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天我請客
吳鑫領著江春水來到濱江路一處新開的湘菜館,輕車熟路的徑直上了二樓的包廂。
由於是新開的緣故,店裏人不多,二樓清一色包廂更顯得門庭冷落。
江春水站在門口稍稍猶豫了一下,懷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跟著吳鑫走了進去。
包廂不大,但很雅致。仿紅木的座椅,雖然透著股市井常見的廉價味道,但四麵牆壁的山水彩繪卻又給人以一種古樸的感覺。
“江總您好!我是楊昊!”
江春水剛進門,早已候在裏麵的那人立即站起身來,離開座位迎到門口,主動招呼道。
江春水伸手與對方輕輕握了握手,轉頭向吳鑫投去疑惑的目光。
吳鑫年紀不大,但絕不是那種沒輕沒重的愣頭青。江春水正是清楚吳鑫的處事風格,才破例跟著他過來跟對方見上一麵。不過令江春水沒想到的是,見到的人不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
吳鑫指了指對方,笑道:小楊總,複興廠楊文峰,楊老板的少爺。”
楊昊有些局促,聞言趕緊擺手道:“鑫哥開玩笑了,我就一剛畢業的大學生,不是什麽老板也不是四麵少爺,江總叫我小楊就可以了。”
江春水點點頭,心底對這個看起來稍顯稚嫩的年輕人改觀不少。
江春水見過不少有錢人,盡管他們都非常善於用言辭堆砌出一副謙虛的姿態,但那種早已如附骨之疽的倨傲卻總遮掩不盡。但楊昊不同,他的謙虛很真誠,真誠到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剛離開座位的時候衣服的下擺粘了一塊塑料包裝薄膜。
從細節看人品,於格局評能為。
這是江春水這些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多了自個琢磨出來的道理。古語說日久見人心,但其實人品這東西,時間的大浪不一定淘的幹淨清楚。勾踐為了三千越甲吞吳,臥薪嚐膽十年也不足惜,由此可見。但一個人的品行好壞,細節處卻往往容易看出端倪。聰明的人大多善於偽裝,不過大體上的東西惟妙惟肖容易,但瑣碎的地方卻往往掉以輕心。
江春水率先入座,等他入座之後,楊昊和吳鑫才有意無意的跟著入座。
江春水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實際上他都沒有意識到在同齡人麵前自己總能自然而然的表露出上位者的姿態。這並非刻意,更像是一種天賦。
“先吃飯,邊吃邊聊?”吳鑫試探著問了一句,見江春水點頭,便喊來了服務員上菜。
“我來我來!”
楊昊顯然沒什麽應酬的經驗,等吳鑫端起茶壺給自己倒茶,他才想起這原該是自己的工作,趕緊手忙腳亂的把茶壺搶了過來。
見楊昊準備過來倒茶,江春水擺手道:“楊總,大家都是年輕人,不用那麽客套,自己來就行了。”
江春水本是客套話,不料楊昊聽完果真放下了茶壺。
江春水和吳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發現了一絲笑意。
吳鑫提議喝點酒,江春水沒反對,楊昊本來想說喝茶就好,但見江春水沒說話隻好把到嘴邊的話給憋了回去。
白雲邊,是最近鵝城飯局上特別流行的一種高度白酒。這款來自故楚江陵的白酒在鵝城一推開,就以其“芳香優雅,醬濃協調,綿厚甜爽,圓潤怡長”的獨特風格獨占鼇頭。江春水在鄉下沒什麽機會陪著領導應酬,對此知之甚少。反倒是吳鑫,對這酒的評價頗高。
江春水對喝酒沒什麽講究,沒有酒癮,也不排斥喝酒。不過聽吳鑫說起這款酒名字脫胎於詩仙李白的那首“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
”,心底倒是隱隱有了些許期待。原因無他,隻因為這位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詩人是江春水最喜歡的文學大家之一。
當然,大中午的之所以沒反對吳鑫上酒,江春水也有自己的考量。都說酒品見人品,喝多了看不看得出人品江春水不知道,但喝多了的男人更喜歡說話,也更喜歡說心裏話確是事實。酒精可以使人快速的分泌多巴胺,這種神秘的物質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把平日裏正襟危坐的人們的那層層偽裝剝離得幹淨徹底。所以說酒精是一種最廉價的拉近距離的方式,除了麻痹神經讓人變得更貼近真實,更重要的是它代表著一種社交中主動示好的信號。
年輕人大多不適應白雲邊這種傳統白酒,楊昊也不例外。三巡過後,這個原本膚色略顯蒼白的年輕人已經麵紅耳熱,醉眼迷離。
喝酒是有技巧的,可惜的是楊昊現在還沒摸索到這些晦暗的規則。吳鑫不停的勸著酒,也根本沒給楊昊回神的機會。
江春水沒阻止吳鑫的行為,盡管他不喜歡別人勸酒,但他同樣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憑自己不喜歡就可以讓別人也不做的。況且,他現在同吳鑫是同一戰線,他也清楚吳鑫不停勸酒的目的所在。
勸酒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對方多喝。“我讓你喝你就喝”一旦對方願意接受這個設定,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中國原來有四大鐵,“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一起嫖過娼。”前兩者都需要長期的相處,而後兩者卻不需要,就是因為大家一起做過醜事,如果感情破裂,那麽就可以互相揭發,所以這樣的關係反而是最穩固的。喝酒也是如此,一起互相羞辱,互相欣賞醜態,其實也等於互相掌握了隱私。
“江總,酒我也喝了,現在可以談事情了不?”楊昊攬住江春水的肩膀,喘著粗氣道。
江春水輕輕把對方的手放下來,不漏痕跡的往旁邊挪了挪位置。他並不擔心自己這樣做會讓對方覺得失禮,都喝到這個份上了,估計他現在就是在人家麵上撒泡尿,人家第二天醒來也想不起昨晚尿流滿麵的場景來。
跟醉酒的人不用繁文縟節,更不用惺惺作態,這便是飯局必須有酒的緣故,也是江春水不反對大中午喝酒的緣故。
吳鑫端著酒杯走過去,拍了拍楊昊的肩膀,“楊總,繼續喝啊,喝到位了再講其他的。”
楊昊頭搖得像撥浪鼓,連連擺手道:“鑫哥,我是真喝不了了,再喝我可就現場直播了啊!”
吳鑫轉頭看了江春水一眼,順勢坐到楊昊身邊的空位上,一改剛才醉酒的模樣,湊到對方跟前,輕聲道:“那楊總是想怎麽個合作法?”
“對!合作!我們要合作!”楊昊顯然是真喝多了,口齒不清的大聲嚷道。
吳鑫搖了搖頭,朝江春水說,我帶他去洗手間洗把臉。
江春水點點頭,吳鑫就半扶半拖著楊昊出了包廂的門。
十分鍾後,楊昊和吳鑫回到了包廂。盡管腳步還是踉蹌,但冷水刺激之後,楊昊的神誌明顯清醒了不少。
“江總不好意思,我酒量不行,讓你見笑了。”楊昊坐回座位,頗為不好意思的說道。
江春水倒了一杯白開水推到對方麵前,淡然道:“喝點水,吃點東西,胃會舒服點。”
楊昊尷尬的笑了笑,喝了大半杯水,道:“江總,這次來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有合作的機會……”
“路燈的市場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次這麽大的量不是常態,況且我也不是做一行的,怕是幫不上什麽忙。”沒等對方說完,江春水就打斷道。
楊昊急忙道:“不是路燈,是搞道路硬化工程。”
江春水一愣,下意識問道:“你家開的不是路燈廠麽?”
“路燈越來越不好做了,我們現在準備轉型。別的行業要麽門檻太高,我們進不去,要麽就是資金投入量太大,我們耗不起。所以想來想去,就想著在道路工程這一塊試試水。”
楊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江春水的神情變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大工程我們是不敢想的,一來沒經驗,二來也沒門路。但上次聊天聽鑫哥說鵝城這邊現在在搞扶貧,村屯道路硬化的項目挺多的,所以就想著能不能請江總您幫忙找幾個項目來做。”
江春水盯著桌麵上的茶杯,沉默了半響才搖頭道:“楊總,有個事情你可能誤會了。上次的路燈的業務主要還是吳鑫吳總在做,其實跟我沒多大關係。你說的合作,我是愛莫能助,確實沒那個能力。”
楊昊傻眼了,趕緊扭頭看了吳鑫一眼,見對方若無其事的在旁邊嗑著瓜子,隻好硬著頭皮道:“分成的事情好說,來之前我爸就說了,這次我們主要是拿幾個項目來練手,賺不賺錢還在其次。隻要江總這邊能幫我們拿到項目,錢、設備、人工的事情我們都可以自己解決。”
江春水擺擺手,“楊總,明人不說暗話。我是真沒有那個能力,上次的事情跟我真沒有關係。況且你也知道,現在不比以前,財政審計很嚴,投資在五十萬以上的項目都要公開招投標的,人為幹涉不說我辦不到,就算有人能辦到,風險也太高了。”
江春水斟酌了一下語言,一錘定音:“我估計,在政府基建項目的招投標上搞暗箱操作這種事情,現在沒人會幹。”
楊昊腦子轉的很快,試探著問道:“那五十萬以下的項目呢?”
江春水笑了笑,道:“小工程倒是不用招投標,連財政聯審都不用。不過.……”
江春水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楊昊果然急不可耐的問道:“不過什麽?”
“沒什麽。小工程嘛,投資小,利潤自然也不多,你們剛開始做,拿這種小項目不一定劃算。”
“蚊子腿也是肉嘛,拿來試手正好,就算虧了也是賺的。”楊昊信心慢慢的說道。
這年頭,做工程會虧?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頂多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楊昊不是那種沒有耐心的人,否則他也不敢同吳鑫做那筆風險極大的路燈買賣。於他而言,賺錢多少在其次,關鍵是能不能進入那個門檻。進了門,登堂入室不是沒有可能。但如果連門都進不去,那就是萬事皆休了。
“江總,小項目我們也接,但還是需要靠您多幫忙。”楊昊鄭重其事的請求道。
“我幫不上什麽忙,但吳鑫在這方麵應該有些渠道,你跟他聊吧,我今天過來純屬蹭吃蹭喝的,你千萬別把主次給顛倒了。那個,他才是主角,你跟他聊,我作為朋友,給點建議倒是無妨。”江春水伸手指了指吳鑫。
——
“有必要這麽小心麽?我看楊昊這人挺不錯的,應該不會是那種背地裏捅人刀子的那種人。”
看著楊昊的車燈匯進密密麻麻的車流裏,吳鑫這才轉身朝江春水問道。
“小心點總沒錯。”江春水望著大街上川流不息的過往車輛,低聲道。
江春水對人性沒有多大的信心。他不介意做個好人,但也從來不吝於把人往最壞處想。
像王曉軍那樣的鐵杆兄弟都可以為了利益在背後陰自己一把,何況是楊昊這樣素未謀麵且本就是為了利益聯結在一起的人?
雖說以江春水現在的職位和所處的環境,旁人完全沒有害他的必要和意義。但十年之後呢?連最卑微的人,隻要時刻擦亮眼睛,就遲早能抓住機會,報複最有權勢的人。在中國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無論是曆史上還是現實中從來都不缺勾踐那樣善於堅忍等待或者項羽那樣敢於破釜沉舟的人,越是底層越是如此。
小心使得萬年船。江春水是個有大抱負的人,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仕途會止步於雙峰這個小小的地方。千裏江堤毀於蟻穴的事情不是沒有,江春水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經營自己本就來之不易的飯碗,盡可能的把那些在未來可能對自己產生的威脅的苗頭扼殺於搖籃之中。
“那我明天去一趟邕寧?”吳鑫雀躍欲試,微醺的臉上難掩興奮的光芒。
“不,等他們來找你。”江春水否決了吳鑫的提議。談生意跟賭錢其實很相似,急於亮出底牌的那個人總是輸麵居多。
“哦,他們來了,怎麽談?你那邊真能拿到項目?”吳鑫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有點不放心的問道。
“這個你放心,大膽跟他們談就是了。項目的事情,我來解決。”江春水淡然道。
“能拿到多少?我聽說現在搞公路的老板可大多都是領導的親戚朋友,你這麽搞真不會對你有影響?”
江春水拍了拍吳鑫的肩膀,笑道:“領導怎麽了?賺錢的事情總要講究個雨露均沾吧!不過大項目肯定是不用想了,小工程倒是可以想辦法弄幾十個出來。”
看著吳鑫一臉震驚的樣子,江春水也樂了,笑罵道:“有點出息好不好?”
吳鑫不以為意,笑嗬嗬的答道:“我也就這點出息了,幾十個,我滴乖乖!再小的工程也夠我們發一筆橫財了!”
從車棚裏推出藏在最裏麵的電動車,吳鑫拍了拍後座,豪氣幹雲的朝江春水嚷道:“走!上上酒吧!今天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