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絕地之城
北公爵張瀝宗聞言面色不改,若是拋開眼前的對峙場景,拋開他身上披著的那身錦緞皮囊,倒還真像一位痴情不改的純良之輩。
「婧司妹妹。」
「北公爵,注意你的言辭,我和你眼下毫無瓜葛。」
「好吧.……長公主,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
張瀝宗依舊在好言相勸,只不過明眼人都能瞧看出來,他所剩不多的耐心正在一點點消磨殆盡。
「長公主,單論修為我承認我並不及你,可列國交戰不比修士博弈,眼下我兵強馬壯源源不絕,你的十萬大軍已經所剩無幾,就算你一意孤行誓死守城,也只不過是帶著你的殘兵多喘幾天濁氣罷了,又何必執迷不悟?」
「衛國身死,何談執迷,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我不出手殺你,北公爵也請自重回返吧,只要我還在北江城一天,就絕對不准許任何人越過天地鴻靈壁!」
趙婧司言罷便消失在城頭,只剩下一群劍拔弩張的守衛軍士,此刻依舊拉滿弓弦卻瑟瑟發抖,只不過卻沒有一個人有退避之念。
張瀝宗就這般被下了逐客令,只不過他卻沒有絲毫不悅神色,很明顯一身城府已經在北戎官場錘鍊得精湛絕倫。
「南靖兵馬馳騁天下五百年,果然都是鐵骨錚錚的傻漢子,看來有時候我還是太過仁慈,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並不算太美好了。」
張瀝宗朝城牆上留話後轉身打馬便走,明明是修為精湛的修仙者卻不御劍飛行,行事作風果然處處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獨到韻味。
這次簡短的談話已經昭示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城牆上緩緩收起弓箭的將士活動著酸疼的臂膀,每一顆心都比下垂的箭尖更加下墜沉重。
北江城裡,趙婧司已經緩緩下了城頭。
此刻城中已經人去樓空,到處都是一片荒涼破敗。
早在五年前北戎聯合東陳進攻開始,此城百姓便早已紛紛遷徙往其它內陸城池,一路顛沛流離也不曉得餓死了多少,但總歸好過在這裡被屠殺殆盡要強。
一位隨軍參謀正跟在趙婧司身旁說著一些數據,趙婧司一路靜靜聽著,表情像化不開的油蠟一般凝固僵化。
「長公主,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存糧了,如果再沒有新的軍糧調派過來,估計現有的口糧最多支撐半月。」
「傷亡情況怎麼樣?」
「目前城中守備軍僅僅只剩兩千不到,修行者還剩下三十八位,其中我道宗人士十六位,剩下都是自願參戰的散修,不過最近氣氛越來越差,離心渙散者也越來越多。」
「傳我軍令,所有散修全部遣散,一個不留。」
「這.……長公主,若是他們走了.……」
「按我說的做便好,軍心渙散者可殺不可留。」
趙婧司此刻沒有絲毫戲謔神色,行軍參謀聞言也不敢耽擱,只得抖著手將軍令牢牢記錄下來。
行軍參謀心中其實也能明白,他多年隨軍參戰,自然能夠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眼下趙婧司的做法完全沒錯,只不過如此一來只會讓形勢變得更加糟爛,亦讓北江城的未來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這個.……若是如此的話,那就只剩下十六位道宗修行者,其中藏境以上大修行者只剩八位,這還要算上您還有閉關中那兩位。」
「我知道了,這個無需再說,對面的探子有消息了嗎?」
趙婧司冷眉緊鎖,繼續在破敗荒涼的城中長街上踱步疾行。
「有了有了,北戎方面貌似在故意揚威,此刻根本沒有封鎖任何增兵訊息,目前算上東陳方面的軍力,敵方已經增援到二十五萬大軍,修行者也足足有五十六位,這其中.……」
行軍參謀顫著嗓子,極度艱難且不情願地說出一個個令人心悸的數字,趙婧司全都聽完后還是神色鎮定,她知道無論任何時候,自己這個主將都不可流露出半分真實的情緒,這是穩定軍心最起碼的個人修養。
「如此看來,這次的東北聯軍根本就沒把北江城放在眼裡,這股大軍應該是要長驅直入直搗黃龍,完成和另外兩道戰線一同在南平京會師的野望!」
趙婧司一針見血看出個中端倪,行軍參謀聞言立刻臉若苦瓜。
他用滿是傷疤的老手翻看著厚厚的卷宗,一邊看一邊苦著臉跟趙婧司商議。
「長公主,眼下我們什麼都缺,難道說朝廷真的不能繼續派兵增援了?」
「會有的,別著急。」
趙婧司的語氣還是那樣鎮定,說完后忽然感應到了某些東西,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少見的喜色。
「我還有事,時刻關注東北聯軍的動向,除了北江道這一條路要關照外,其餘空域方向也加派人手不要鬆懈,發現御空修行者直接出手格殺,有情況隨時跟我稟告。」
「屬下.……遵命!」
行軍參謀朝趙婧司大禮參拜,他望著趙婧司緩緩離去的背影,一時間老淚縱橫久久都難以自拔。
在這五年來,趙婧司率領著十萬大軍一直固守北江城,雖說傷亡慘重卻從未讓朝廷再增援一兵一卒,著實給另外兩大戰線緩解了海量的壓力。
到了眼下,北江城的防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不過只要趙婧司還在,剩下的將士們就全部都有主心骨。
說起五年前的國戰,想當初趙婧司是主動請纓北上死守北江城的,直到現在她也一直都在完成自己當年的承諾,那就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位敵將越過北江城哪怕一步!
當然世風日下今非昔比,面對三大王朝和鬼宗的聯合攻襲,如今的南靖王朝已經處在風雨飄搖隨時傾覆的風浪前夕。
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列國征伐更是不講究什麼人情世故,完全比拼的就是誰的拳頭更硬,落後者自然就要被動挨打。
今天的太陽已經緩緩升起,並不毒辣反倒有幾抹溫潤的光澤。
陽光透過晨霧驅散一切陰霾,卻無法驅散行軍參謀內心積澱的哀傷。
他望著逐漸明亮起來的街道和屋檐,望著依稀能夠回憶起曾經繁華的巷陌招牌,望著彌留過歡聲笑語的弄堂與酒肆,一時間哭得更狠咳嗽更重。
「長公主,已經許久許久都沒笑過了……」
自言自語著說完此話,他緩緩轉過身子落寞離開,在快要走到城牆前時,他擦掉眼淚效仿長公主的神色,再次恢復成沉著冷靜的謀士風骨。
「眾將士,聽令!」 ……
就像行軍參謀所說那般,趙婧司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當然也不光是這些,她也整整五年沒有吟詩作畫彈琴弄曲了。
這五年來她和一眾將士們混跡在一起,有時候戰事緊張連洗澡都完全忘記,將士們的吃喝拉撒她都要照拂,她自己的生活卻被她拋諸腦後一塌糊塗。
可她還是那麼美麗,比以前還要美得攝人心魄,美得那麼與眾不同。
趙婧司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公平,路全部都是她自己親自選的,她也覺得沒有任何錯誤,一切都是她應當去做且必須去做的。
說白了,就是安化侍最不欣賞的那種傻子。
只不過安化侍所擔憂的人兒,此時此刻也全都是這種傻子。
趙婧司沒有用任何身法,就這般一直走到一處破敗的老祖廟前,舊水老祖廟在哪裡都有,每個城池中都不難找,就是分佈會稍顯偏僻,但確實是適合閉關修行的好地方。
廟門口有一位小道童,見她來了立刻上前迎候,趙婧司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暫時離開迴避。
道童應聲而走,趙婧司孤佇在廟門前靜靜發獃。
她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臉上的諸般情緒也在四下寂靜時緩緩爬上五官。
緊張,惶恐,不安,恐懼,絕望……
沒有錯,她很害怕。
她畢竟也是凡人,還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還不是被修士箴言所限制的蓋世大人物,她當然也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只不過這些時候都不能被下屬看到,也唯有在寂靜寥寥時自我抒發,然後自我撫平傷口。
過了許久許久,趙婧司才將情緒徹底恢復,她望著廟門裡端坐的兩位道宗修士,眼角那抹笑意再次蕩漾起來。
只不過這抹笑意有些意味深長,雖能看出喜悅之情,可更多的卻是一股難以平復的惋惜與不舍。
廟裡此刻正端坐著兩人,一男一女,面朝廟門並排端坐。
他們全部都白髮蒼蒼垂垂老矣,已經瞧看不出年輕時候的模樣,不過此刻絲絲縷縷強大的道宗源流在朝廟中匯聚,他們的氣場也在逐漸轉變化為滾滾雷霆。
天劫!
端坐廟門的兩人,正在準備進行渡劫突破!
趙婧司見狀神色鄭重,她靜靜為二人護法,確保這次雙重雷劫能夠圓滿功成。
高天之上的玄青雷雲異常濃郁純粹,只不過雖聲勢浩大,距離安化侍的四色雷雲還是相差許多許多。
當然這也是完全能夠理解的,畢竟這世上像安化侍這種萬花筒大宗師著實稀少,怪胎奇葩也不是什麼地方都能隨便產出的。
最起碼長公主對面前二人已經相當滿意了,她提起聲調高勝厲喝:
「陸潛,夭夭,抱元守一,迎候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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