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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麵館出來後,他走了整整一夜,早上才到達李老師家的樓下。為了節省幾十塊錢,哪怕勞苦奔走了整個夜晚,憔悴不堪的他也從未動過打車的念頭。


  麵對李老師之前,他在李老師家樓下徘徊了很久——李老師與許校長密謀開除自己,說李老師是自己的仇人也不為過,但弟弟受傷住院,如果不是她出手相助,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各種昂貴的醫療費用。


  他對李老師的感情很複雜,現在居然要住進人的家裏,以後還要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一貫要強的自己是不是太憋屈了,以後還怎麽在人前抬頭。


  疲憊不堪的他迫切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除了李老師家,還有什麽去處嗎?也不能說沒有,他可以回奶奶家,可以以弟弟的身份回去。


  想到這裏,他最終選擇寄人籬下。


  他在樓下蹲了一會兒,他想到了一個會讓李老師主動央求自己留下的主意,而且,他也不用再回到學校,再也不用麵對她們姐妹。


  見到李老師後,他首先表達了參加中考的意願,他們晨家迫切需要一個大學生來改變命運。


  他接著問,“我是以晨子風的名義,還是以晨子山的名義參加中考呢?許校長傷害晨子山的事,教育局仍然關注著,晨子山傷病住院,此時再以晨子山的名義回到學校,然後參加中考,教育局會不會起疑呢?”


  李慧珍想了想,如果他以晨子風的名義參加中考,對自己更加不利!

  晨子風被學校開除學籍的事,發生在開學初期,時間相隔較遠,教育局還不知情,此時突然恢複晨子風的學籍,在這個敏感時期,教育局必然過問,那麽有可能牽扯出自己曾參與過與許明的勾當。


  校長的椅子剛坐上沒幾天,還沒捂熱乎呢,她絕不能讓他以晨子風的名義參加中考。


  但他以晨子山的名義參加中考,同樣麻煩啊。


  正當李慧珍陷入兩難之際,他於李慧珍麵前自言自語著,“如果有辦法讓躺在醫院的人參加中考就好了。”


  聽聞他的話,李慧珍的眼睛頓時放了光亮。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這個辦法真的不錯!”


  李慧珍認為,這的的確確是個絕妙的主意,這樣做不僅顯得新上任的自己對每一位學生的關愛,也能顯得教育局通情達理,關照每一個孩子的未來。將此意見提交上去,教育局怎麽說也沒有理由反對,不但不會反對,甚至鼎力支持。


  “有辦法讓他參加考試嗎?”


  李慧珍回複,“辦法倒是有,可他的手能拿起筆嗎?”


  “我去給他代筆。”


  李慧珍搖了搖頭,如果上報晨子風去代筆,如此費勁折騰,豈不成了脫褲子放屁!教育局不還得過問晨子風的事嗎?

  “你一個人照顧晨子山一定很辛苦吧,中考結束之前好好在我家裏休息著,什麽事都不用你操心。”


  “我在你家休息,誰去給晨子山代筆?”


  “你放心吧,我另外安排人代筆。”


  他點了點頭,中考的事終於搞定了,自己也不需要再遇見她們了,他心裏釋然了許多。


  李慧珍上班前又問他,“你奶奶不知道晨子山出事,而你又在我這裏,那麽誰在醫院裏伺候你哥哥?”


  他神秘地笑了笑,“你是好奇呢,還是很想知道?”


  李慧珍似乎明白了什麽,連忙擺擺手,“我不想知道,知道太多對我沒有好處。”


  他睡在李慧珍家空閑的客臥裏,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這覺醒來他渾身乏力,尤其是腦袋,“嗡嗡”地響個不停。


  晚飯的時候,李慧珍告訴他中考的事情基本辦妥,李慧珍還送給他一部新手機,並要他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他的兄弟。


  望著麵前天價的手機,他猶豫了片刻。


  李慧珍買如此昂貴的手機送給自己,分明是想堵自己的嘴,因為自己掌握了她太多不為人知的罪證。


  他收下李慧珍送的手機和電話卡,露出淺淺地笑意,“其實,你不用送我這麽貴的手機,衝你墊付我哥的醫藥費,我也會把之前的事全部爛在肚子裏。”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第一次接受賄賂的他,心裏沒有罪惡感,反倒有種莫名地興奮。


  換作之前,他內心肯定會鄙夷此舉行為,而現在呢?


  步入社會之後,他不再像以往學生時代那般純真和清高了,還是說社會的現實改變了他?

  他望著手裏嶄新的手機,回想起奶奶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你忘了你那個父親?你希望自己將來變成他那樣?”


  他狠狠搖了搖頭,“我絕對不會變成他那樣,絕對不會的,絕對不會!”


  他快速拆開包裝,“我不是虛榮,不是虛榮!”


  他將手機卡插入卡槽,“我需要一部手機,我急需一部手機和晨子風保持聯係,我要告訴他中考的安排,我要和他商量,中考這兩天如何將許詩雅支走……”


  撥通晨子風的電話,他冷靜了許多。


  他首先確認許詩雅是否在弟弟身邊,得知許詩雅正在旁邊,他說有私密的事要商議,晨子風便找個理由給許詩雅支開。


  許詩雅離開後,他將中考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向他講述,沒想到他非常痛快地答應了。


  關於中考這兩天如何支走許詩雅的難題,他們哥倆各執不同的意見。


  弟弟主張說,“住院的事沒能瞞住奶奶,奶奶這兩天會來醫院照顧自己,讓許詩雅暫且躲避。”


  他反對弟弟的主張,他認為這個借口的漏洞實在太多,“兩天時間太久了,誰敢保證許詩雅能一個人老老實實地待著?按照許詩雅的性格,她很難耐得住這麽久的寂寞,如果她偷偷跑到醫院看你,到了那個時候,一切欺騙許詩雅的謊言可全部暴露了。假設許詩雅信以為真,中考兩天過去之後,許詩雅再回來照顧你,她心裏肯定會有疑問,奶奶隻照顧了兩天,以後再也不出現了?”


  “最重要的,你的主意是將主動權交給了她,你這是在賭!萬一許詩雅發現了真相,萬一她在你的考試現場大鬧一場,我們所有的計劃全都泡湯了。中考之事關係到你的未來,關係到咱家的未來,所以中考這兩天,必須確保許詩雅不會出現在現場!中考這兩天,不能任由她隨意行動,必須徹底限製她的自由!”


  “我不明白你什麽意思。”


  “沒有上策,隻能出下策了。”


  “你到底什麽意思!”


  “老五說,有一種藥能讓人昏睡兩天,我不需要回學校,中考前也沒事,許詩雅交給我處理了。”


  電話那頭傳來震驚的聲音,“你這是在傷害她!你不僅傷害了她,弄不好自己也會坐牢!你千萬不要犯渾……”


  沒等弟弟的話說完,他迅速掛斷了電話,他盯著熄滅的手機屏幕,緩緩地說,“雖然你這樣講,你還是不會阻止我的……你隻是可憐她,不是愛她,和你的前程相比,她在你心裏沒有那麽重要……你喜歡的人,仍然是她們姐妹,我說得沒錯吧……你很快答應了我的考試安排,因為你心裏清楚,若是自己參加考試,我就不需要回到學校,也就不再遇見她們。”


  ……


  元旦前夕,是晨子風出院的日期,也是晨子風與晨子山約定好交換的日子。


  許詩雅邊收拾病房裏的衣物,邊對佇立在窗戶旁的他說,“站在窗戶那裏這麽久,著急出去了吧。”


  他活動了一下右臂,伸了伸右腿,覺得十分舒坦。


  這種隨意而動的感覺,對常人來說再普通不過,對於他而言卻是無與倫比的自由。


  他低頭看向腳上嶄新的“pil

  ah

  a 30”,這雙籃球鞋是他送的,今天就能見到他了,今天就能重返學校的生活,他此刻的心情如同籠中的鳥兒飛向了藍天,“在醫院裏待了半年,終於解放了。”


  “你想好我們接下來去哪裏了嗎?”


  他回頭看向許詩雅,心裏生了些苦澀。


  半年前的她,膚白似雪,嬌嫩的麵容晶瑩如玉,一雙水靈的眼睛泛著漣漪,一頭烏黑的秀發柔順而富有光澤。這半年下來,她麵容變得蠟黃,眼睛變得暗淡,淩亂的頭發如同一堆幹枯的雜草。


  他看向許詩雅的手,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在他不能動的時候,正是這雙手替自己擦拭身體,康複訓練的階段,正是這雙手時時刻刻地扶著自己,直到自己康複。這雙手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起居,曾經的纖纖玉指現在變得粗壯,變得粗糙。


  許詩雅變化最大的是她的身體嗎?他覺得答案顯然不是這樣,變化最大的應是她從活潑淪為滄桑的心。


  他理解許詩雅關心自己去往哪裏的意願,因為她付出了太多,她需要一個男人給她一個交代,或者說,一個未來。


  而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回答她的人應該是晨子山。


  是晨子山帶著許詩雅私奔的,是晨子山騙了她,傷害了她!給她交代、向她負責的人理應是晨子山。


  難道虧欠許詩雅的人隻有晨子山嗎?這半年下來,如果不是她的細心照料,如果不是她的全身心付出,會有今天的自己?


  糾結了許久,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接下來會去往晨子山所在的高中,所以不能與她同行了。


  同她在一起的人,將會是他。


  他有意轉移話題,“出院了,咱們上大飯店吃頓好的吧,慶祝一下。”


  “你先想好咱們去哪吧,想好了再去慶祝。”


  “不著急,我們邊吃邊想。”


  許詩雅將最後一件衣服放進行李箱,“怎麽不著急?我們大包小卷地滿街晃蕩,整得跟流浪狗似的。”


  “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再去找地方。”


  “先找地方,我們找好地方把行李放下,再去吃飯。”


  他走到許詩雅的麵前,拉起她的手,“你聽話,我們先去吃飯。”


  許詩雅突然甩開他的手,“我不聽,我不聽!”


  他被許詩雅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嚇到了,稍過片刻,他指著麵前的行李箱和幾個大背包說,“不吃飯,哪有力氣帶著這麽多行李找地方啊?”


  “我不餓,我有力氣,東西我自己拿,不需要你幫忙。”


  他強不過許詩雅,覺得喉嚨裏似乎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出院本是件喜事,他卻感覺許詩雅跟誰過不去似的。


  “馬上出院了,你這是怎麽了?”


  許詩雅埋下頭,“你為什麽不著急找地方?為什麽?”


  “我沒有不著急找地方啊,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了”


  “出院後,你想跟我吃頓散夥飯,吃完就散夥,我說得對不對?”


  他眯起眼睛,“你胡說些什麽!誰要跟你散夥?”


  聽聞他的話,許詩雅淡笑起來,“前段時間,旁邊病房的王阿姨跟我說,她曾在這間病房裏看見你參加過中考……當時,還有很多人圍在你身邊,有老師還有教育局的人。”


  “她還恭喜你,出院了,便可以回學校念書了……聽完她的話,我都蒙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昏迷的兩天,恰恰是中考的那兩天!”


  他一屁股坐在病床上,雙手支撐著膨脹的腦袋。


  既然做到這個份上,怎麽就沒有考慮到中考的事會被其他家屬發現呢?中考兩天之久,又有那麽多穿著正裝的人出現在病房,肯定會被別人看到的啊。如果早點提醒他們,也許許詩雅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的。今天就出院了,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啊!


  “你說我是累倒的,我當時還特別納悶,我怎麽會累成這個樣子?你說是大夫說的,我居然信你了,原來全是騙我的。”


  許詩雅眼角處淌下了淚水,“你想參加中考,我可以陪你參加中考,你想上學,我可以陪你上學。就算我一時考不上你考的學校,我可以複讀,我可以不辭辛苦、日夜苦讀,努力考上你考的學校……如果我實在考不上,大不了在你的高中附近租個房子,我白天等你,晚上陪你,你傷病住院我都能照顧好你,更別說陪你讀書。”


  “你為什麽要隱瞞我呢?你是不是後悔同我私奔,所以決定丟下我,一個人去上學。”


  他低垂了頭,心亂如麻的他不知該怎樣麵對許詩雅忠貞不渝的愛情。


  “你知道你最過分的地方是什麽嗎?”


  “對你……下藥了。”


  許詩雅苦澀地嗤笑一聲,“這倒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你半年前就已經決定拋下我,你不跟我講,利用我伺候你,伺候了你整整半年的時間。”


  “我憋了很久很久,腦子都快炸了,我忍了很久很久,我的心都快撐不住了……而我從未對你講出這些話,我忍著,我一直忍著……我擔心我說了,會影響你康複,我擔心我說了……便再也見不到你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你坐上一列離站的火車,而我在站裏追逐這列火車,我奔跑,我哭泣,我在你的窗口下呐喊‘不要離開我’!坐在火車裏的你,眼神裏沒有一點傷心,你笑著對我說‘親愛的,你慢點跑,不要摔了自己’。”


  許詩雅抬頭看向他,“你說我是不是欠,是不是欠?”


  “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什麽,我就是,我就是。”許詩雅突然抽向自己的臉,“我就是欠!就是欠!”


  他按住許詩雅的手,雙膝跪在她的麵前,“我不是晨子風,我是晨子山,是晨子山!”


  許詩雅一臉茫然,“什麽?”


  “對,我是晨子山,不是你愛的晨子風……醫院的這段時間,我們騙了你,騙了你整整半年!”


  “這……這怎麽一回事?”


  “你離家出走後,你父親在學校裏一直向我追問你的下落,我沒有說,臨近中考了,惱怒之下的他找人殘害了我……我和晨子風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講,無奈之下隻好向你隱瞞。”


  “你不是摔得?是他把你傷成這樣!”


  “我和晨子風擔心……”


  “你們擔心我知道後,會做出過激的事,所以一直隱瞞我。”


  他點點頭。


  “那……那晨子風他人呢?”


  “他在替我上學。”


  “替你上學?”


  “我們晨家什麽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之間必須有一個大學生。他輟學時間太長,無法應對中考,所以我不得不在醫院裏完成考試。”


  許詩雅擦幹臉上的淚,“我還是不太明白。”


  “晨子風會跟你解釋清楚的,我和他約定好了,今天就換回來。”


  許詩雅把他慢慢扶起,“所以……他還沒有離開我,對不對?所以他會告訴我接下來去往哪裏,對不對?他還是愛我的,對不對?他會愛我一輩子的,對不對?”


  他真誠地看著許詩雅,“對的,對的!他是愛你的,刻骨銘心地愛你!他會愛你一生一世!”


  “你又不是他,你怎麽會這麽肯定?”


  “我雖不是他,可你別忘了,我了解他啊,我是他的雙胞胎兄弟啊!”


  “你隻是說說,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你昏迷的兩天,是他日夜守候在你的身邊……他邊守候著你,邊自責於自己傷害了你……他心裏承受著莫大的傷痛與愧疚,故而自殘了!


  “他自殘了?”


  “他用刀子劃開了自己的皮肉,我身上有多少個刀口,他就劃了自己多少刀!如果他不愛你,他怎麽會這樣對待自己?”


  ……


  元旦前夕,他已經做了快一個學期的學生,今天是他再一次結束學生生涯的日子。


  由於弟弟中考失利,他於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念書,他所在的班級是整個年級組裏成績最差的班級,而他的座位是這個班級的最後一排。


  這天下午,他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漫畫書,坐在前排的男生忽然轉頭對他說,“晨哥,你怎麽還有心思看漫畫書?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他放下手裏的漫畫書,“今天是什麽日子?”


  “元旦前夕啊!”


  “元旦前夕怎麽了?”


  “元旦前夕開聯歡會啊,別的班都準備今天晚上開。”


  他打了個哈欠,“他們開就開唄。”


  前排的一個男生對他訴苦,“晨哥,別的班現在又是布置黑板,又是編排節目,隻有咱們班沒有動靜啊!”


  他伸了個懶腰,“班主任呢?”


  另一個男生轉頭對他說,“一下午沒見班主任來過。”


  他抬頭看向空白的黑板,“班主任不會躲起來了吧?她被你們這幫人氣成這樣了?”


  後幾排的一些同學看向他,他們的眼神仿佛在說,如果班主任被氣得連元旦聯歡會也不想開,那也是你的功勞,怎麽會怪到我們頭上?

  然而,這些人裏沒有一個敢把心裏話講出來。


  他訝異道,“你們看我幹嘛?等我給你們組織元旦晚會呢?”


  這時候,班裏突然冒出一個聲音,“晨哥,要不你組織吧。”


  他愣住了。


  隨後一些同學附和著,“是啊晨哥,你組織吧。”


  “班主任不在,隻有你能組織起來。”


  “晨哥,我們都聽你的。”


  “晨哥,你安排吧。”


  他撓撓頭,“讓我給你們組織晚會,你們不得嗨翻了啊!”


  “嗨翻了好,我們就喜歡嗨!”


  “晨哥,趕快發話吧。”


  “晨哥,你若不組織,沒人能組織。”


  “除了高三,所有班級都開元旦聯歡會,隻有咱班不開,別的班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啊!”


  他高聲說,“這是全班同學的意見嗎?還是你們幾個的意思?”


  班裏大部分人放下手中的筆,轉頭望向他,個別低頭的同學也無心看書或是做題。


  “開元旦晚會是整個班的事,可不是你們幾個說了算。”


  “這樣吧,既然有同學提議我來組織,咱們全班同學一起表決,有一點我先講清楚,我剛才說過,元旦晚會是全班同學的事,隻要有一票反對,說明有同學認為我還不夠資格,到時候你們可別賴我不組織。”


  “晨哥,不會有人反對的。”


  “咱們大夥舉手表決。”


  “同意晨哥組織元旦聯歡晚會的都舉手!”


  “大家把手都舉起來!”


  後麵幾排的同學全部高高揚起手臂,而中間幾排和前麵幾排隻有半數人舉著手。


  “前麵的人舉手啊!”


  “你們不舉手是幾個意思?”


  部分沒有舉手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緩緩抬起了手。


  仍然沒有舉手的同學,大多是一些不願表態或是性格古怪的人。


  “不舉手的人是不想參加了唄?”


  “不想參加的人出去吧,這裏還有很多想參加的人,別影響我們。”


  “不舉手的人都出去!”


  “不舉手的出去,正好給我們騰地方。”


  這個時候,他緩緩站起來,大聲反問,“你們為什麽不提議不同意我組織的人舉手呢?到時候你們再看看會有人舉手嗎?”


  同學們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有人笑出了聲。


  他也笑著說,“像我這樣問,你們信不信全票通過?”


  “信。”


  “信,肯定全票。”


  “現在不舉手的人,到了那個時候也不會舉手。”


  他從座位上起身,“你們手都放下來吧。”


  說完,他走向了講台,站在講台上的他,俯視著台下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輕麵孔,然後高聲說道,“有同學說,咱班不開元旦晚會,會被別的班笑掉大牙,”他低頭苦笑,“班主任都不怕,你們怕什麽呢?”


  “有些人認為我在說班主任的壞話,有些人可能認為我在說教,我現在站在這裏,隻想對你們說一句,你們心裏麵默認嘴上卻不願意承認的大實話!”


  “咱們班就是整個年級組裏最差的班,最丟人的班,別人最瞧不起的班!考試墊底也就算了,連運動會、籃球賽也能墊底?考試不行說明咱們沒有人家聰明,至少運動方麵不能再輸給人家啊!你們自己說說,咱們班到底有什麽東西能拿得出手?”


  多數同學低垂了頭,無人回應他的問題。


  一些人好奇,讓晨哥幫忙組織元旦聯歡會本該是個讓大夥開心的事,他為何提起這些不開心的往事呢?他今天是怎麽了?莫非他心情不好?

  “咱們天天被人拿來當笑柄,元旦晚會不開,大不了被別人多笑話一次,臭屎缸裏多一泡尿,多一泡不多!”


  台下有幾個同學偷笑著。


  “笑什麽!你們是真傻嗎?我在罵你們,你們聽不出來?”


  聞言,幾個偷笑的同學立即收斂了嬉皮笑臉。


  “依我看,咱們元旦晚會不開,別人反倒不會笑話咱們,興許會對咱班刮目相看,”他笑著諷刺,“人家認為咱們班痛定思痛,開始奮發圖強了呢。”


  “你們是怎麽看的?你們認為我說得對嗎?”


  他話音一落,整間教室鴉雀無聲。


  他的辱罵與挖苦,讓很多同學羞紅了臉,讓很多同學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受到了拷打。


  “班長,你站起來說句話。”


  前排的一個男孩緩緩站起來,男孩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班長我問你,咱們元旦晚會不開,人家認為咱們班痛定思痛,奮發圖強,你怎麽看?”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作為班長不知道?你這個班長是怎麽當的?”


  男孩漲紅了臉。


  “我這樣羞辱你,你還不說話嗎?你不會是怕我吧?”


  男孩咬切著牙齒,搖了搖頭。


  他笑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我們高一十班被人叫做什麽班?”


  “晨子山班……”


  “他們為什麽這麽叫?”


  “因為你……你期中考試全校第一……籃球賽你場均四十多分……運動會你是百米冠軍……”


  他反問,“因為這些?”


  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因為你身上有刀疤,所有人都怕你!”


  他大聲吼道,“錯!大錯特錯!”


  他舒緩了一口氣,“年級組裏有很多跑得比我快的人,咱班裏也有跑得比我快的人,而運動會上為什麽我拿了第一?首先,咱班裏根本沒人報名,而運動會上,我又是最拚命的人,我拚了命地追趕跑在我前麵的人,我拚了命地拿第一,我拚命為這個班級爭得榮譽!”


  “你剛才說,籃球賽我場均四十多分,你作為隊員,你應該能明白一打九是什麽樣的滋味。”


  “你還說我期中考試全校第一,你知道一個班裏第一名和第二名差距一百多分是什麽心情嗎?”


  男孩搖了搖頭。


  “我來告訴你,經過半個學期的努力,他開始發現身邊竟沒有一個與他共同努力、共同進步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在拚搏,他在努力和拚搏中尋找自己的對手,渴望超越自己的對手。然而,這些渴望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沒人看在眼裏,隻是博得一聲驚歎罷了。他還不如看看漫畫書,那裏麵的世界才讓他覺得人在拚搏,人存在的價值。”


  “班長,我現在再來告訴你,為什麽別人管咱班叫晨子山班?因為他們看見這個班級,隻看到了我,隻看到我一個人在為這個班級拚搏!”


  “除我之外,你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別人看見過你們的存在!”


  “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拚搏精神嗎?因為你們心裏根本沒有榮譽感……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榮譽感嗎?因為你們心裏麵沒有這個集體!”


  “我現在問你們所有人,咱們大夥還是同學嗎?”


  同學們低垂著頭,臉上充滿了羞愧。


  “人家不願意舉手,就讓人出去,這是同學之間辦的事嗎?你們說出這樣的話,同學間的友誼還存在嗎?每一個人都隻為了自己,咱們這群人還叫做同學幹嘛!”


  他指向全班同學,“我知道你們心裏在想什麽……別人都不在乎我,我為什麽要在乎別人?你們為什麽不這樣想,如果我不在乎別人,別人又怎麽會在乎我?前者是路人,後者才是同學!”


  他失落地搖搖頭,“混吧,稀裏糊塗混過這三年吧,畢業時,畢業照一拍,走走過場,照片該扔扔,該燒燒吧……混吧,這麽稀裏糊塗混下去吧,成為別人的過眼雲煙,最後消失在自己的青春裏。”


  他望著這些年少的臉龐,他明白,誰也聽不出他在與同學們做告別。


  他以最誠懇的話語為他們同學之間的友誼畫上句號,他寄以最真摯的願望希望他們少走些彎路。他感覺,可能有些同學聽到這番激烈的言語,目前是不會接受他的,但總有一天,他們會感激他。


  他們隻是把這個短暫的學期當做了適應高中生活的開始,而他將短暫的學期看做成整個高中三年的結束。


  “別人給我們扣上帽子,我們是最差的班,而我們自己呢……自卑,喪氣,抬不起頭,總覺得自己矮了別人一截。提起別的班都是羨慕,於別人麵前說起自己是十班的人,恨不得鑽進地洞裏……我現在倒要問問你們,到底是別人給我們扣上帽子,還是我們給自己扣上帽子了?”


  男孩自語了一句,“我們自己。”


  “十班班長,你和同年級組的班長一同參加學校會議,和同年級組的班長坐在一起,你什麽樣的感觸?”


  “不敢說話,抬不起頭。”


  “你還想不想在別的班長麵前抬起頭?”


  “想……”


  他大聲問道,“你能不能大點聲,我聽不到!”


  班長揚起胸膛,高聲回複,“想!”


  他又指著全班同學,怒喊,“十班的同學們,你們想不想在十個班裏抬起頭?”


  全班同學異口同聲喊道,“想!”


  他滿意地點點頭,“我告訴你們,人活一口氣,唯有團結和努力!你們想不想成為十個班裏最強的班級?”


  全班同學齊聲咆哮,“想!”


  “你們想不想給自己的青春留下完美的句號?”


  全班同學撕裂了聲音,“我們想!”


  他露出了微笑,因為他看到了被灰燼埋沒的火山重新爆發的氣勢,他看到了一雙雙迸射火焰的眼瞳,看到了年輕人該有的年輕氣盛。


  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因為他看到自己結束高中生涯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的遺憾。


  如此激昂慷慨、鏗鏘有力的演講,每一個同學的臉上都顯露著激動振奮的情緒,每一位同學的心裏都憋著一股沉默已久的力量,然而這個時候,如此暗潮湧動的靜默中,教室門口突兀響起了掌聲。


  全班同學看向教室門口,當然也包括他,隻不過,其他同學的臉上寫滿了驚奇,而他的臉上則表現出了驚異。


  雙胞胎姐妹一邊鼓掌,一邊說,“好精彩的演講啊。”


  “沒有稿子都能講到這個份上,太不容易了。”


  驚異過後,他臉上又顯露出極其複雜的神情,尷尬、糾結、悲傷、喜悅全部匯聚在一張臉上。


  對視一陣子,他頓然清醒,他轉向全班同學,“今天,咱們班轉來兩位新同學,她們為咱班注入一股新的血液!所以我提議,咱們不開元旦晚會了。”


  他望著台下一些失落的麵孔,他笑著說,“咱們開歡迎新生聯歡會!你們說怎麽樣?”


  他話音剛落,台下一片亂哄哄的歡呼,他用力砸了幾次黑板,“安靜!安靜!給我安靜!”


  待同學們停止了宣泄自己的激動之情,他開始安排道,“學委,你負責布置黑板,主題按我說的來。”


  一個女孩點了點頭。


  “班長,你負責布置班級的桌椅,教室中間一定要騰出一塊圓形的空地,全班同學圍繞而坐。”


  班長點了點頭。


  “後三排的同學,你們負責搞一台電視和一套音響,今晚讓我們嗨起來!”


  後三排的同學齊聲呼喊,“行!嗨起來!”


  “具體怎麽搞,你們自己商議一下。生活委員,你領幾個同學去市場采購一些吃的、喝的,至於經費問題……”


  他指向門口的雙胞胎姐妹,“生活委員,經費問題你就找她們,她們會幫你解決。”


  生活委員也點了點頭。


  “差不多了,如果還有什麽問題,班長你自己處理一下。”


  說完,他低頭走向教室門口,當他與站在教室門口的姐妹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更加低垂了頭。


  “你回來!”


  “你給我們站住!”


  他背著她們說,“你們有何貴幹?”


  “你什麽意思?”


  “你又要耍什麽花樣?”


  “耍什麽花樣?我給你們姐妹安排了一場盛大的歡迎會,這個世界上能有幾個轉學生會有這樣的待遇!”


  “那你呢?你又想去哪?”


  “你把事情都交給了別人,你自己呢?”


  “我……我當然是去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


  “你該不會想趁機逃跑吧?”


  “你說說看,什麽事是別人做不了的?”


  “我……我去找班主任啊,新同學轉學過來,她不露麵怎麽能行?”


  ……


  “所以元旦前夕,你並沒有出去找班主任,而是去和他做了交換!”


  “待晨子山又回來的時候,這個人已經不是晨子山了,換成了晨子風!”


  “中考的時候,我們姐妹找不到你,所以我們打算去高中找你。我們誤以為你肯定會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我們也努力地考上了,到了之後才發現,你根本沒在那個高中。我們又打聽了很久很久,得知你在一所最普通的高中上學。我和小雨又費盡周折轉到你所在的學校,結果你和晨子風又交換了!”


  她欲哭無淚,“我和小雨自以為找到了你,結果找到的淨是一些假象,所以整個高中生涯,我和小雨全活在假象裏麵!活在你親手捏造的假象裏麵!”


  她又淒然地說,“元旦前夕,我和小雨開開心心地融入新的班級,開開心心地參加我們的歡迎會,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淒慘地指向大海的遠方,“元旦前夕,晨子風還唱了一首張國榮的《我》,這首歌是死去的小雨最喜歡的歌,她喜歡這首歌,是因為唱這首歌的人是她喜歡的人,結果……”


  他無法再保持沉默,“行了,夠啦,別再說了。”


  悲痛至極的她突然咆哮而道,“不夠!遠遠不夠!”


  “那你繼續!”


  “我和小雨真是瞎了,追求我們的人能站滿整條街,偏偏看上你這麽一個人!窮小子一個,滿嘴的謊言,我們姐妹怎麽會深陷你這樣的泥潭?”


  她苦笑,“我們姐妹可真是瞎了啊。”


  他微笑,“知道你們姐妹為什麽偏偏迷戀我,知道我身上什麽東西吸引了你們?”


  “少自我陶醉吧,你有什麽東西值得我們吸引。”


  她嗤之以鼻地補充道,“你可不可以有點自知之明。”


  “你說得沒錯,我能有什麽,我一無所有……你們姐妹這麽完美,擁有完美的家庭,含著金鑰匙出生,一生下來便注定擁有享不盡的榮華。你們姐妹擁有完美的容貌和身材,所有男人傾慕你們,簡直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既然如此,如此完美的你們怎麽會偏偏喜歡上滿身瑕疵的我呢?又怎會深陷在我這樣的泥潭呢?”


  她緘默。


  “因為我們殘缺的世界正是你們這些完美的人所缺失的。習慣完美世界的你們,卻在好奇著殘缺的世界,你們走進殘缺的世界,最後深陷在殘缺的世界。我們殘缺的世界不斷地提醒著自我,我是個殘缺的人,假如有一天,我得到意中人的愛,我要感謝上蒼的眷顧,我要珍惜她的愛,所以我必須銘記,我是個殘缺的人。”


  他望著一臉茫然的她,最後說道,“而你們這些完美的人呢,沉淪在殘缺的泥潭,徹底迷失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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