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雲起風動
裴南秧低眉順目地跟在裴若承身後,隨著他穿過一排排營帳,最終來到了軍中的主帳之前。
待他們掀開帳簾進去,就見薑昀穿著一身明光鎧,正站在沙盤前演練兵陣。聽見腳步聲,他挪動著沙盤上的各色旗子,低頭問道:“先鋒營的士兵們功夫如何?今日我去城頭看過,北周那邊列陣的均是極大的艦船,若是與他們硬碰硬,隻會兩敗俱傷。不如我們采用樓船混以走舸的兵陣,讓走舸上的士兵搶登艦船,尋找突破之法。隻不過,這種戰法就得依靠我軍將士的搏殺能力了。”
裴若承“嗯”了一聲,隨即轉頭對著裴南秧厲聲喝道:“還不給我跪下!”
薑昀被裴若承突如其來的怒喝嚇了一跳,他抬起頭,就見裴南秧穿著營中兵士的衣服,正沉著臉往地上跪去,不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問道:“小秧,你怎麽在這裏?!”
“她為何在這裏還用問嗎?”裴若承氣得額上青筋直跳,低聲吼道:“簡直無法無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棄自己的閨譽於不顧也就算了,現在還敢混到先鋒營裏,是連命都不想要了嗎?!”
“大哥!”裴南秧仰著頭,背脊挺得筆直:“我是有至關重要的事情要說,才會來這裏的!”
“能有什麽至關重要的事?!”裴若承厲眸一冷,怒聲說道:“你不過是覺得我們會敗給北周那個戎陵侯罷了!可是就算如此,你一個姑娘家跑來這裏能做什麽?你還能改變戰局不成?!”
“你怎麽知道我不能?”裴南秧梗著脖子,毫不示弱地說道。
“你!”裴若承被氣得火冒三丈,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薑昀一把拽住了手臂。他抬手拍了拍裴若承肩膀,笑嗬嗬地道:“若承,小秧也是擔心我們才出此下策,你又何須跟她置氣。不如我們就聽聽她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言罷,他眉目微動,向裴南秧使了個眼色。少女立時會意,朝他點點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在來的路上遇見了一支成漢商隊,他們押送著北周訂購的大量糧草,說是要送往嘉陽關。”
“嘉陽關?!”裴若承和薑昀臉色驟然一變,兩兩對望後,幾乎是同時脫口說道:“他們要攻隨州?!”
對上男人們愕然的神色,裴南秧緩緩點頭,抿著唇沒有應聲。
薑昀沉吟了須臾,疾步行至營帳中的案幾後麵,火急火燎地抽出了一份地圖,細細研讀起來。裴若承也迅速湊了過去,一雙好看的眉頭不禁越蹙越緊。
“原來長平城外的大軍隻是吸引我們兵力的幌子,”過了片刻,薑昀將地圖拋在桌上,冷笑說道:“難怪北周在溱河對岸紮營了好幾天,卻遲遲沒有進攻。依我推測,他們定是想等嘉陽關的消息傳來後同時起兵,讓我們來不及抽調軍隊馳援隨州。這樣看來,北周那位戎陵侯確是謀謨帷幄、用兵如神了。”
“既然長平城外的北周軍隊是個幌子,我們大可以即刻分兵前往隨州,”裴南秧站起身,走到案幾前,對著兩個男人沉聲說道:“我軍擅長水戰,就算分兵,應該也可以……”
“不可!”薑昀搖搖頭,截口說道:“如今我們手上沒有實據,也不知隨州城外究竟有多少北周軍隊。若此時分兵去往隨州,即便打贏了,父皇也會懷疑我們是不是暗通了成漢或是北周的哪方勢力,才事先知道了此次的作戰計劃。若是隨州最後還是失守了,父皇一怒之下必然要把戰敗的罪責扣在我們頭上,而擅自分兵就會成為最大的把柄。所以,陳掖來的這五萬大軍,絕對動不得。”
“那惠安王爺的軍隊呢?”裴南秧長眉一挑,有些急切地說道:“長平是惠安王爺的屬地,若我們拿著兵符調動惠安王爺的鎮北軍馳援隨州,不就多了幾分勝算?”
“來不及了,”裴若承寒眸一沉,思索片刻後,低低說道:“早上營裏的參將說,對岸的北周營地原本艦船調動頻繁、練兵之聲喧天,可從兩日前起,突然就沒了動靜。根據目前的情況看,他們多半是暗中將軍隊派往了隨州。但眼下我們就算立刻出發,不眠不休地趕往隨州也需要三日時間。以隨州駐軍的戰力和糧草供給,根本無法在北周的強攻下撐過兩天。所以,我們就算去了,也不過是一場徒勞罷了。”
“不會的!”裴南秧蒼白著麵色,急聲說道:“我在來長平的路上,無意間救了成漢商人的性命,他已經答應我將原本給北周的糧草送與隨州守軍。不僅如此,今年的新科舉子陳紹曾與我約定——他會在定品之時向聖上請奏去隨州任州判一職,從而提前布置好隨州城的防禦攻勢。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他今日就可到達隨州了。”
裴若承和薑昀聽完俱是一愣,不可思議地看著少女,仿佛從未認識過她一般。
“陳紹是不是那個連中三元的隨州舉子?”薑昀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
“正是。雖然他是文人,但若身為州判,讓隨州駐軍提早防備絕非難事。再加上隨州易守難攻的地形和充足的糧草,未必不能撐過兩天。”
“行了,”裴若承驀然出聲,沉著臉對裴南秧說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大哥!事到如今,你們為什麽就不肯一試?!”裴南秧兩眼通紅,額前青筋隱現,又急又怒地說道:“隻要隨州失守,我們裴家就不可能獨善其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以為,睿王、惠王和韓昭他們會放過這個扳倒你們的機會嗎?!”
“我讓你出去!”裴若承劍眉倒豎,低吼道:“不然我馬上把你送回陳掖去!”
兩人怒目而視,狠狠瞪向對方倔強堅持的雙眸。半晌過後,少女終是在裴若承剛硬如鐵的麵色前敗下陣來。她低頭淒然一笑,轉身走出了主帳。
當裴南秧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營地時,已經過了午時。先鋒營的兵士們都結束了上午的訓練,紛紛坐在帳內休息。而營內武力排名第一的秦子堯卻沒有與眾人興致昂揚地談天說地,他此時正閑閑靠在營帳邊的一顆古樹上,遠遠望去,竟讓這軍營生出了幾分恬淡澄淨之意。
“先前裴都尉為何要將你叫走?”見裴南秧走近,男人直起身子,緩步行至少女麵前,麵容淡淡地開口問道。
“我以前投過西府軍,裴都尉見我是熟人,便叫去敘敘舊罷了。”裴南秧寒著臉,不想與秦子堯多說,抬腳繞過男人,就要往帳內走去。
“說到西府軍,”秦子堯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從少女身後響起:“你那套自傷七分、再傷人三分的祈陽拳法,我今日算是領教了。”
裴南秧聞言大駭,她回過身,一把抓住了秦子堯的衣領,將他抵在了營帳之上,眼神冷厲,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之前在郭家當鋪也算對蘇兄弟有相助之誼,可你如今卻對我這般惡語相向、拳腳相加,”秦子堯嘴角輕提,似笑非笑地說道:“蘇兄弟莫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誤會?”裴南秧目光冰涼,滿麵嘲諷地說道:“你可是北周人,為什麽要混進大寧的軍營?又怎會知道西府軍內練習的拳法名字?”
秦子堯眉目微動,剛要說話,就聽得“噹”的一聲從旁邊傳來。
兩人一齊轉頭看去,隻見王珅正目瞪口呆、驚恐萬狀地看著他們。在王珅的眼裏,兩人相互依偎、挨得極近,正情意綿綿地凝望著對方。裴南秧似乎還有些情不自禁,不停伸手拉扯著秦子堯的衣領,真是要多纏綿有多纏綿,嚇得他連佩刀都掉在了地上。
此時,見兩人望來,王珅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刀,嗬嗬訕笑道:“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我什麽也沒看到。”說罷,他轉過身,飛也似地跑進了營帳。
裴南秧回過頭,直視著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秦子堯,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麽。但你若是要對裴都尉和宸王殿下有半分不利,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說完,她轉過身,當先走進了營帳。秦子堯看著晃動的帳簾,墨色的眼眸在陽光下流轉著深深淺淺的光暈,若雲起風動、韶華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