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第十一章 後山篝火
是夜，清水鎮後山……
五個小娃娃圍坐在篝火旁邊，看著陣陣煙氣升騰，嗅著肉香彌漫，一個個哈喇子流得到處都是，卻隻能耐心地等待著，因為這肉啥時候烤到火候，還必須白梓殤這個老手說了算。
除了白梓殤和林琪外，還有三個孩子，分別是方雷，杜三寸和姚大壯。方雷和姚大壯都是普通農戶的孩子，長相穿著很一般，唯一不一樣的，就是方雷瘦一點兒，大壯壯一點兒。
至於杜三寸，那可了不得，他是清水鎮鎮長杜世常的兒子，本名杜入仕，因為出生時死死拽著自己的臍帶，不得已，產婆便沿著捏合處剪斷了去，事後一量，好家夥，足足三寸長，於是乎，杜三寸這個外號，就這麽誕生了。
後來，人們皆道杜世常給取的名字太拗口，叫什麽杜入仕，不行不行，還是杜三寸喊著舒服，漸漸地，幾乎所有人都把這孩子喚作杜三寸，喚著喚著，便忘卻了本名，連帶他的父母親戚，也這麽喚他。
明月高照，繁星閃爍，清水鎮的天，無論何時都是那麽清澈。
白梓殤枕在林琪腿上，嘖吧著嘴，道：“美，真是太美了！這要是再來一壺酒，那可就更美啦！”
“咱們這麽小就喝酒，不太好吧.……”林琪小聲地道。
“有什麽不好的！？”白梓殤一頭爬了起來，順手將篝火上的烤肉翻了個麵兒，道，“你可知這世間萬物皆濁，唯有杯酒獨清，酒水下肚，看啥都是美的。”
“這話是你說的？”姚大壯不相信白梓殤能說得出這般瀟灑的句子。
“東陵醉月說的。”白梓殤擺了擺手，道，“據吟遊官陸黔講述，東陵醉月在成為明山之戰四十八平亂功臣之前……”
“是四十七。”方雷更正道。
“行行行，四十七就四十七。”白梓殤改口道，“東陵醉月在成為龍陽衛，列入四十七平亂功臣之前，本是街頭的一個無為散客，嚐遍了人間腐臭，唯飲酒時，方可見清風拂過山崗，這人間也不似那麽難聞了。”
“外邊兒胡亂傳的話，你也信？”
不遠處的樹後響起一陣幽幽的聲音，李陌星從樹影裏浮現，慢慢走向篝火。
“你小子終於來了，又遲到了，曉得不？”白梓殤沒好氣地道。
李陌星白了他一眼，在林琪身邊坐下，取出謀山酒，打開瓶塞，頓時酒香四溢。
白梓殤閉上眼睛，使勁兒吸了一口酒氣兒，然後揉了揉鼻子，訕訕地道：“其……其實吧，來晚一點兒也沒啥，陌星也是忙著偷酒，這才遲到……”
“‘偷’這個字兒，我不喜歡。”李陌星道。
“對對對，不是偷，是換！”白梓殤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著急道，“把酒給我，我先自罰一口，算是給陌星賠罪。”
“市儈.……”
李陌星搖了搖頭，將謀山酒遞與白梓殤。
白梓殤眼睛裏閃著星星，仿佛正在盯著什麽不得了的寶貝。他先是把手上沾的油擱在衣服上抹幹淨，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去接那瓶謀山美酒。
“等一下！”李陌星手一縮，將瓶塞塞了回去。
“啊嘞？”白梓殤懵了，心裏尋思是不是哪句話說的不對，惹持酒大佬不高興了。
“你們一人一口，可莫喝完了，我也是要喝的。”李陌星道。
白梓殤長呼了一口氣，撫了撫胸脯，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嘛？”
“嗯——？”李陌星拖著長音，作勢就要把酒收進懷裏。
“行行行！你老大，你說了算！”白梓殤投降了，他做夢都想嚐一口謀山美酒。
“這還差不多。”李陌星把酒遞給白梓殤，“喏，慢著點兒喝，謀山酒雖是好酒，可後勁兒也不小。”
白梓殤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他一把攬過酒瓶，不顧其他夥伴的眼神，兀自先灌了一口。
“咂！美啊！”
“給我也嚐嚐！”
“我也要我也要
！我老爹都還沒喝過這麽好的酒呢。”
“去去去！急什麽？我再嚐一口！”
“.……”
幾個小家夥起初還你一句我一句地爭搶，可見著白梓殤獨占不給，便撲上去與之扭打在了一起。
“給我嚐嚐！”姚大壯騎在白梓殤身上，喊道。
“不給不給，我要再喝一口”白梓殤死死抱著酒瓶。
“你再喝就沒了！”
“就是就是！”方雷和杜三寸分別鉗製住白梓殤的兩條腿，免得他亂撲騰。
“你們先撒手先！”白梓殤喊道。
“先把酒給我們！”
“別鬧.……哎哎哎！肉糊了肉糊了！”
杜三寸最喜吃肉，一聽肉糊了，忙要撒手，身後卻傳來李陌星的聲音。
“別聽他胡說，烤肉我盯著呢，你們繼續.……”
“哈哈哈哈！”林琪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李陌星！”白梓殤憤憤地喊了一聲。
“幹嘛？”
“你不也要喝嘛？喏，我先給你！你讓他們起開！”
白梓殤小臉憋得通紅，他顯然承受不住姚大壯的體重。
“給我幹嘛?壓著你的又不是我……”
“就這麽點兒酒，這仨牲口，一人一口，哪裏還夠喝嘛！？”
“你說什麽？”姚大壯調整了一下姿勢，道，“我們可不像你，小氣鬼！”
“就是就是，小氣鬼！喝涼水！”方雷和杜三寸在一旁附和。
“我小氣鬼？是陌星拿著我給的燒酒，去換來的謀山美酒，誰能喝誰不能喝，得要我說了算！”
“這.……”姚大壯不擅言談，一時語塞，倒是方雷接過話頭，道，“那也是陌星的頭功，得他說了算。”
“就是！”杜三寸隻會附和。
“反正你就是小氣鬼！”
“就是小氣鬼！”
白梓殤自覺理虧，退讓了一步道：“那你們拿碗過來，我可不放心讓你們對著酒瓶喝，萬一哪個家夥眼睛一閉脖子一粗，全給丫灌進肚子裏去了，可咋整？”
“大晚上的哪裏去尋碗啊.……”
“那我不管！反正沒有碗我就不給喝！”白梓殤小嘴一噘，將懷裏的酒瓶護得更緊了。
無奈之下，李陌星起身了，他走到白梓殤麵前，從其身子底下取出謀山酒，對姚大壯道：“起身，仰頭，張嘴.……”
姚大壯乖乖地站了起來，按照李陌星說的，仰起了頭，張開了嘴。
李陌星欲將酒倒在姚大壯的嘴裏，怎奈姚大壯身高四尺有餘，比李陌星足足高出了三寸還多，李陌星夠不著，無奈道：“蹲下.……”
姚大壯馬上蹲了下來。
“你們兩個，也這般做，一人一口，可有異議？”李陌星轉過身，對身後的方雷和杜三寸道。
兩個小家夥聽了，頭搖得似撥浪鼓，然後立刻學起姚大壯的樣子，蹲下，仰頭，張嘴。
李陌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複對姚大壯道：“你可準備好了？”
姚大壯使勁兒張著嘴，說不出話，隻能點點頭示意。
李陌星站定，將酒瓶移到姚大壯嘴巴上分半尺處，微微傾倒。在篝火的照耀下，酒水攜著酒香，劃過一道清澈的黃線，精準地落在姚大壯嘴裏，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然而，還不等把嘴裝滿，底下那小家夥便承受不住美酒的辛辣，一個咳嗽，把酒全吐了出來，不偏不倚，剛好吐到篝火上，火苗子“騰”的一下竄老高，嚇了白梓殤一跳。
“你要死啊你！”
白梓殤正憤憤地烤著肉，冷不丁一團火焰竄了上來，差點沒燒了他的眉毛。
姚大壯擺了擺手，顯然還沒有緩過來，他小臉通紅，趴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咳嗽，就連教訓白梓殤的力氣都沒有了。
白梓殤氣不過，一下撲到姚大壯身上，邊打邊罵：“你個敗家子兒！你可知這謀山酒有多值錢！？你知道嘛！？嗚嗚嗚.……我的酒啊……”
姚大壯心知自己浪費了寶貝，失了底氣，隻好一個人悻悻地坐在一邊，不語。
“現在到你們了。”李陌星走到方雷和杜三寸身邊，道，“可準備好了？”
“好了”
“好什麽好！？”白梓殤一聽，立馬躥了過來，攔在李陌星麵前，滿臉肉疼地道，“罪過罪過，我的謀山酒啊，怎能這般浪費？”
“你的謀山酒？哪裏寫你名字了？”李陌星又白了他一眼，伸手將其撥開，沒好氣地道，“你小子喝也喝了，就不能讓其他兄弟嚐一口？”
白梓殤臉一紅，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喝吧，可別再給我浪費了，否則，我可是要揍人的！”說完，還象征性地揮了揮拳頭。
李陌星走到方雷和杜三寸麵前，一人給灌了一口，然後坐回到林琪身邊，自己飲了一口，將酒瓶遞給林琪。
“幹嘛?”林琪納悶道。
“喝！”
“我……我不會喝酒.……”
“我也不會，不也喝了麽?”
李陌星左手拿著柴火棍子，不停地撥弄著篝火，自始至終沒有看林琪一眼。
林琪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接過酒瓶，卻遲遲沒有喝。
“怎麽不喝？”
“那個.……陌星，對不起啊.……”林琪突然失落地道。
“幹……幹嘛道歉？”
聽到林琪說對不起，李陌星心裏竟然感到一絲慌張，饒是沉穩如他，說話也開始結巴了。
“我知道你不吃肉，所以提前備了一張酥餅.……”林琪抿著嘴唇看了李陌星一眼，道，“酥餅本是給你的，可……可是我卻給了林栩……”
“我知道。”
李陌星心裏一暖，語氣也變得溫和了些。
“你知道？”
“我都看到了……在林府大門前。”
他當然都看到了，他可是時時刻刻都盯著林琪林栩兄弟倆，絲毫沒有放鬆過。隻不過，他並不知道，林琪放在懷裏的那張酥餅，是留給他的。
“那你.……”
“沒事兒，我吃過飯，不餓。”
“哦。”
林琪點了點頭，抬頭欲飲酒，卻又被李陌星叫住了。
“林琪！”
“嗯？”林琪放下手中的酒瓶，看向李陌星。
“在你心裏，你把我當做什麽人？”
“當然是好兄弟啦！最鐵的那種！”
“兄弟麽?”李陌星低著頭，小聲問道，“那兄弟和父母，哪個更重要？”
“都重要！”林琪不假思索地回道。
“如果必須要選一個呢？哪個重要？”李陌星話語間不依不饒，這讓林琪感覺十分奇怪。
“陌星，你怎麽了？”
“回答我……”
“嗯……”林琪沉思了一下，認真地道，“我覺得二者之間沒有任何可比性，就好比拿著甜的蘋果和酸的橘子，去比較它們兩個哪個更苦一樣，這.……這根本就沒法比的嘛。”
“沒法比麽.……”
“總之，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兄弟們也是，我爹也是”林琪舉起酒瓶，似乎看透了李陌星的煩惱，他頓了一下，語氣漸沉，道，“倘若有人硬要我在父母和兄弟之間做出生死抉擇的話，我.……我想我會殺了那個人……”說完，林琪一仰頭，便要將酒往嘴裏灌。
就在這時，一隻手飛快地伸了過來，在酒水即將倒出之前，堵住了瓶口。
“別喝.……”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