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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平地起驚雷

  有美女坐鎮的酒局總是格外熱鬧,那些隻有一個美女,特別是美女還處於未婚狀態的酒局就更不用說了。明麵上的歡聲笑語,台麵下的齷蹉心思,交雜在一起就成了酒局上最不能為外人道也最引人入勝的所在。


  黃哲已經完全進入狀態,不僅來者不拒,甚至還主動出擊起來。江春水遠遠看著,有些擔心,又有些來沒由的鬱悶。江春水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當看到黃哲同別人一杯一杯的喝酒時,自己竟然會生出一股嫉妒與惱怒交織的情緒。


  彭世偉興致頗高,葷段子張口就來。不過在江春水聽來,領導說的黃色笑話,黃是夠黃了,卻一點也不好笑。隻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黃色笑話之所以好笑從來不在於是否好笑,而隻在於夠不夠黃。


  毒辣的陽光從頭頂移走,逐漸飄向山後。中午好幾桌人觥籌交錯的盛況不再,偌大的一個院子裏隻剩彭世強所在的那一桌還在繼續。


  江春水他們那一桌散的最早,因為既不用去敬別人酒也不會有人過來敬他們,所以一幫人相反自得其樂,吃飽喝足之後就各自散去,獨獨留下江春水一個人坐在那桌殘羹冷炙麵前百無聊賴。


  中間偶爾有幾個熟識的村幹過來招呼江春水一塊過去坐,都被他婉言謝絕。好在對方也就是客套一番,也沒誰真非得拉著江春水過去一塊喝酒,所以直到彭世強那一桌結束之前,江春水都老老實實的待在角落看電子小說。


  從彭世偉家裏出來,黃哲已經有些腳步踉蹌。江春水想上前去攙扶一把,但人家沒主動開口求助,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自作主張的做那護花使者,隻是默不作聲的緊跟在對方身後,確保要是黃哲摔了他能第一時間護住她。


  彭世偉、彭世強兩兄弟領著一幫人一直送到門口,拉著已經語無倫次的黃哲說了半天才放她上車。


  “小江!”彭世偉走過來,用力拍了拍麵包車的頂棚,噴著酒氣嚷道:“送黃副回去!一定要安全送到,知道嗎!”


  酒精夾雜酸菜的味道迎麵而來,江春水直想作嘔。他稍稍側過臉,道:“放心支書,我保證把黃副安全送到家就是了。”


  彭世偉意味深長的看了江春水一眼,指了指江春水,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必須保證啊!”


  喝了酒的人最喜歡仗著醉酒的理由耍威風,也最囉嗦,最明智的處理方式就是盡早脫身,離他遠遠的。


  江春水沒繼續跟彭世偉廢話,等黃哲係好安全帶,衝還在車旁圍著的人揮了揮手就直接開車走人。


  車子一駛出村口,江春水就把車靠邊停了下來。


  “黃副,喝點水。”江春水拉好手刹,從後座的紙箱裏拿出一瓶水扭開瓶蓋,遞給黃哲。


  黃哲默不作聲的接過,剛喝了一口就嗆得咳嗽起來。


  “你慢點喝!”江春水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拍了拍黃哲的後背,或許是明白對方是好意,又或者是因為實在是醉酒得太厲害了懶得動彈,這一回黃哲破天荒的沒有拒絕江春水近乎揩油的舉動。


  “可以了!”見江春水一直把手放在自己的背上,拍的間隙還會順勢摩挲兩下,黃哲轉頭瞪了江春水一眼,恨恨的說道。


  江春水訕訕的收回手,趕緊轉移話題道:“直接回政府,還是再休息一下?”


  黃哲倒了點礦泉水到手心,拍了拍臉頰,“回政府!等下彭世強也要回市裏麵的,走的也是這條路,被他看到就不好了。”


  江春水點點頭,剛掛上檔就聽黃哲問道:“哎,剛才我沒失態吧?”


  江春水一愣,心想你都醉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想這個問題?

  “應該沒有吧……”江春水想了想,給了個模擬兩可的答案。


  黃哲死死盯住江春水,似乎是想從對方的臉上找出對方是否有撒謊的跡象。但江春水沒給黃哲機會,專心致誌的開著車,臉色平靜的不像話。


  “看來以後還是要少喝酒啊!”黃哲放棄了作無用功的打算,從江春水的臉上收回目光,重重歎了一口氣。


  江春水懷疑道:“真能隨自己的意願,說不喝就不喝?”


  “說說而已。真到了酒桌上,哪能不喝酒?”


  黃哲有些垂頭喪氣。


  她畢業於那所全國知名的重點大學,又是縣裏屈指可數的具有研究生學曆的副科。恃才傲物難免。


  剛參加工作那會兒,她就極其厭惡類似於今天這種不倫不類的酒局。於工作無關不說,純粹就是上位者踐踏弱者尊嚴的屠宰場。


  起初,領導讓她陪著出去應酬她想都不想直接就選擇拒絕。在她看來,敬業奉獻精神也該有其特定的時間和空間限定。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兩者應該涇渭分明才對。上班的時候把工作做好是恪盡職守,但八小時以外那純屬私人時間,即便是單位領導,從法律層麵上來說也是沒有權力去幹涉、侵占的。


  但工作時間一久,吃虧吃多了,黃哲也不得不慢慢褪下那張既驕傲又可憐、既美好又無知的青春笑臉,轉而換上一張或許幾年前自己都會嗤之以鼻的世故模樣。


  就像跟彭世強喝的第一杯酒,即便胃裏像是有一把刀子在翻滾,臉上還要堆砌出一副邀功獻寵的可憐姿態一樣,在現實麵前,理想總不能當飯吃,順勢而為同流合汙反而會讓自己活得輕鬆許多。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但作為一個家境平常的孩子,又有誰當真可以視眼前的苟且為無物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呢?大部分人,不都是熬過了苟且,才勉強看得見一縷遠方的陽光。


  黃哲轉頭看了眼一手穩住方向盤,另一隻手夾著一支煙的江春水,好奇道:“你好像倒是不怎麽喝酒哦。”


  江春水把手伸出窗外,彈掉一節煙灰,苦笑道:“領導不叫我去,我總不能自告奮勇毛遂自薦吧?”


  黃哲也樂了,坐上車後第一次露出笑容,道:“我還以為是你定力好,潔身自好呢!原來還是想跟著領導去應酬的。”


  江春水瞥了瞥嘴,“不是想跟著去應酬,而是想跟著領導。這年頭,幹得好的不說喝得好的,會做事的不如會吹捧的。說到底,要想進步快,就得靠領導近一點才行啊。”


  黃哲破天荒的讚同道:“這樣的風氣確實不好。”


  江春水吐出一口煙圈,嗤笑道:“要沒有這樣的風氣,誰還願意做領導啊?”


  黃哲愕然,旋即明白了江春水話裏的意思。


  金身羅漢若沒有香火供奉便稱不了神道不了仙。同理,為尊者,之所以為尊不就是因為下麵總有一幫人捧著麽?

  親君子遠小人,聖人教誨誰都聽過。但聖人也說過,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領導不是聖人,相反大多都是飽經人事曆練走過來,尤為熟諳人情世故的那麽一類人。政治是殘酷的,也是孤獨的。沒有人喜歡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的那種寂寥感,所以領導們才會熱衷遊走於各式各樣的酒局,忙碌於各種迎來送往。純粹的工作並不能完全體現那並不長久屬於某個人的權力,但是在酒桌上可以,站在人群簇擁處頤指氣使時可以。台麵上的權力總有著太多的束縛,在看不見的地方,權力才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才可以讓短暫擁有權力的人真切感受到權力的感覺。若沒有小人,領導手裏的權力又如何能實質化、具體化、甚至利益化呢?

  所以小人當道是大勢所趨,是需求所致,絕非人力可違。


  坐在破敗的麵包車裏,坑坑窪窪的路麵讓顛簸感越發強烈。黃哲扭頭望向這個平時看起來特別不正經,但偶爾那麽一刹卻又會給人以無比深邃感覺的男人,心思異常複雜。她轉頭望向窗外綠油油一片的田野,幽幽道:“江春水,我怎麽覺得你那麽不正經呢?”


  “哈哈,你真那麽覺得?”


  黃哲點點頭。


  江春水得到肯定的答案,開心道:“看來我境界又提升了不少啊?”


  “嗯?”黃哲疑惑道。


  江春水朝黃哲露出一個算不上好看的笑臉,一本正經道:“要是你夠不正經,生活都拿你無奈。”


  ——


  江春水送黃哲到縣城之後,獨自開車回了雙峰。


  黃哲原本說回政府,但在半路上突然改了主意。說一身酒氣回去辦公室影響不好,讓江春水直接送她回家。


  電影中,女豬腳含情脈脈邀請男豬腳上樓喝茶的橋段並沒有發生。黃哲讓江春水送她到小區門口就下了車,半句客套話都沒舍得說,害得江春水失落不已。


  回到政府大院,已是臨近下班時間。江春水停好車,把車鑰匙還給黨政辦,正想著借個小電驢到街上去買菜,黃新一個電話打過來讓他去趟他辦公室。


  “思路大概就是這樣了,你整理一下,爭取下周一把方案拿出來,到時候我再給鎮長看看。”黃新用手指叩了叩桌麵,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剛才自己所說的內容,確認沒有什麽遺漏的內容之後,從掛在椅子旁邊的單肩包裏掏出一包煙,拋了一支給江春水。


  江春水趕緊放下筆記本和筆,雙手捧住黃新丟過來的煙。“海韻”,也就是八桂人常說的“藍龍”。五十塊錢一包,江春水這種工薪階層自然抽不起,屬於縣處級以下領導,特別是正科級領導的標配。


  江春水有些好奇,印象中黃新之前都是抽二十多塊錢的玉溪煙,最近這段時間突然就提了一個檔次。


  也許是看穿了江春水心底的想法,黃新笑道:“好好幹,現在書記鎮長都很重視扶貧這一塊的工作,哪天我去幫你跟鎮長討幾包“荷花”來。工作做好了,幾包煙他還能舍不得?”


  江春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揚了揚手裏的筆記本,道:“那我就先回去搞這個了?”


  黃新點點頭,站起身,把煙盒收進包裏,“你周末弄一下就行了,也到下班時間了,我也要回去了,今晚要陪書記接待。”


  江春水聞言就停下了向外走的腳步,站在門口等黃新出來,在後麵順手關了門,兩人一同下樓。


  “黃副.……”江春水正想跟黃新匯報一件臨時想起來的事情,黃新的電話突然就響了起來。


  “這個點打什麽電話嘛!”黃新一邊抱怨,一邊從褲兜裏往外掏手機。


  在鄉鎮,最怕下班的時候接到上麵的電話。因為十有八九是有工作安排,不是要報表就是要報材料,總之就不會有什麽好事。有些老幹部不想加班,到了下班時間幹脆把電話掛起來免得電話打進來。這樣一來,隻要不是特別重要和緊急的事情,一般也就能拖到第二天再處理。


  起初江春水也以為會是縣扶貧辦打過來催要材料的電話,但下一刻,他就意識到打電話過來的人絕對不簡單。因為黃新在掏出手機,一眼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之後,立馬就沒有再喋喋不休的抱怨,而是一臉神色鄭重的深呼吸了一口,調整了一下呼吸這才快步下樓,走到一處僻靜的牆角按下了接聽鍵。


  “部長您好.……嗯嗯……是的,是的.……跟您匯報,這個.……”


  江春水站在原地沒跟上去,聽不大清楚通話內容。他本來想等黃新打完電話之後再上去接著匯報工作,但沒想到黃新電話接著接著就跑去了車上,似乎是怕隔牆有耳,連車門窗戶都關得死死的。


  江春水等了十多分鍾,黃新還沒打完電話。想到再晚點,街上就得收攤沒地方買菜了,江春水躊躇了一會,還是決定先去把菜買回來再說。


  等從菜市場回來,黃新已經開車走了。江春水沒多想,拎著菜上樓做飯。


  他沒想到的是,這個電話會跟他有關,而且關係極大。即便是放到他整個政治生涯裏來看,這通電話也絕對會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部分。


  江春水很快就忘了這通電話的事情,而黃新事後也沒有主動提起。江春水的日子還是像往常一樣,過得忙碌而平凡。忙碌到他甚至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過度勞累而猝死,平凡到近乎平庸。


  一天下午,江春水正在辦公室裏低頭寫一份縣裏急著要的典型事跡材料,剛從縣裏領文件回來的陸菲一進門就拍了拍江春水的肩膀,誇張的嚷道:“水哥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夠好的啊!”


  江春水嚇了一大跳,陸菲的話更是半句都沒聽明白。他一頭霧水道:“什麽保密工作?”


  陸菲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滿道:

  “還裝!怕我們跟你搶啊?!”


  江春水越發糊塗,皺著眉頭道:“搶什麽?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陸菲看江春水的神情不似作偽,便有些心虛,試探著問道:“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麽?陸菲你說話能不能好好說,這雲裏霧裏的,我都搞不懂你現在什麽情況。”江春水有點惱火,語氣也跟著衝了起來。


  陸菲瞥了瞥嘴,氣呼呼道:“你別發火啊,我這不是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嘛。”


  江春水以為陸菲是在逗她玩,就沒再打算理他,扭過頭去繼續寫他的材料。


  “水哥,你要提拔了波!”陸菲把椅子滑到江春水旁邊,眼睛從左到右瞄了一圈,才神秘兮兮的湊到江春水耳邊說道。


  “陸菲,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啊!”江春水完全沒把陸菲說的話當回事。


  陸菲急了,“我可沒開玩笑,我剛從縣裏回來,聽政府辦的人說的。”


  這一下江春水也坐不住了,停下敲鍵盤的動作,納悶道:“怎麽可能,我剛入職兩年,年限都不達標好不好!”


  陸菲轉了轉眼球,用腳點了點地板,把椅子挪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大大咧咧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聽他們是這麽說的。”


  陸菲的話給江春水造成了巨大的衝擊力,他想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來,手指放在鍵盤上半天卻怎麽也收攏不了心思。


  提拔?這兩個字的誘惑力著實太大,對於江春水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來說尤為如此。


  江春水發了半天呆,心思早已飛到天外雲霄,哪裏還有心思寫材料。他站起身,走到門外抽了支煙,想借此穩穩心神。


  他知道,這種節骨眼上,最好是打個電話確認一下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是否屬實。但拿出電話想了半天,江春水愣是找不出一個自己可以信任而且具備這方麵能力的人來。


  謝君應該知道些內幕,但不一定會透露給自己。想起她離開雙峰之前都沒跟自己提前通通氣,江春水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自信不起來。林浩在組織部,縣裏但凡涉及到人事方麵的變動,他肯定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撥人之一。但就像謝君那樣,人家知道歸知道,但真不一定會跟你說。如果林浩把自己當朋友,那應該早就打電話過來說這個事情了。但人家沒打,就說明要麽是壓根就沒有陸菲所說的提拔那回事,要麽就是人家根本沒把自己當朋友看待。江春水不敢確定到底是那種情況,但潛意識裏還是認為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這個時候,外地人的劣勢就充分暴露出來了。在官場上,信息就是最大的財富。而最核心的關於人事方麵的情報,其價值更完全不是簡單的價格數字可以體現得出來的。


  江春水不是土生土長的左江人,在當地完全沒有自己的關係網絡。加上一考上公務員就是在鄉鎮,更鮮有機會同那些要害職能部門打交道,更別提建立一個屬於自己或者自己能夠融的進去的圈子。


  外麵是晴空萬裏的豔陽天,而江春水卻覺得自己像一艘置身於驚濤駭浪中的小漁船,隨波逐流,風雨交加之中隨時都能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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