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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巨大財富的背後,都隱藏著罪惡。


  江春水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壞人,相反,作為一個至今仍帶有泥土氣息的城市人,江春水身上那些從祖輩便傳承下來的美好品質並沒有因為見慣了城市的光怪陸離而有所剝離。


  黃新有一次酒後就戲言,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做壞人的。的確,壞人是需要資格的。


  越是生活在底層的人越缺乏以身試法的膽量,也越缺乏專研法律漏洞的智慧。試問,每日糾結於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凡夫俗子如何提得動那分外猙獰的屠刀?當然,被逼上梁山的情況例外。畢竟在沒有退路之後,再膽小卑微的人除了背水一戰似乎也並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


  在巨大且可期的財富麵前,江春水並不介意做一回惡人。


  生活其實跟做生意沒啥兩樣,要想活得比別人好那麽一點,就必須得學會斤斤計較,且在必要的時候孤注一擲。


  不劃算的買賣自然不會有人去做,做壞事也是一樣。


  大部分之所以不作惡,是因為做了惡於己身並無好處,甚至會帶來不小的麻煩。但如果做一件壞事情會帶來豐厚的回報,估計便是最嚴苛的律法也禁錮不了人們鋌而走險。


  江春水決定做一回壞人,讓黃忠誠徹底從水泥廠卷鋪蓋走人。原因很簡單,黃忠誠的存在可能會影響到他們接下來的賺錢大計。哪怕僅僅是可能,萬分之一的可能,江春水還是毅然決然的決定敲掉這個隱患。


  江春水走了很多的彎路,才勉強讓自己學會了小心翼翼的品質。時至今日,他還時常回想起當初在龍潭做水泥經銷商的慘痛教訓。富貴人家的孩子有其家庭在背後為其兜底,犯錯之後一句買個教訓便可以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但他江春水不行,沒人為他兜底,相反,他還需要從現在開始逐漸接過父親的擔子,為家庭兜底。


  要做一個好人,但也要把人心往最壞處想。這是江春水這麽多年磕磕碰碰走下來總結出來的經驗,不是什麽真理箴言,卻無比適合用來當做在這個世俗生存的護身符。


  ——


  黃忠誠這段日子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想到這句在普羅大眾中流傳甚廣的話,黃忠誠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悸,趕緊呸呸了兩聲。


  新來的總經理是個外來戶,根苗正紅的太子黨,前途不可限量,明眼人都知道,這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來這個不起眼的水泥廠隻是個過渡。


  國企不比政府,沒有那麽多見不得人的勾當。但隻要涉及到人事和利益,鬥陣也就沒那麽涇渭分明,講究個體製性質的束縛了。


  年輕人沒有一份服眾的成績單,驟然登上高位難免會引起一些在水底下藏著的老王八的非議。雖然那些非議最終也起不了什麽實質性的作用,但上位者終歸還是希望在實際層麵以外也能占據輿論優勢的。所以,即便是那些背景深厚的太子黨,在走上核心管理層之前,到基層曆練一番就成了類如桂龍水泥廠這些國企人事上不成文的規矩。


  當然這個太子黨嘴裏所說的基層,對於黃忠誠這樣的人來說或許就是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的頂層。


  水泥廠上上下下的員工在背地裏紛紛猜測新來的總經理能呆多久,是一年還是兩年?

  到基層待個一兩年,是鍍金。要是待的時間久了,是鍍金還是貶謫流放可就不好說了。


  總經理剛來的時候,黃忠誠沒怎麽當回事。這麽一根大粗腿,黃忠誠自認為自己還不夠資格湊上前去抱住。所以他該上班的上班,該掙錢的掙錢,絲毫不耽誤。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知道新來的總經理會有所動作,但令人沒想到的是,他沒有拿向來最容易揪辮子的財務處開刀,也沒有隨大流向大部分新任領導一樣抓住考勤衛生這類瑣碎小事入手,而是直截了當的向銷售處舉起了屠刀。


  這相當反常。


  對水泥廠來說,銷售處無異於是重中之重。當然不是說生廠車間就不重要,但一個企業能不能向好發展,歸根究底,關鍵還是在銷售。產品有市場,銷量有保證,企業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反之,甭管這個企業生產出來的產品質量有多優良,成本控製有多低,隻要銷量上不去,企業就寸步難行。


  水泥廠這兩年的銷量節節攀升,從三年前一個市場占有率不足百分之二十的小眾品牌成長為一個占據鵝城袋裝水泥半壁江山的行業巨頭,銷售處可謂功不可沒。


  所以盡管全廠的人都知道這幫一個月難得在廠裏露幾次麵的業務員在外麵嶗外水,但先後幾任總經理對此都的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貪官不可怕,庸官才可怕。業務員貪墨幾個錢不算什麽,要是因為這個影響到了整個市場的銷量才是個大麻煩。


  水至清則無魚,那些足夠能幹又能為公司開疆辟土的業務員,順帶著撈點錢,對於領導來說其實就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回過頭來看,要是沒有利益的驅動,這幫業務員怕也不會這麽沒日沒夜的跑市場,而水泥廠的銷量也不會像今天這般勢如破竹的後來者居上。


  這也是黃忠誠這兩年能賺個缽滿盆滿的原因之一。


  但是世事無常,隨著水泥廠銷量的穩定以及一大批年輕業務員成長,公司高層也終於沒了前幾任的顧慮。


  狡兔死良狗烹,這個道理向來如此。


  在新來總經理的授意下,辦公室近期對水泥流向的管控突然就嚴格起來。在各個區域市場設立簽單點,每月一次的隨機抽查……一係列動作下來,往日裏最為瀟灑的一眾業務員頓時風聲鶴唳起來。


  好在新來的總經理總算還念點舊情,一連串的管控手段出台,看似山雨欲來風滿樓,但明眼人都清楚,大老板其實是給銷售處處長留了情麵的。不然就不會是敲山震虎而是雷霆一擊了,反正銷售處現在就是個爛攤子,隻要想查,任誰也遮掩不了。


  黃忠誠找了個有樹蔭的地方停下車,嚐試著給幾個相熟的客戶打電話。


  結果令人沮喪,在他被調離原先負責的區域市場後,那些個打了好幾年交道的老客戶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改換門庭。畢竟幾年的交情比起新來的業務員給出的價格來,顯然後者更具有吸引力。


  良禽折木而息。為了那點香火情舍棄眼前實打實的利益,那是傻子而不是商人,才會幹的事情。


  黃忠誠頹然仰躺在車座椅上,不甘心的重重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


  很多人常常拎不清,誤把平台的資源當做自己的能耐,誤把平台的成功歸功於自己的本事。但黃忠誠有自知之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前兩年自己之所以能夠躺著也能數錢不是因為自己有多牛逼,而是因為自己所在公司很牛逼。


  大企業的人,似乎很容易感覺自己自帶光環。出去談合作,別人一聽你是某某公司的,必然和顏悅色地好好伺候。因為平台好,工作上結識的人脈優質,時間長了,會不自覺地滋生幾分多餘的自信來。說白了,就是把平台帶來的紅利,錯當作自己的能力。


  黃忠誠想起前些年自己帶過的徒弟,一個名字現在都記不全的年輕人。


  年輕人大學一畢業就來水泥廠作了銷售業務員,按照公司的傳統,認了黃忠誠做師傅。年輕人出身農村,沒見過啥世麵。跟著黃忠誠在外邊跑了一段時間的業務,見過一些有錢人之後就有些飄飄然摸不著北了。逢人就說“這個老板我認識”“那個老總,我都有聯係方式”“我和某某吃過飯”……


  黃忠誠冷眼旁觀,隻有在一次酒後才好心說了一句“你以為你認識這個總那個總的,可是在對方心裏,你不叫張三李四,你叫某某水泥廠的業務員。一旦你離開了水泥廠,你就是個麵目模糊的路人而已。對他們而言,重要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現在所在的平台。”


  誰知對方並不領情,反而認為他實在眼紅自己出類拔萃的交際能力,一對關係本來還算融洽的師徒頓時成了在外麵遇見也不打招呼的路人。


  後來年輕人賺了些錢,越加自視甚高。旁人一慫恿就辭職下海自己當起了老板,結果在水泥廠辛辛苦苦攢下的那點資本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賠得個精光。


  在那以後,黃忠誠就越發的警醒。時常提醒自己應當克製常期活躍於有錢人圈子所帶來的虛無自信心。但同時,他撈外水的腳步也越加的肆無忌憚起來。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在水泥廠幹一輩子。一旦離開平台的助力,那種日入千金,躺著也能數錢的歡樂日子就算是一去不複返了。


  “算了,保住這份工作要緊,以後還是老老實實的領那份死工資吧。”黃忠誠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這兩年在水泥廠賺的錢,不多但也不少,雖說沒法讓自己衣食無憂,但在有工作的前提下,做個財務相對自由的中產階級倒也勉強。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麽愛你也不嫌多……”


  被丟在一旁的手機發出一陣不算悅耳的音樂,黃忠誠條件反射性的抓起手機,一看才發現是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來。


  黃忠誠猶豫了一會,接通了電話,操著一口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問道:“哪位?”


  “黃老板是沒?”


  電話那端是一口同樣帶有濃重鵝城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語氣中帶著點熟人之間才會有的意味。


  黃忠誠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間想不起對方是誰,隻好問道:“我是黃忠誠,你是哪位?”


  對方似乎有點生氣,提高音量道:“你沒存我的號碼?!我是二建公司的李至先啊!”


  黃忠誠一陣頭大,在腦子裏迅速搜索了一遍也沒想起這個李至先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二建公司倒是熟悉,鵝城數一數二的建築集團,市裏大多數路橋工程都是他們做的。


  “哦!李總啊!我換了個手機,以前的號碼都還沒來得及存進去。怎麽,老哥有什麽好事?”對方自報家門的做派徹底打消了黃忠誠心底起初的那點疑慮,謊話張口就來,半點沒猶豫就換成了一副老朋友的口吻。


  “你現在還賣水泥不?我現在有個工地要散裝水泥啊!”對方似乎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開門見山道。


  “賣啊!”話剛出口,黃忠誠就意識到不妥,想起近期廠裏一係列的動作,他莫名有些心慌起來。


  “42.5袋裝多少錢?”


  黃忠誠沒急著報價:“您要多少?”


  “價錢合適的話,要個兩百噸左右。”為了增加說服力,對方又補充道:“現在有條村級路要硬化,幾公裏。但後麵還有好幾條,要是拿下來,估計千把噸水泥是要的。”


  這幾句話說的恰到好處,既擺明了自己的需求量,又給對方畫了張餅,饒是黃忠誠知道這是談價之前慣用的伎倆,但一聽到上千噸的量還是忍不住有些心動。


  “價格好說,都是老朋友了。哎,楊總,你那條路在哪裏?我現在剛好在鵝城,要不去您工地上談?”黃忠誠並沒有被

  對方畫出的大蛋糕砸暈,反而愈加謹慎起來。


  賺不賺錢是小事,萬一要是廠裏安排的專門來試探自己的托就完蛋了。


  黃忠誠在心底快速盤算,最終提出了去工地看看的請求。隻要工地是真的,路是真的,那這個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楊總就假不了。


  “黃總這是信不過我啊?”對方嗤笑道。


  “沒有沒有,楊總千萬別誤會。”黃忠誠稍加斟酌,道:“是這樣的,現在廠裏有規定,凡是出廠的水泥都要現場核實拍照,我們也是沒辦法。”


  “好吧。你要看就過來看嘛,反正項目部都建起來了,跑不了。不過我現在不在鵝城,你要過來看的話,我給個電話給你,是我們公司的小張,他平時就在工地管事,你找他就行。”對方二話沒說,對於黃忠誠提出去工地看看要求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好滴!那麻煩您把張總電話發給我,我現在剛好有空,待會就過去找他。”黃忠誠心底樂開了花,雖說還沒到工地,但聽對方的語氣,八成真是要水泥的客戶,而不是自己嚇自己,腦補出來的什麽所謂的托。


  ——


  從工地回來,黃忠誠心底僅存的那點疑惑也煙消雲散。


  工地是真的,楊至先這個人也是真的,二建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之後,黃忠誠當天晚上就安排車給對方送去了兩車共九十噸42.5袋裝水泥。


  墊資是水泥行業的常態,尤其是象工程客戶。雖然利潤要較門店高,但墊資時間也要長許多。


  不過令黃忠誠喜出望外的是,發貨之後的第二天,對方就主動提出了結款。按照楊至先的說法,這條路是政府預撥款的扶貧項目,資金上沒有任何問題,完全可以做到貨到付款。


  黃忠誠這次沒有半點懷疑,現在扶貧搞得如火如荼的,上次回老家,滿大街的標語貼得氣勢磅礴。老父親也說了,這次的扶貧跟以前似乎不大一樣,有點較真的意思,隔壁老王家被評為貧困戶之後,政府幹部三天兩頭往他家裏跑,手冊表格填了一大堆,連家裏養了幾隻雞都當場數清登記在了紅本本上麵。


  等黃忠誠把賬號發過去,楊至先馬上回了個電話。問黃忠誠戶頭怎麽不是他本人的名字。潛意思則是給這個賬戶打錢,後麵黃忠誠會不會不認賬?

  “楊總放心,就是這個賬號。名字是我老婆的,不會錯。”黃忠誠耐著性子解釋道。


  這是業務員撈外水的常用手段。從熟悉的經銷商戶頭低價出貨,借用他人的賬戶收款。當然,錢的事情不能大意,利益當頭,除了至親,其他人都信不過。所以大部分業務員多是用自己父母或者配偶的賬戶收款。


  在電話裏得到黃忠誠的親口允諾,對方也放下心來。


  三分鍾後,黃忠誠的手機收到了一條農業銀行發過來的收款提示短信。


  看著那一串的數字,黃忠誠不自覺的咧嘴笑了笑。


  有什麽是比收錢更令人開心的事情呢?


  想起楊至先之前說起後期還會有幾千噸水泥的需求量,黃忠誠不由得對“以後”滿心憧憬起來。


  江春水讓吳鑫找了個老鄉給黃忠誠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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