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二十六章 初時不願入局道，轉眼已是局中人
“我的父親？”
白梓殤眯著眼，低聲喃喃道。
自他記事起，便已沒了父母，父親和母親這兩個詞，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種陌生的奢望。
他不知自己父母的一切，包括名字，他隻知道，殺死自己父母的，是卡拉布山脈中的一頭弑獸。
寸呂老頭伸手撫了撫白梓殤的天靈蓋兒，用悲哀的語氣說道：“這，都是問天法的錯啊，若是放在阡臨，徐有道斷不可能有如此勢頭，他的那些靠威逼利誘得來的地契，也肯定會被公家沒收。”
“問天法……麽？”
“是啊，明山之戰的弊端，已然浮現，它所誕生的問天法，也難平世間。”
白梓殤抽了抽鼻子，搖了搖頭，道：“我不曉得這法那法，也不曉得什麽戰爭，我隻知道，是弑獸殺了我的父母……至於那徐家，若要收我，便來吧……”
說完，白梓殤掙開熊七柳的懷抱，往家裏走去。
“孩子！去大娘家吃飯！”熊七柳忙站起來喊道。
白梓殤擺了擺手，沒言語，徑直離開了。
熊七柳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擔憂，她望向老頭，側身行禮問道：“寸呂先生，梓殤這孩子為徐有道所不容，可如何是好？我斷不能讓他殞命，否則怎對得起他的父母啊？”
老頭抬手笑道：“放心吧，這孩子，有林家護著呢……”
……
傍晚，太陽剛落，李家竹樓外，端立著一個少年，少年負手而立，側對斜陽，好似正望著眼前的歪脖子樹。
又好像，望的是少女的窗戶。
這些都不得而知，能瞧見的，隻是少年幽深的眼神，似是在沉思著什麽，落日餘暉下，他的影子直勾勾打在竹籬上，饒是漆黑如斯，卻都不及其腰間玉佩來得深邃。
竹樓內，則是傳來紫瞳清脆的聲音。
“哥！起床啦！”
“你都睡了一下午啦！我和爹飯都吃完啦！”
“再不起床！月亮就照屁股啦！”
“.……”
“丫頭.……沒大沒小……”
李陌星嘟囔了一句，睜開睡眼，瞧見妹妹雙手撐在床沿，甜甜地笑著，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看。
“哎呀還早著呢，我再睡一會兒！”
李陌星鋪蓋一扯，翻了個身，又蒙頭大睡。
“哥！”
段紫瞳氣呼呼地喊了一聲，跑到床的另一麵，用力拉起被子，把頭伸進去，湊近李陌星喊道：“外麵有人找你！”
“誰——？”
李陌星拖著長音，不耐煩地問道。
“是林栩哥哥！”
“林栩！？”
李陌星一驚，“撲通！”一聲翻滾下床，煞白著臉，拉過段紫瞳問道：“再說一遍，是誰？”
“就是林家的三少爺，林栩哥哥呀！”段紫瞳舉起右手，伸到李陌星麵前，燦爛笑道，“喏，你瞧，這是林栩哥哥剛才送我的手鐲。”
李陌星定睛望去，隻見段紫瞳青藕般的手臂上，儼然戴有兩副手鐲，形狀色澤如出一轍，一看便是獻筍大會上獎勵給前三甲的獎品。
其中一個是慕容采潔送的，那另一個.……
當真是林栩！
“紫瞳！上樓去！我若不叫，不許下來！”
“嗯？怎麽了呀？”
“聽
我的便是！”
囑咐完，李陌星並沒有去見林栩，而是直接往後院跑去。
他一推開後院的門扇，便驚恐地發現，盛裝屍體的手推車，竟不見了蹤影。
“爹！咱家運麥子的木馬呢？”
（在阡陌與蠻荒中，沒有“車”這個詞，木製的手推車，叫做木馬，為方便大家理解，旁白仍以“車”命名。“車”一詞不會出現在對話中。）
李青山正在旁邊劈柴，聽見兒子問，放下手中的斧子，起身道：“方才有人出高價將咱家木馬連同上麵的柴火一並買了去。”
“.……”
李陌星踉蹌了一步，感覺天好似塌了下來。
李青山往屋裏瞥了一眼，湊近小聲道：“屍體處理得如何？”
“屍體.……”
李陌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費盡心思藏好的屍體，卻被自己的父親親手給送了出去。
一旦被發現，謀縣必定會派人來查。
就在這時，父子身後傳來一陣聲音。
“陌星，原來你在這兒啊。”
“嘎！？”
父子倆轉過身去，正見林栩站在門口，靠著後門扇，嘴角吟吟含笑。
“我在外麵等你半天了都.……”見二人不說話，林栩信步上前，拍了拍李陌星的肩膀，然後對李青山抱拳行禮道，“晚輩林栩，未經允許私自入室，還請李叔叔原諒。”
“額……不.……不礙事，不礙事.……”
“爹，你去廚房幫我把飯熱下，我餓了。”
李青山聽出了兒子支開自己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警惕地看了林栩一眼，往屋裏去了。
見父親走後，李陌星帶著林栩出了後院，至一僻靜去處，開門見山地道：“我希望你告訴我，買我家木馬柴火的，是你的人。”
林栩一笑，點頭道：“沒錯，是我們的人.……”
“所以，你這次來，是威脅我的？”
“威脅你？威脅你什麽？”
李陌星眉頭一皺，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既然找人買走了我家木馬，必是知道裏麵裝的什麽。”
“知道是知道，可我已經幫你處理掉了，如何再威脅你？鷹門之眾，本就多孤身孑立，隱姓埋名之徒，如若沒了屍體，這人便好似從人間蒸發，不怕人查。”
“威脅我和爹的，是鷹門！？”李陌星吃驚道。
鷹門是阡陌之上，最大的私立情報組織和暗殺組織，門徒遍布四野，但凡飛鳥所及之處，皆有鷹徒蹤影。
“沒錯，你爹是知道這件事的，他沒告訴你？”
李陌星點了點頭，道：“那我今日打的黑鳥.……”
“那是鷹門的八千棋鷹！”
“果然.……我在文學課上聽先生談起過，鷹門孤敖嶺，養棋鷹八千，黑鷹白鷹各四千，皆弑獸也。
棋鷹眾，體型甚微，身姿縹緲，細羽廣翅，鉤喙利爪；其黑鷹具靈，能聽人言，會說人語，通人情，懂人規，行人事，傳人令，日行八百，不倦不怠；其白鷹桀驁，五官甚通，五感甚敏，視微塵，聽微鳴，聞微息，觸微容，銜微木，可辨天下之不辨，尋天下之難尋，背負青天，日行千裏有餘。”
“你這倒數第三的成績，果然是裝出來的。”林栩笑道，“你說的沒錯，棋鷹就是如此厲害，就你今日打的那隻，放在陰陽市（做見不得人買賣的集市，市集裏，買東西的叫陽客，賣東西的叫陰
客）裏，活的能賣一萬錢，就連死的也能賣個八百錢，八百錢，夠一戶普通家庭吃仨月了。”
“那鷹值多少錢都與我無關，我隻擔心家人的安全，尤其是紫瞳.……”
“李陌星。”林栩抓住他的肩膀，正色道，“問天法是錯的！自今日起，你已入局，既已入局，便必須一條道走下去，不得回頭，直到破局！”
“我……”
“李陌星，你唯有破局，才能保護家人，保護妹妹……局未破，法未斬，你永遠都是一個殺人犯！”
“我……我是殺人犯.……是啊，我現在還是一個殺人犯呢.……”
李陌星垂下了頭，自嘲地笑著。
“我今日來，有四件事，幫你處理屍體是第一件事，除此之外，還有三件事。”
“.……”
見李陌星不言語，林栩自顧自說道：“第二件事，給你提個醒：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跟別人透露半個字，尤其是殺人之事，更不可教人知道！”
“陌星不愚，自是明白。”
“第三件事，我要取回那把匕首。”
“用時隨手丟在了地上，後找尋不見，應是被爹撿了去，你且稍待，我給你取。”李陌星說著便要朝屋裏走。
“等一下！先聽我講完第四件事，不急這一時半刻。”
“事多.……”
李陌星嘟囔了一句，停下腳步，靠著竹籬，靜靜地望著墜落過半的太陽。
“第四件事，是一個任務，我們要你繼續為鷹門謀，借機調查陌都事變與鷹門的關係。”
“難！”
李陌星隻說了一個字。
林栩往前走了一步，也往竹籬上一靠，笑道：“難，不代表沒有機會，屍體雖是被處理了，可鷹門必不會善罷甘休，不出兩日，便會有鷹徒來查，到時候，我們配合你演一出戲……”
“你想找人替我今晨所為？”
“聰明！”林栩誇讚了一句，然後從懷裏取出了一張紙，遞給李陌星，道，“這是計劃，半個時辰內必須熟記焚毀！”
李陌星接過紙，掃了一眼，道：“計劃沒問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講。”
“你們幫我，救我母親……”
“母親？”林栩臉上不經意地閃過一絲疑惑，而後略微思量，鎮定地道，“沒問題，我答應你。”
“你？我要的是你們。”
“.……行！我們答應你。”
“不與他們商量下？”
李陌星心頭感到懷疑，話語間也變得更謹慎。
“不用！”林栩一笑，道，“我回去跟他們說，他們肯定會答應的，這裏我做主，先應了你。”
李陌星點了點頭，道：“那就這樣吧，我答應幫你們，主要是因為我的家人和母親，斬法之事，你們自為.……
在這兒等著，我去取匕首。”
說完，李陌星回屋子裏去了。
……
半刻後，李陌星空著手走了出來。
“匕首呢？”林栩問道。
李陌星抬起頭，注視著林栩的眼睛，眼神裏滿是驚恐。
隻見他張開蒼白的嘴唇，顫抖地道：
“匕首.……不在爹那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