幹巴巴地笑道:“龍……龍陽之好?看來公子是真的見多識廣……”
男人見裴南秧吞吞吐吐的模樣,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轉頭跟自己懷中的女人調起情來。
裴南秧嘴角微抽,隻能兩眼放空地僵坐著,對一旁甜膩的讓人頭皮發麻的兩人視而不見。
馬車順著官道緩緩行進,就在裴南秧的忍耐到了極限的時候,駕車的小廝終於長籲一聲,將車停了下來。片刻的功夫,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很快掀起側麵的車簾,恭聲說道:“公子,驛站到了。”
車內的男人“嗯”了一聲,媚眼如絲地看向裴南秧,閑閑問道:“小兄弟,你接下來的路還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裴南秧忙不迭地作揖致謝,無比誠懇地道:“公子的相護之恩,在下沒齒難忘,我去驛站買匹馬便好,不敢再勞煩公子了。”
說罷,她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車,往驛站的方向行去。還沒走出幾步,一個妖妖嬈嬈的男聲突然從她身後響起:“先別走,過來扶我一下。”
裴南秧回過頭,就看見那個紅衣男人風情萬種地靠在車門旁,正伸著手定定看向自己。她強壓下將他暴打一頓的衝動,假笑著走到馬車旁,扶住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滿意地看了她一眼,儀態萬方地下了車,轉身將車裏的女子也抱了下來。隨後,男人帶著自己的隨從們浩浩蕩蕩地往驛站中走去。待到了酒館門口,男人竟然扭頭朝裴南秧拋了一個媚眼,輕笑道:“小兄弟,後會有期。”
裴南秧趕忙擠出一個矜秀的笑容,目送男人步入了酒館的廳堂。而後,她長舒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向馬廄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