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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都是有代價

  男人定了定神,這才從袖中翻出手掌,掌心裏落著一縷鋥亮的毛發,那是秦徵方才從那具屍體血肉模糊的臉上發現並偷偷藏起來的。


  尖刀匕首朝著陸以蘅刺下去的時候,救了她的不是秦徵,而是那將人眼珠子險些抓出眼眶的黑暗中悄無聲息之物,月色下可見,動物的長毛烏黑柔軟,秦徵眉宇一簇,似想到什麽般突的翻下袖子負手在後。


  叮鈴叮鈴。


  夜深露重,竟有一輛金穗銀鈴的簪花馬車緩緩從黑暗中駛來,窗牖玉*珠搖搖晃晃,暗紋錦緞的簾子一掀,秦徵已知來人是誰。


  “公主殿下。”他躬身,恭恭敬敬,語氣中沒有半分的詫異,想當然耳,現在的大理寺成了盛京城最熱鬧的地方,權貴也好、刺客也罷,人人都巴不得插一腳。


  明玥的馬車並非疾馳,顯然是在巷口等了許久。


  “秦大人不問問本宮為何深夜在此?”明玥歪著腦袋嬌嬌俏俏,她金絲繡花的鞋履落地就輕踐起一層薄塵,天之驕女珠玉環佩,她的目光越過一本正經的秦徵落在燈火通明的大理寺中,卻沒有任何要上前的意思,“她可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羨慕嫉妒,有些人懷恨在心,在他們的眼裏,陸家就是個異類。”小公主的話帶著三分悻悻然的隨意,她很清楚魏國公府的處境也知道整個盛京城的風言風語中,朝中權貴、皇親國戚們是怎麽看待陸家的。


  這世道誰沒有犯過錯行過賄,金銀是什麽,金銀就是人情。


  可陸以蘅呢,秉著那身我行我素的自以為是將滿盛京的諂媚示好都拒之門外,她以為這是正人君子所為?不,不過是個剛愎自用的小狂徒,瞧瞧如今,除了落井下石,誰還能在你夠不著手的時候幫你一把。


  明玥是個深宮內苑的嬌嬌女都懂得那些官場“大道理”,偏生陸以蘅裝聾作啞、裝瘋賣傻的。


  秦徵一愣,抬起眼迷惑的看向小公主,明玥坦然極了,仿佛在說,秦大人,本宮可不單單是你心底裏那個蠻不講理隻會吃醋嫉妒的小丫頭。


  “公主有何賜教?”明玥的話字字句句有的放矢。


  “不敢,”小公主輕笑,發髻上的牡丹格外妖*嬈多情,竟有幾分炫目,“秦大人聰明絕頂,怎麽這會兒卻方寸大亂蠢鈍起來,陸仲嗣是因何入獄?”


  “大宮女眉佳,”秦徵話出口看到明月挑眉,他恍然頓住,“不,是何進。”


  陸仲嗣不是因為眉佳留下了遺書自盡進的都察院,而是因為何進和盤托出所謂的證據確鑿才被定了罪。


  “那,何進又是什麽人?”小公主眨眨眼好像喜歡上了這種“你問我答”的遊戲,每一句話都似在一步步的誘導,她見秦徵愣神恍然,聳聳肩毫不吝嗇道,“何進一族滿門大小官員出過不少,他本也是個學富五車之徒可偏偏喜歡飲酒作樂,時不時的總叫人抓著把柄彈劾兩句,久而久之的便見怪不怪,他是伯邑人,祖上搬來盛京才安家落戶,”小公主一邊侃侃而談一邊指尖繞著發髻落下的珠花,輕緩踱步,就像學堂裏正在教書的小先生,“明麵兒上占著個英武殿的職,背地裏和盛京的大商行有著不少關係,他的三伯何鏈便是伯邑當地有名的富甲,喏,盛京城鬧了瘟疫時,何鏈將伯邑和周遭府門的藥材統統收斂了一並低價轉給了盛京的商行救急,這件事可讓他在王都的商道裏落下了不少的佳話,現在這手深*入盛京也諸多門路。”


  商人們有商人們的門道。


  秦徵這回是徹徹底底的呆愣住了,從來隻會耍脾性的小公主竟一夕之間將那個不起眼的何小侍郎給盤查摸底的一清二楚。


  明玥有些高傲的昂起頭,她喜歡秦徵對自己的刮目相看,喜歡秦徵眼底裏突然閃過的聚焦目光,比起他的心思總粘在那個姓陸的姑娘身上,小公主貪求極了這種被關注的感覺。


  “陸仲嗣雖然被定了罪,可這不還沒上刑場呢,就有人想著獨善其身了,”公主殿下深深吸了口氣,扭過頭,“要查陸仲嗣,就得先把何進拖下水。”她了然定定道,誰是第一個反水的,誰是第一個認罪的,那麽,他也別想逃脫,明玥拍拍手,掌心落出清響,馬車旁的小婢女碧貞已經捧著兩本藍封冊子步上前來,“這是近兩年來何進出入宮門和盛京以及大宮女眉佳在內廷行事的瑣碎記錄。”那兩個人之間即便沒有任何的私情貓膩也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碧貞垂首將本子往前一遞,這可是宮廷內錄,隻此一冊,誰得了誰便有所謂的“主動權”。


  秦徵的眼神晃動幾分束手遲疑,今晚的小公主一點兒也不像他印象中識得數年的那個刁蠻嬌雀兒,一反常態的心思細敏、對答如流,甚至、甚至按捺下的心思都不再是針對陸以蘅——明玥的言行叫秦徵萬分迷惑。


  小公主見他發愣也不氣惱,笑吟吟的一擺手:“碧貞,燒了。”既然秦大人“視若無睹”,咱們也別熱臉往人冷屁*股上貼,她不再死纏爛打,反而快刀斬亂麻起來。


  秦徵渾身一凜,看到火折子灼燒起的那瞬下意識迫不及待的阻止:“慢著!”


  “啪”,明玥的手卻搶先一步按在了藍封上,小公主美目流轉在月下嬌俏的也如同一隻玉麵小狐狸,嘴裏“嘖嘖嘖”的感慨:“陸以蘅有句話說對了,盛京城的好,都是有代價的。”堂堂公主殿下紆尊降貴幫你秦大人來救“未婚妻”,難道會是突然大*發慈悲心嗎。


  不可能。


  秦徵的唇角緊緊抿了起來,他在揣測明玥的意圖。


  小公主昂著腦袋,目光不偏不倚的撞在他眼瞳,一點兒也沒有躲避退讓,好像她突然抓到了如何應付這個男人的方法:“本宮與陸以蘅無冤無仇,本就沒有任何要置她於死地的緣由。”


  小公主學乖了,威逼利誘而不是胡攪蠻纏,呯地——正中靶心。


  秦徵眼中的火光閃爍,喉結上下一動,他從袖中摸出銅雀金珠,就這般當著明玥公主的麵,狠狠一擲,金珠破空劃出美妙的弧度,下一瞬便沒入了草叢不見蹤影——小公主不喜歡秦徵用著這諸多的借口來欲迎還拒,更容不下這顆金珠所蘊含代表的意味和男人的“自欺欺人”。


  明玥的柳葉眉舒展終於笑的春花燦爛,手上響指一叩,碧貞已將卷冊乖乖的塞進了秦大人懷中,她神清氣爽挺直了脊背,由碧貞攙著上了馬車,叮鈴叮鈴,銀鈴好聽清脆在巷子裏漸漸消了聲跡。


  秦徵的臉上沒有半分的悅意,他沒有急著翻看隻是抓著書冊不知在思慮什麽,足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緩過神思:“來人。”他低聲一喚,偏門小道一直候著的老奴才佝僂著脊背躬身。


  “少爺。”


  秦徵將卷冊丟進他懷中,附耳低聲私語幾句,末了叮囑:“親自,要快。”


  秦府的老奴才雖不明白自家少爺的用意但不敢怠慢,忙點著頭將後頭的馬車駕出。


  背道而馳。


  這一夜看起來與往日並無任何差別,大理寺中的鬧事沒有在朝堂和盛京城掀起片刻波瀾,然程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就連元妃娘娘這幾日都在綴霞宮哭的梨花帶雨,念叨著,程小姐和自己情同姐妹,剛入宮時還與她一同遊園賞花給了自己不少的安慰,如今那情深義重丈夫的腦袋被個姑娘家一刀砍了,陸以蘅那個小狂徒簡直就是藐視王法、無視皇威,定然不可輕饒。


  朝堂不得安寧,後宮也水深火熱,聖上撫額嗔道:那陸以蘅,可有什麽話說?!


  都到了這步田地,還不肯低頭認錯?


  大理寺的人跪了一地,有、有有,陸家姑娘皮開*肉綻反反複複隻有一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天子的拳頭“呯”的砸在案幾,驚得底下人冷汗涔涔、脊背發涼——陸家這一身的反骨,根本是恃寵而驕!怎麽著,救過太子,救過盛京,救過兩省百姓就以為自己可以恣意妄為,當初陸仲嗣入獄沒有將整個魏國公府牽連已是格外開恩,如今,毫無悔過、冥頑不靈!

  遙想這段時日來,朝廷裏有不少的官吏要求刑法從輕,可她呢,她不懂什麽叫做忍一時風平浪靜,非要仗著那股子沒用的清高傲骨把自個兒往死路上逼!

  九五之尊厭倦生煩,原本的憐憫寬容都活生生釀成了輕蔑嗔怒,更別提元妃娘娘那枕邊風吹的更是火上澆油。


  冷風貫徹金殿,燭火未熄。


  老太監汪得福也是一臉愁容,陛下龍顏不展,魏國公府和程家皆是滿園素縞你死我活,陸仲嗣的案子無心審理,陸以蘅的殺人大罪倒是真真兒的人證物證俱在。


  這奴才將熱茶奉到案上:“陛下,莫再傷神了……”


  天子操勞,汪公公也增添數多的憂慮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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