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夏晝疾雨,杜娥遭難(一)
一聲長歎,一絲慚愧,杜安菱看窗外歎息。
何時起,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她——她的心境變了,看事情也有了不一樣。
不一樣嗎?
莫不是融入鄉野久了,再難有京師裏那副旁觀者的心——或者是羅老六的事情刺痛了她的神經?
她不知道,也不想琢磨。
隻是不是回憶起五天前的那場鬧劇。
雖說,她一直隻是隔牆聽。
……
羅老六那時確實還活著,隻不過血流得很多,人也很虛弱。
聽說孫地主不止有對著他麵門打,還一拳一拳打在他胸膛——羅老六瘦弱,怎麽抵抗得了那肥壯地主的壓製?
他被打斷了肋骨吧,聽說都一口口咳出鮮血來。
卻還是吊著命,被人用一塊門板扛回家——那是,他還是清醒的。
可家裏沒有錢請不來郎中,羅老六夜裏就發了燒——燒了一夜。第二日醒來就有些迷糊了,道是不太好。
又在午前好轉了些,吃下去半碗粥。
卻終究是缺醫少藥,熱度在傍晚又升了上去。第三天的時候,人已經有些不大好了。
可還是沒有錢去請郎中,隻能硬撐——這是村裏麵大多數人家的一貫做法。
人到底還是撐住了,可氣息依舊越來越低微——兩天前的午後,終於挺不住,頭一歪,徹底斷了氣。
這都是陸紅花帶回來的消息。
……
羅老六已經死了兩天了。
如實說來,他的死和杜安菱也沒什麽關係,頂多緣於他和孫地主共聚的地方是杜宅牆外,還有就是他用杜家人是精怪的說法召集了村裏眾人。
可這些都是他的緣故。
杜安菱倒是知道他那些說法的厲害的,也頗受了他這些胡言亂語的禍害,倒有些認同他是個“自己作死”的人物。
卻終究心底有愧。
怎麽說?若不是自己搬來,會出這樣的事?
怎麽說這一條人命都要算上自己一部分責任的。
杜安菱這樣想著,心裏頭一陣寒涼。
自己身上有的可是莫大的罪過啊!
……
這事確實是大事——打死人的事情,說什麽也是縣裏少有的大案。
羅老六家裏有一對妻女,還有大大小小七個兄弟姊妹——這自家人被人打四的事情怎麽可以善了?
在孫地主家門口堵著,又往縣裏麵去呈遞狀表,事情鬧得同裏八鄉中婦孺皆知。可縣裏麵回報說是縣老爺剛剛上山剿匪去了,帶走了八成衙役——剩下的還要把守城門,蓋不能緝拿凶人歸案。
這其實不無孫地主及早給縣丞送去銀兩的功勞。
可這樣一來,羅家人不幹了。鋤頭鐮刀扁擔什麽的一概拿上,加上那不知道有多鈍的柴刀,攔在地主家門口一副“殺人償命”的陣勢——在他們外邊還圍著好幾層看熱鬧的村民,把著蒲扇立在陰涼處,不時跟身邊熟人指指點點。
倒是使得杜宅附近冷清得徹底。
杜安菱也得了機會離開自家宅院,到後山放鬆一下。
卻憂心起未來了。
……
怎麽說?
杜安菱倒是深知“聚財引禍”的情況的。京城裏聽多了大商大賈被賊人殺人滅口的消息,多半是賊終見財起意。
甚至春月樓裏有不少姑娘都是商家小姐,因為自家遭賊而變得落魄,被人玩弄一番後賣到裏麵來——也多半成不了有花名的人,多半是侍女而已。
這就很淒苦了。
杜安菱時而慶幸自己有容顏和才藝,使得從前那二十多年過得也還不錯——倒不是她因為“花魁”的身份自喜,而是真心不錯。
可著“不錯”又能怎麽樣?
杜安菱日益察覺到自己的悲苦,也是這樣才想告別過去,回家另外當一個富家地主來得更受人接受。
是如此,也僅僅是如此。
杜安菱做出來回鄉的選擇,又不時懷疑是不是自己走了不正確的路。
她看不到未來,
卻是有些得過且過的心態了。
……
還是覺得把金銀藏好會比較好,杜安菱進屋裏整理一下衣箱。
大多是春月樓裏的衣飾,綾羅錦緞,往後不大可能穿得著的。隻有少許是近來新做的衣裙,沒那麽華美,卻更堅固耐用。
淺笑,又覺得自己腰肢比那時稍稍豐滿,不知道還穿得進那衣裙否?
試著比劃幾個熟悉的動作,果然有些許笨拙。索性一支舞從頭到尾順一遍,好在所有動作都還會,沒多少問題——卻不再有當初的那種感覺。
看來自己真的要淡忘過去了啊。
杜安菱自嘲,卻看到打開的窗外有人一直看著。
是陸紅花,她方才就在外麵,看了許久,免不了稱讚與好奇。
“這就是哪京城中盛行的舞蹈?”她回憶起杜安菱過去說過的話,問出的話不似疑問,更像求證。
“是的,不過近幾年有了更新的。”
杜安菱解釋,腦海中浮現出自家女兒的身影。
她還在春月樓裏,那地方的廝殺激烈,她會不會鬥不過其它人?
也不知為什麽許久沒有信來。
希望一切安好吧。
……
想著,也回了陸紅花的話,直言那舞蹈不好學習。
陸紅花也知道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也沒有事事相求,隻是好奇看著杜安菱衣箱裏幾件半舊的衣物——銀絲繡的暗紋閃著光,格外吸引她的眼。
主人教了她許多,她知道那是她可憐她。
她能識字就知足了,更別提那繪畫樂曲。
陸紅花沒注意到,杜安菱手裏一張百兩銀票已經隨著她伸手放入衣箱最底。再一合衣箱,眼底多少有些不舍。
陸紅花見了,知道她回憶的是過去的生活。
杜安菱看著她,也知曉她眼饞那錦緞衣物。
“這些東西,不適合在鄉下穿。”
杜安菱說著,心裏卻飄飛到後山深穀。
那地方,倒是個藏東西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