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該事過境遷
九龍至尊心煩擺手,示意老太監將茶盞擱下便好,汪得福欲言又止,悄悄歎了口氣退出殿門,有時候他深覺這朝堂百官、後宮佳麗的,除了會添亂子那是半點兒安慰也沒帶給天子。
喏,就說玉麵嬌人元妃娘娘最是窺人心踩痛腳,那陸以蘅去偏隅剿匪,別看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您再瞧瞧她做的好事,半個口信都沒支給朝廷就下狠手殺了個西川侯,再堵上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美人兒沒說下去,因為天子當時臉色頓變拂袖而去,這不,三天沒有踏足綴霞宮了。
汪得福很清楚,當年魏國公犯下那麽大的錯事,也是憑這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怎麽著——這些個能人都依仗自個兒的本事不將天子皇權放在眼底還理直氣壯毫無愧悔?!
這就像是一根紮在肉中的刺,如今被陸以蘅更深的碾壓了進去。
陸家一門子都不是安生的料,今兒個敢當著大理寺的麵殺程小大人,明兒個是不是就能不聽號令的起兵造反了?!
溫茶嫋嫋,清茗的香氣與熏香漸漸融合,九五之尊頭疼的撫額,夜風吹徹堂內,他無心閱折,突得宮燈光影微漾,天子的眼睫抬起,指尖不斷撚磨著折子一角。
“陸以蘅該死嗎?”九五之尊的問話似是漫不經心的自言自語,他的目光掠過殿下一側的花鳥錦繡屏風,那後頭不知何時已滲透了一抹人影。
“陸家姑娘是太子殿下的救命之人,又在兩省出生入死為朝廷樹立威信、安撫百姓。”屏風後的人聲音微帶尖細,不快不慢,麵對九五之尊也絲毫無戰戰兢兢畏懼感。
“你認為,她不該死。”
那人並沒有思慮停頓,緊接道:“程有則大人乃是當朝都禦史,為官幾十載與六部密切與宰輔相承,程家不少人都為大晏朝立下功勞,而元妃娘娘的遠親就在偏隅,因為兩省官吏的徹查遭了不少罪,陛下,您願得罪一人,還是得罪百官?”
朝廷上下有師生、有同門、有恩惠、有仇視,他們同氣連枝,他們同仇敵愾,動一個就是動百個,如今順寧莫何元氣大傷,何必因為一個陸家姑娘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天子沉吟。
“陸家本是罪門,當初賞她是用來安民心,”盛京城乃至天下都會對您的寬容大德心懷敬畏,“如今殺她,是用來,換人心。”那人言辭鑿鑿,每一個字眼都打在要害上,陸以蘅這大半年來的動靜不小得罪了多少的豪門權貴,尤其是兩省作為,雖為朝廷除害卻也同樣將自己陷入彀中,而天子,要疏離也要籠絡——狡兔死、走*狗烹,趁此機會將陸以蘅正法,才顯得您一視同仁,畢竟“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些對她懷恨的官員們也會覺得大快人心。
九五之尊眼底的光一亮,折子被攥得更是緊。
“奴才聽說,陸以蘅在偏隅還遇到了故人,孔評”
“她想做什麽?”天子不明,孔評這個人他有印象相當勇武,後來因傷卸甲歸田。
“陸賀年。”
“魏國公……”龍椅上的男人在聽聞這名字時眉宇微不可見的蹙起,連眼底原本的明光都暗沉兩分,那個小丫頭重回盛京城拚了命的想要出頭,莫非是為了自己的父親?
“陛下,這條命還可以揣人心,”屏風後的人意有所指,“奴才的意思,殺、之、後、快。”他斬釘截鐵,談論殺人也不過如同談論花鳥一般隨意,那尾音還未消散的瞬間,突得從殿門外如飛羽一般掠進沾著銀光的風影——“哢”,一枚釘子已硬生生紮在了屏風上,好似要穿透紅木直刺入錦繡之後那惡毒男人的心口。
整個殿內頓聲息一泯,屏風後無任何人影,他在那銀釘掠風而來時已察覺。
九五之尊抬起了下頜,他的眼神中沒有詫異錯愕隻有輕微的慍怒,很顯然,他知道是誰那麽膽大妄為:“你若不是朕的兄弟,這腦袋怕是掉了成百上千回!”他壓抑著胸腔裏的怒火,看著正從殿門外逶迤而入的男人。
長袍上的五彩雀羽染了風塵卻依舊明豔灼目,素衣之下金銀織花富麗堂皇,如同蝴蝶翅翼上的流光掩映昭彰著他的縱容放肆,除了大晏朝的金貴小王爺,別無他人。
“你小子不是回鳳陽了,怎麽這會兒又風塵仆仆趕來盛京。”九五之尊明知故問,連聖旨都敢當成耳邊風的棄置不理,現在卻霜雪千裏不請自來,男人的衣衫上帶著三分夜露寒涼,好個星月兼程。
為了誰。
可不就是因為那奄奄一息的陸以蘅,九五之尊原本對陸家就有不泯的火氣,如今更勝一籌。
鳳明邪的臉上沒有往日的嬉笑怒罵,眼底的明燦旖旎都斑駁入畫,豔情又刺骨,他昂起頭分明未將那所謂的天子看入眼中,嗤笑道:“皇兄,您這九龍至尊怎麽還要聽一個藏頭露尾的奴才來搬弄是非。”他知道屏風後的人是誰,百起司裏多得是耍陰謀詭計的讒言小人,朝廷裏的官吏無人不憎惡。
鳳小王爺鮮少有正色流露,哪怕是天子朝夕相處十多年也未曾見過兩回,他挺身負手而站,洋洋灑灑地竟有幾分卓然戾氣,似這殿堂上下無人能令他俯首稱臣的傲慢。
天子的眼角緊斂:“怎麽,就為了一個陸以蘅?”讓你小子不顧病不顧傷非要趕來盛京城替她說好話。
“臣弟隻是想問問皇兄,此番回鳳陽見了幾個內務府的返鄉太監,一個個鋪張揚厲、大宴賓客不談還造謠生事、蠱惑百姓,不知道這事兒皇兄知不知情?”鳳明邪隻字不提陸以蘅,他側身,燭火照亮臉龐,薄唇輕吐似是不經心地言語。
天子眯起眼未揣測到他的用意:“豈會,內務府中多得是中飽私囊之徒,盡是些蠅營狗苟的小人作態。”
“想來也是,”鳳明邪眉眼一彎,唇角帶笑的如玉模樣似是解開了心結般,“皇兄光明磊落又怎會容得下這般齷齪伎倆,臣弟代勞,願替皇兄嚴懲這些從中作梗的小人。”男人一拍手,殿外就有兩個奴才抬著一個小紅木箱子擱在殿中央。
“這是什麽?”
“不遠千裏,贈與皇兄的禮。”鳳明邪示意天子親自打開。
九五之尊躊躇半晌緩緩步下階來,金絲龍袍在燭光下帶著耀眼灼目的色澤,男人扣住箱蓋一掀,頓有股腐臭的腥味撲鼻而來,天子大駭神色倉皇驚變,“啪嗒”,蓋子合上,九五之尊踉蹌大退三步怒喝道。
“鳳明邪,你好大的膽子——”箱中竟是百起司派去鳳陽的七八個太監人頭,可天子壓根沒有辦法發作嗔怒,他一時找不出理由來反駁鳳明邪方才的一番試探作詞——好狠啊。
九五之尊的腦中隻有這三個字,他這個言笑晏晏從來劉峰倜儻好像金玉堆裏釀出來的皇弟,可從來不是表麵所見的那般富貴荒唐,他的惡毒藏在骨子裏,你見識便是見血封喉時。
鳳明邪老神在在,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駭人聽聞的事,百起司的人明目張膽在鳳陽城進出定然是天子授意,小王爺二話不說就將九五之尊的耳目通通逮了個幹淨送到你麵前來膈應你,還要你誇讚一句理所當然、罪有應得,嗬!
毒辣。
這兩人互相揣測、心照不宣誰也沒有捅破,隻是殿內氣氛緊繃的一觸即發。
天子嘴角微微一抽,皮笑肉不笑:“內務府的人你該交給內務府處置,”他背過身去執下茶盞,溫茶有些透涼,“盛京城的事向來有所耳聞,陸仲嗣關押都察院,陸以蘅犯下殺人大罪,正是大理寺中程仲棋。”那麽多的眼睛看著,誰也不能輕鬆脫罪,“朕勸你便不要多費唇舌了。”
天子豈會不知鳳明邪的心思,這小子在盛京城裏就對那姑娘多加關注,偏隅剿匪一事他擅自離京調動駐軍,九五之尊還沒機會問罪呢,如今倒是好,興師動眾的從鳳陽千裏趕回,怎麽著——還要來說情不成?!
論出生、論權勢、論才情,陸以蘅哪一點能匹配皇親貴胄。
“臣弟也聽聞了,”鳳明邪的指尖在紅木箱子上敲打著,哢哢哢,就好像在掂量著裏麵的人頭,“程仲棋奉命搜查陸家沒有搜出任何不實金銀卻在魏國公府冷嘲熱諷、威逼利誘,當年陸仲何年幼失足墜落冰河便是程仲棋所為。”要說殺人償命,該償的又何止一條。
“陳年舊事,便當事過境遷。”天子不以為意,年少的是非對錯誰有定論,那麽多年都相安無事下來了,難道還要程家給你賠命不成。
鳳明邪聞言輕嗤而笑:“是啊是啊……陳年舊事又有什麽不可放下,當年北戎大軍屠了二十七萬百姓血流成河,皇兄不也輕鬆放下了。”
天子怒目一嗔,拍案而起,茶盞“哐當”砸落在地,四分五裂:“鳳明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