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人間悲喜不相通
覆血夜刀行第689章人間悲喜不相通「八十有四?你又不是修行者。」
安化侍對這話並不輕信,他能看出這中年書生本就是一介凡人,若真像他所說有如此高齡,那定然是服用過類似婆羅迦葉或皓經丹這種靈丹妙藥。
果不其然,中年書生隱秘一笑,隨即毫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小兄弟,我家裡其實挺殷實的,有不少修行界的神仙爺爺給我煉藥吃,你聽說過道宗吧,就是那群神仙,天天給我喂葯,我才能如此駐顏有術啊。」
「哦。」
安化侍聞言輕輕應和一聲,這已然是對其莫大的恩賜。畢竟以目前安化侍的狀態,能夠忍住不殺他就已算慈悲了。
「來,喝酒。」
中年書生遞給安化侍一壇屠蘇,這味道對現如今的安化侍來說永世不忘。
安化侍見到屠蘇心中稍稍抒懷,他拍開酒罈喝了一大口,本想著能讓熟悉的酒液沖開滿腹愁腸,誰成想越喝越想到南淮城的悠久歲月,想到了溫叔牙那張複雜難明的老臉,之前經歷的血腥真相又再次浮現腦海,令他瞬間感覺這壇酒變得索然無味了。
這讓他更加感覺悲傷,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往日里作為他最後慰藉的屠蘇酒,竟然也變成勾起愁緒阻塞淤積的穿腸毒藥。
失無所失的感覺愈發濃烈。
安化侍感覺自己沒有回憶了。
而這時,身旁的中年書生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化侍轉頭看他,一雙眸子比虎狼還惡毒幾分,可這中年書生卻好似不懂畏懼為何物,依舊像酒逢知己般朝安化侍表示親密。
「小兄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應該認得你。」
「此話怎講?」
「坊間全都傳揚開了,身長九尺狀若獅虎,背負重刀越頭三尺,黑髮披肩狂舞不羈,滿身戾氣不哭死神,不是你又會是誰,你就是北江人屠!」
最後這句尾音喊得極為高亢,中年書生好似在宣告一件大喜事般渾無顧忌,也絲毫不在乎安化侍愈發冰冷肅殺的眼神。
這種奇葩反倒令安化侍殺意淡泊,安化侍稍稍放出一絲古魔真氣,這中年書生立時間便抵禦不住,面色煞白哆哆嗦嗦蜷成一團,能看出果然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之軀無疑了。
「你如此明晃晃的毫不避諱,難道說你不怕我?」
「我為何要怕你?」
中年書生的表情異常詫異,貌似懼怕安化侍這事情相當不可理喻一般,只不過這種反常的反應在安化侍看來,反倒令他對其更多幾分興緻。
「你不怕我宰了你?」
「這有何怕?我求之不得啊!」
「你想死?」
「天天都想,就是死不了啊!」
「為何這般說?」
「很多人不讓我死,我就算自殺都不成的,若是我能死我早就死了,何苦要在這無聊的世間熬到現在?」
中年書生的話越說越奇怪,安化侍聞言也不再跟他廢話,當即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眉心。
「啊——」
一抹紫光從中年書生印堂穴緩緩深入,安化侍向他動用了攝神取念秘法。
平凡體質的中年書生根本無法抗拒,隨著精純的祭師源流淌遍全身,他的雙眸變得氤氳繚繞,整個人也瞬間化成一具任人擺布的驅殼。
祭師源流遊走奇經八脈,繞體一周后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安化侍剛想斷定是書生在徑自吹噓,臨收功之際卻右側眉梢緊緊一挑。
好痛!
一股極度渺小又極度鑽心的痛楚在指尖激蕩,好似被繡花針刺破手指一般瞬息傳遍安化侍全身,下一刻安化侍如遭雷擊一般狠狠打了個激靈,那根按在書生印堂穴上的手指也被迫與之分離。
「怎麼回事……」
安化侍輕輕摩挲了兩把臉,他發現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在剛剛那一剎那失去了自身五感,也暫時失去了對五官的表情控制!
此刻的他張著嘴巴雙眼暴突,整張臉要多驚恐有多驚恐,貌似剛剛那道電流不光穿透了他的身軀,連帶著也將他的三魂七魄打成結兒,捻在手中狠狠地揪了一下!
「好高深的意志,已經完全超脫尋常修士的神識庇護!」
安化侍重重吸了幾口氣,將有些扭曲的五官臉孔揉搓回正常狀態,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剛剛摸過書生眉心的那根手指已經完全麻痹,且這種麻痹感正在順藤摸瓜,侵吞其奇經八脈朝全身洶湧蔓延!
以安化侍目前的神體強度,剛剛這道沖襲並不能對其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他也並非孤陋寡聞之人,瞬間便判斷出究竟是何故在作祟。
「果然厲害,竟然有超脫時間法則的巨擘級別以上修士為你護法,看來你這位太子果真備受重視。」
安化侍神色平淡的說出這句話,原本對任何事都不屑一顧的中年書生,聞言卻第一次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
「這.……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很簡單,不難猜。」
安化侍不再對太子做多餘的試探,他又猛灌了幾大口酒,可還是覺得沒滋沒味。
「你的確是個凡夫俗子,雖說你穿著書生衣衫,可布料卻出自南平京最名貴的雲鑲閣,我在南平京也待了幾年,知道雲鑲閣素來是有官家背景的錦緞布匹商,你這衣衫不是尋常款式,看來應當是官家的定做款。」
「乍一看來你非富即貴,現在瞧瞧應當是又富又貴,你應當是這皇城中的皇親國戚,再加之能請動如此級別高手為你庇護,放眼整個皇城也只有皇族才有此般殊榮,畢竟除了趙家外其餘人等皆不夠資本。」
「當然,這南靖天下本來也早已不姓趙了,葉家和澹臺家的後裔皆為修行者,其餘小世家和權臣皆手無實權,也根本沒可能受到這種庇護。再結合你的年紀來看,當朝皇帝趙星闌應該已一百有餘,那麼你最有可能便是其太子了。」
三段話娓娓道來,安化侍並未有絲毫欣喜,也沒興趣接受太子那灼熱的欽佩目光。此刻的他百無聊賴,根本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絲毫興緻。反倒是這位太子變得亢奮了不少。
「人屠兄弟果真是神機妙算,不假我就是這狗屁王朝的當朝太子趙煜,只不過我老爹前幾日剛剛駕崩了,再過段時間沒準我就要登基大寶了,唉!」
「趙星闌死了?」
安化侍聞言眉梢一挑,不過也僅僅只是冷漠一挑罷了,畢竟南靖皇室的死活跟他都沒什麼關係。
「那可不!唉最近我最發愁的就是這事情,嚇得我根本都不敢回宮,生怕一回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你爹死了,你貌似根本不發愁。」
安化侍用最平淡的語調問出最漠不關心的話。
「發愁?此等大喜之事為何要發愁?」
「喜從何來?」
「當然要喜!我爹已經做傀儡皇帝足足一百三十年,自二十歲登基大寶便處處受制,他早就熬不住想要尋死覓活,如今死了也算是徹底解脫了!」
趙煜說到此處滿面愁苦,一時間也感覺自己手中的屠蘇酒不香了。
「唉,實不相瞞人屠老弟,我身上這道庇護謂之玄龍隱,乃是道宗至高底蘊親手布置的保命秘術,本來安置在我父皇身上,在三十年前轉嫁到了我的腦中,不然我父皇不可能自刎而死,我也不至於想死幾十年還沒死成。」
說完此話,趙煜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他站起身子晃晃悠悠,酒氣上臉神色迷離,安化侍對其毫無興緻,雖說都是被命運擺布折磨的失意人,但兩者之間還真沒那麼多話。
「人屠老弟,這頓酒喝得不暢快,我這便走了。」
「不再坐坐了?」
安化侍不知為何,竟對他這個聒噪的話癆產生了幾分好感,也不曉得是因為其也有不可言說的悲慘身世,還是因為他真的很厭惡這種孤寂的獨處。
「不了,我能看出你和我沒什麼話聊,人世間的悲歡喜樂從來不相通,也沒必要硬拗在一起,不過今日還算是感激你的,最起碼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何事?」
「我一直都心心念念的求死,今日貌似是真的實現了呢。」
說到此處的趙煜哈哈大笑,笑容看起來稀奇古怪,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
「此話怎講?」
「因為我爹死了,這世上唯一記掛我的傢伙已經沒了,人從來都不是活在自己身上的,而是活在別人眼裡的,現在這世上沒人再念想我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其實已經得償所願的死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比哭還難聽,最後在樓宇內消失不見。
安化侍反覆咀嚼著他臨別時的話,一時間竟然感到這樓宇上方有些凄冷。
人世間的悲喜從不相同。
我們一直活在別人眼裡。
「說得真好,那是不是我現在也已經死透了呢.……」
夜寒露重,孑然一身的安化侍屹立醉千殤頂樓。
樓下有煙火人家,卻沒有一盞燈是為他點亮的。
相比於趙煜,安化侍有更加複雜難明的愁緒無法傾吐,千迴百轉的愁緒在此刻洶湧回溯,在萬籟俱寂無人問津的孤寂處慢慢化為惡魔。
然後,安化侍被惡魔進一步侵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