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屋漏連夜雨
陸以蘅已經明白了,她神色一變“蹭”的拍案而起:“你們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了?”她張口一喝,“花奴!我臨行前叮嚀囑咐,這盛京城裏的禮,千萬不能收!”她咬牙——怎麽陸以蘅前腳出門,這後頭就當了耳邊風。
花奴眼淚汪汪嚇得“噗通”跪在地上:“小姐、小姐……魏國公府沒有收禮,但凡大人們送至府裏的,花奴、花奴便是一文也不敢收。”小奴婢委屈極了,眼淚花“啪嗒啪嗒”往下淌,小姐的話從來都是金科玉律,花奴哪裏敢忘懷。
“不是花奴收下的。”陸婉瑜忙擋在花奴跟前,生怕陸以蘅遷怒,“是盛京十大商行牽的頭,大哥幾杯酒下肚便應承了,娘原本不同意,可大哥說隻是些不用上台麵的小忙況且也並非官場的禮尚往來……”
“後來呢?”陸以蘅蹙眉抿唇。
陸婉瑜吞吞吐吐:“後來大哥就分了紅利還摻和了幾家作坊……他喜歡上了擺弄器皿,便委人名義入了抽成。”采石、礦藏、冶煉,他頭頭是道,似是從酒器漸漸的對飾品雕作都有了興趣。
“我告誡過他,官場圖名、商場圖利,幫了一個小忙就會有第二個‘小忙’……”張憐的拐杖駐地一紮,削瘦的手指捏的死緊死緊,大晏朝為官者不得經商是律法所定,陸仲嗣呢,和那些商人們一同鑽著文字和律法的空子,用自己的職權謀得商行的分紅,你賺了一文錢就會想要一吊錢,“可因為當時是何大人親自來找他幫的忙,他義不容辭。”
人心不足蛇吞象,陸仲嗣曾經一擲千金也曾經窮困潦倒,他知道沒有名利,沒有錢財所被人看不起的底層生活,老鼠一般的地痞流氓都可以朝你吐上唾沫星子,他喜歡銀子,也想要銀子——他更想出人頭地,平步青雲,周轉在所謂的皇親國戚、達官顯貴之中。
“糊塗!”陸以蘅咬牙,拳頭砸在案上,燭光晃動好像人心閃爍不定的跳躍,陸仲嗣的心裏並不是隻有金銀珠寶,他也想成為眾人想象中才德兼備、文武雙全之人,隻可惜好高騖遠、急功近利。
陸婉瑜心口一跳,陸以蘅的焦灼怒容從來不曾表現在陸家人麵前,雖然對陸仲嗣沒個溫和笑臉,可大多時候是善意的嘲弄,如今除了恨鐵不成鋼外更夾著滿腔的怨憤,她忙安撫下陸以蘅。
“大哥入獄後我常常托人去詢問,可石沉大海,阿蘅……你從宮中回來,可能見到大哥?”
陸以蘅搖頭:“他身上負案累累,如今程大人了咬定了要他和盤托出,自然容不得我們魏國公府說上一句話,今日大軍回城,天子沒有苛責,便已是對陸家最大的寬容和恩惠。”陸以蘅現在想來著實是背後冷汗頻出,“你們……這半個多月來,可有出過府門?”
都察院既然在押犯人,恐怕大理寺會派人密切注意魏國公府所有人的行動,越是牽扯的人多,越不容易脫身,最後很可能被捕風捉影、指鹿為馬。
陸婉瑜和花奴對望一眼:“沒有,江大人托小廝送來了口信,宜靜不宜動。”閉門不出就是對這案子最好的幫助。
“那便好。”陸以蘅口中喃喃稍顯安下三分心,還是江維航想的周到也是他唯一能幫忙的地方。
陸婉瑜看著自家小妹還沒緩和過來的神色和一直皺緊的眉頭這才想起來,踏進府門後她便沒有飲過一口水,陸婉瑜忙伸手沏了新茶,雕花的木門“呯”的被夜風吹開,寒凜竄的燭火一陣晃動,花奴立馬輕掩門扉。
“咱們誰人不是站得直、行得正。”陸婉瑜暗暗咬牙,如今蒙冤受屈的魏國公府反而成了害怕人人喊打的老鼠,需要藏頭露尾一般。
“程有則能讓大哥認一條罪,就能讓他認第二條,隻要大哥點頭——”陸以蘅的話頓住,陸婉瑜正遞上來的茶水,嫋嫋有著升騰熱氣。
“會如何?”陸婉瑜下意識接話。
“都察院便會派人來魏國公府查抄。”陸以蘅的目光落在陸婉瑜微有泛紅的眼睛,定定道。
查抄。
哐當——陸婉瑜的手心一顫,指尖沒有抓著的茶盞滑落,應聲碎裂,燙熱的茶水濺到了陸以蘅的裙擺,濕噠噠的在地上沁成一片。
一直安靜的張憐也倒抽口氣,“咯噔”又呆呆跌坐回了椅上。
花奴愣了好半晌這才慌慌張張的上前來收拾一地碎白瓷卻看到自己心慌意亂的手指不聽使喚,一不小心就割出血痕,刺痛從指尖傳到經絡。
查抄——這兩個字,並不陌生,至少對於陸婉瑜和張憐不陌生。
當初陸賀年出了那麽大的案後,魏國公府也被翻天覆地的倒騰了一遍,大理寺衙的官差們奉命找著任何可疑的書信和線索,而陸賀年呢,跪在門外,對著一方明黃聖旨連頭也不能抬。
不悲不喜、不驚不怒。
張憐的呼吸急促頓有些喘不過氣,她的嗓子裏嗚嗚咽咽的如同舊鼓風機一般破碎的聲音,陸以蘅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屋子女眷忙圍上張憐,端茶、遞水、輕撫安慰,花奴拍打著老夫人的脊背替她順氣,張憐的神色恍然慘白,再睜眼時眼底裏渾濁不焦的眸光叫人看了心疼。
查抄。
張憐見過,所有的女眷回避在偏廳,她看到自己的丈夫跪著,自己的兒女哭著,她看到那些麵無表情的衙差們翻箱倒櫃,恨不能掘地三尺找出所謂的“證據”——她心頭窒痛,不敢回想,所有的身敗名裂、一蹶不振,都從那一天開始。
盛京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娘親、娘親……”焦灼的聲音喚回了張憐兩分飄忽的神誌。
“老夫人,您可還好?”花奴不敢大聲。
張憐顫抖著指尖想要握住什麽東西,可抓了一把控,眼底除了燭火閃爍的光暈再也看不到其他,她咿咿呀呀的張口無言隻有眼淚沁在眼角。
“花奴,送老夫人回房休息。”陸以蘅朝花奴示意,張憐久積癆病,這半年來好不容易神誌清醒略見開朗,陸家雖不求重回盛世可也不用看人眼色卑微行事,隻是如今——百廢複興,才剛有一寸的盼頭,卻突然——毀於一旦。
老夫人如何遭受的了。
花奴心領神會攙起張憐步履蹣跚的退出堂去。
陸以蘅看著那一老一少的背影竟然覺積幾分心酸,如今陸仲嗣在都察院裏會被迫“袒露”什麽她不得而知,但是程有則的話卻是一條明路,是,魏國公府無法辯駁無法質疑也無法反抗開脫,那麽就得想辦法自救——什麽是自救。
“阿蘅,我們——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陸婉瑜手足無措,她沒有一點兒的底,甚至不知道應該做什麽應該說什麽,天知道這半個多月來她隻求阿蘅早日歸家將一切理清頭緒。
陸以蘅將燭火拆下,套上新罩,提起燈繩。
“大理寺若查無所獲尚可,若發現咱們魏國公府當真藏了不明來曆的真金白銀,那才是百口莫辯。”
陸婉瑜沒明白自家小妹的話是什麽意思,隻見她環顧堂內四周如若審視,提起燈盞便跨出門直向偏院,陸婉瑜忙追了上去:“我們……我們從來沒有收過什麽賄銀,大哥手上也隻有那三萬的紅利銀子全都贈了旁人,阿蘅,你一定要相信他,他絕不會背著咱們行那些肮髒事兒的。”說什麽陸仲嗣貪了銀子幫了手沒少跟自個兒的同僚“花天酒地”,絕不可能!
屋簷的花燈昏暗,陸以蘅伸手護著小燈沿長廊將為數不多的幾間廂房都查了個遍。
“我不是不信,是害怕,害怕,無中生有。”每個人都會當睜眼瞎,每個人也會說瞎話,程有則既然能信誓旦旦的讓陸仲嗣認罪,必定會有把握找出“證據”,“府中可曾有人來過?”
陸婉瑜搖著頭細細回想:“自打大哥入獄就再也沒人敢來攀談了。”大難臨頭各自飛,誰和陸家牽連越深誰也會被都察院請去喝一杯,這個時候,作壁上觀便好。
魏國公府不小不大,人丁稀少也不愛招仆,幾個院子都是空置荒蕪了數年,冬夜昏暝,提燈都照不到的詭秘角落中,樹影傾斜好似潛伏著密布的陰影,正瞪著眼睛將你們的一舉一動都悉數在心。
“那是什麽?”陸以蘅瞧見西苑一角堆疊的陰影,用粗布遮掩,她記得走之前還空空蕩蕩的。
陸婉瑜探身借著微弱的燭光一眼便了然:“是冶煉作坊送來的鍮石,原本是要煉製器皿的,可是一個月前采煤的山中封了道無法按時送達,屋漏偏縫連夜雨,作坊的泥爐坍了縫正在重修,所以隻好將這三車的鍮石尋個安置處,大哥說西苑空著也是空著,就全運來了府中。”
隻是誰料得後來出了這檔子事,哪裏還有人敢來國公府上相討,堆了一個月無人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