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三十章 徐昌夜逃,酒鬼夜闖,梓殤夜相親
徐昌被關在家裏抄詩集,已經抄了快三天了。
都說詩能養性,可他越抄,心裏卻越亂,《南陽詩集》上原有的“遠去重山風雨搖,陳年廬塞木蕭蕭”,硬是給他抄成了“此去黃泉陌殤路,回把王其屠作狗”,陌是指李陌星,殤是指白梓殤,那王其自然就是林琪了,如此看來,他恨他們怕是恨得很深吧?
是夜,徐昌躺在床上,捧著自己寫的一張張“罵詩”,難以入睡。
此日十二,距離武學課,不過四五天了,徐有道說,他不用跟那些鄉野匹夫一起學武,他會有自己的大師傅。
可他心裏卻並不高興。
他雖然被人們懼怕著,被孤立著,被無故地恨著,可他仍想站在鎮子裏的那些匹夫麵前,告訴他們,別人行的,他徐昌也行!他徐昌就是徐昌,和徐有道那個老東西沒半毛錢關係!
他為什麽這麽恨自己的爹呢?他也不知道,恐怕是從自己娘親瘋掉的那一天,他就開始恨了吧。人說母子連心,並不是假話,徐昌的娘親瘋掉的那一刻,他便隱約覺得,這事兒和徐有道脫不了幹係。
“娘,徐有道不讓我去看您,您還好麽?”
徐昌念著念著,眼淚流了出來。夜漸漸深沉,明亮的月光穿透窗戶紙,刺了進來。
徐昌下了床,走到窗邊,想要把窗戶打開,放月光入室作伴,可那窗戶卻被封得死死的,饒是他使足了勁兒,也沒法打開。
“哼!徐有道這老東西!”
徐昌罵了一聲,正準備回去躺下,突然,一道紫光閃過,那窗戶“砰!”的一聲破開了個大口子,冷風直嗖嗖往裏灌,月光也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入。
“誰!?”
徐昌猛地轉過身,把手掌搭在眉骨上,眯著眼喝道。
半晌,屋外慢吞吞地傳來一陣聲音。
“一個酒鬼罷了!你與其好奇小爺是誰,倒不如去徐有道寢前,看一出好戲。”
“好戲?什麽好戲?”
“你一去便知.……”
丟下這句話,那聲音仿佛兀自漸遠,再也沒了聲響。
徐昌皺著眉,略微沉吟,果斷翻窗而出,往徐有道寢前去了。
……
“徐有道這個點,應該已經和那些女人們睡了吧,到底是什麽好戲呢?那自稱酒鬼的,又是何人?”
懷揣著這些個疑問,徐昌很快來到了徐有道房外的圍牆下,剛到,便聞得一聲稚嫩的叫罵聲:
“哼!徐福不就是你養的狗麽?整日亂咬人,亂搶食!”
白梓殤!?
徐昌一驚,心覺不對,忙把耳朵緊緊地貼在圍牆上。
“咬,便咬了,搶,也便搶了,如何?”
是徐有道的聲音!這惡霸的語氣頗為霸道。
“你!”
“你爹是個害人精,生出你,也不讓人省心,今日,我便行行好事。來人,拉到後麵去,宰了。”
“撲通!”
徐昌被嚇了一跳,不想碰翻了旁邊的水桶。
圍牆內,立時陷入了深深的沉寂,而後傳來一陣厚重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馬上就要從裏麵走出來了。
徐昌腦袋一片空白,聞得門口腳步漸響,轉身便往岔口跑去,沒跑幾步,又聞得李陌星的怒吼聲。
“你們幹什麽!?徐有道!我可在這兒看著!你敢就這樣殺人!?”
李陌星怎麽也在這兒!?徐有道會把他也殺了麽!?
徐昌不得而知,他也不敢去想,他隻顧著逃離那荒唐的地方。
待到轉出岔口時,他鬼使神差地回頭一瞥,正望見一個七尺大漢跟了過來。
那大漢便是他的大師傅,軍統張成。
徐昌第一次覺得這幫人是如此可怕,都是些手上握著人命,掌心沾著鮮血的人。
徐昌,連死人見都沒見過,一瞬間,卻聽到自家的宅子裏,竟要殺人!
他望著漸近的漢子,眼神一凝,吞咽了一口唾沫,轉身鑽進岔口,七繞八拐地逃離了徐府。
這一刻,他深深覺得,徐府不是他的家,而是一個囚禁自己的牢籠,亦是一個生滿鬼怪的荒塚,寧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也不願枕著牢
籠與荒塚間的金繡玉枕……
“不……不要殺我……我還不想死.……”
白梓殤被綁在徐府後院的樹上,麵如死灰,眼神呆滯,嘴唇隱隱泛白。他顫抖著,膽怯地抬頭看了一眼,幾個凶奴才正站在自己麵前,手裏握著鋼刀,刀口閃著寒光。
那是殺人用的刀,開了鋒,屬兵器,徐有道,已經犯了法。
“小子,忍一忍,我手裏這般好刀,割下腦袋不過一瞬,並不會很疼.……”一個奴才陰冷笑道。
“不要!不要不要!”白梓殤突然聲嘶力竭地大聲喊叫,“求你們了!放了我!饒了我!我再也不搗亂了!我再也不來徐家了!叔叔們!爺爺!祖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喲!開始不還硬氣的很嘛?”另一奴才笑道。
“是我有眼無珠!對不起!對不起!”
白梓殤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終於沁出了一絲淚花,先前的恐懼,竟使他忘記了哭泣。
“求求你們,放了我.……你們去把徐老爺叫來!我跟他說!我跟他認錯!求你們不要殺我.……嗚嗚嗚.……”
似是被白梓殤悲慟且稚嫩的哭喊所打動,那些個奴才們猶豫了,麵露難色道:“小娃娃,你同我們並沒什麽仇怨,我們並非有意殺你,可為人謀,便要盡其事,我等既然選擇替徐老爺沾血,那你今日,便隻能死了.……誰讓你,得罪了那尊大佛呢?”
“大佛?是是是!我不該得罪大佛!你們就替我傳個話,讓我見他一麵,我自己去求他!不會連累你們的!”白梓殤還在掙紮著喊道。
一個奴才搖了搖頭,道:“東邊村子的棕娃子,隻因替一個老奴才求情,煩擾到了老爺子,結果被斬去十指,驅逐回家了……更何況,你被老爺子所厭.……我勸你,還是閉上眼睛,祈禱掉腦袋的時候順利些吧,若是一下沒砍掉,那疼痛就不是一星半點的了。”
“是……麽?”
白梓殤終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在龍陽境內,弱者,便隻能如此受人擺布麽?問天法下護的,到底是誰?明山之戰所帶來的和平,為何充滿了猩紅的血氣?法.……真的還在麽?
白梓殤嘴角一揚,笑了。
他低著頭,認命般地把脖頸伸出去,口齒間發出淒厲的慘笑聲。
“嘻……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哪怕涎水從口角直流到地上,也完全不以為意。這笑聲,讓手握鋼刀的奴才們,心底一陣陣發怵。
“莫要耽擱,趕緊宰了,丟進地牢喂那畜生!那畜生該餓壞了吧……”
說完,近點的奴才提著鋼刀,走到白梓殤身邊,先是習慣性地扭了扭脖子,聳了聳肩膀,而後將鋼刀高舉過頭頂,準備要砍。
“轟隆隆!”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炸響了一道驚雷,帶著滾滾烏雲襲來,遮住了清風明月。
白梓殤不甘,內心憤慨,仰天長嘯:“陌都長生宮的雜碎們!我去尼瑪的明山之戰!去尼瑪的四十七平亂功臣!去尼瑪的問天法!!!”
“轟隆隆!”
又是一道雷響,蓋住了白梓殤的怒吼,似乎就連老天爺都在嘲笑他。
奴才嘖了嘖嘴,熟練地喊道:“儂個八西死妖子內!老子姓王名七寸!下了底哈!有個種的上來尋老子!教你氣兒莫得有,魂兒倒著走.……呐頌愣!上路嘍!”
喊罷,便揮著鋼刀直勾勾地朝白梓殤的頸脖子砍去。
就在這時,天空響起了一聲嘹亮的酒嗝,蓋過了轟隆雷鳴,緊接著,有一黑影從天而降,“砰!”的一聲砸在揮刀的奴才身上,登時給他砸了個七葷八素,暈厥過去。
“何人!?”
另幾個奴才驅刀而指,喝道。
黑影躺在那倒黴奴才的身上,伸了個懶腰,用手抓了抓肚皮,道:“今晚怎麽盡遇到糟心人……”他睜開眼睛,昏昏沉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奴才手裏的鋼刀上,眼角一彎,補充道:“還……還有糟心事兒……”
“放肆!擅闖民宅,你可知罪!?”
“搞笑!擅論吾罪,你可有法!?”
黑影話音剛落,便見身下奴才落在地上的鋼刀泛著紫光,騰地飛起,在徐府後院裏橫衝直撞,隻幾秒,那些個凶奴才皆被擊暈在地,白梓殤身上的繩索也被一刀斬開。
白梓殤愣愣的,失去了繩索的束縛,便要往前倒下去,黑影一瞥,“騰”的閃身間,將其扶在懷裏。
“小奶貓,可還好?”黑影問道。
“.……”
白梓殤無力卻堅定地抬起頭,想要看清眼前黑影的容貌,可無奈周遭太黑,終是隻看清了個輪廓,輪廓若何,他倒也說不真切,好像,挺帥的.……
黑影嘴角一揚,把鋼刀插在樹上,用手指在上麵歪歪扭扭地書下“殤大俠”三個字,而後抱著白梓殤飛躍出了徐家大宅。
“嘩啦嘩啦.……”
方才還月明星稀,轉眼間便大雨傾盆,黑影抱著白梓殤,穿梭在煙雨朦朧的小鎮街道裏。
“你……到底是誰?”白梓殤心有餘悸地問道,聲音細若蚊吟。
“本小爺麽?你猜。”
白梓殤一聽,別過頭去,眼眶濕潤,道:“沒心情……我.……我感覺我特沒用,特窩囊,特丟人.……”
“不想死,有什麽丟人的?”
“可我就是覺得丟人。”
“小奶貓覺得丟人,改天咬回去唄!”黑影輕聲說道。
白梓殤從黑影的懷裏掙脫出來,疑惑地道:“你為什麽要叫我小奶貓呀?我又不認識你.……”
黑影嘴角一揚,道:“因為你是小野貓的弟弟呀。”
“小野貓?”白梓殤愣了一下,“你說的不會是我姐姐吧?你認識我姐姐!?”
黑影點了點頭。
“我姐姐在哪兒?”
“不知道……”
“你不是認識她嘛?”
“誰說認識就一定知道在哪兒?小爺若知道她在哪兒,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白梓殤一愣,停下腳步,低著頭,一動不動的。
“怎麽了?”
黑影轉身,問道。
“你今日若不在這裏,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就死了。”
黑影先是一驚,而後猶豫了片刻,低沉道:“是。”
白梓殤輕輕抽了抽鼻子,走到黑影的身邊,小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問道:“大哥哥,你到底是誰?能告訴我麽?”
黑影從身後取出來了一個酒府,遞給白梓殤。
白梓殤接過酒府,仔細撫摸著。酒府重約八斤,長九寸,寬四寸,月牙形,驟雨衝刷下,那酒府摸起來頗具質感,其表麵上,雕刻有許多奇奇怪怪的紋路。
“轟隆隆!”
一道雷光閃過,白梓殤方才得以看清,整個酒府呈現出一種深沉的猩紅色,紅得發紫,紅得滲人。在酒府正中,雕刻有一些奇特的花紋,花紋蔓延處,赫然出現了一個大大的“霜”字。
“酒府凝霜!?你是東陵醉月!?”
白梓殤驚訝地張大嘴巴,站在自己身邊這位,竟是聽吟遊官講述了千千萬萬遍的七醉拳東陵醉月!
黑影勾起手指,抬了抬白梓殤的下巴,笑道:“何至於如此吃驚?”
“您是大英雄,是龍陽禁衛東場教頭,還是.……還是我最崇拜的人,我當然吃驚啦!”
黑影一笑,取回酒府,道:“走吧,送你回家。”
“家……沒有姐姐,哪裏是家?”
“男子漢了,不要成天念著自己的姐姐,得要快些長大。”黑影悠然道。
“我若回去,徐有道必會再來殺我。”
“放心吧,林天賜三日便歸,他歸來後,那徐有道無論如何也殺你不成。”黑影摸了摸白梓殤的腦袋,道,“這三日,小爺陪著你。”
“那……我想問一個問題。”
“講……”
“東陵前輩,您.……娶親了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