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二十九章 醉酒鬼林中攔路,徐有道府內殺人
挨到醜時,李陌星和白梓殤才動身出發。
月,格外明,兩個少年的心,卻十分陰沉。
他們在稀疏的林子裏穿梭,不緊不慢地朝徐家摸去,此時,人們大都已經入睡,隻有個別做夜活的家戶,燭光還在閃爍著。
像是徐家那種大戶,燈光是徹夜亮著的,要摸進去,萬萬急不得。
兩個少年沿途無話,待到出林子時,突然聞得一聲嘹亮的酒嗝,緊接著,便有一個黑影從天而落,砸在少年們的麵前,擋住了去路。
“媽呀!”
白梓殤像是見了鬼,被嚇一跳,一把拽住了身後的李陌星。
黑影口中哼哼唧唧,平躺在地上,肚皮一起一伏,兩隻胳膊伸得直直的,好似是在伸懶腰。月色下,他那不甚清晰,卻又棱廓分明的門麵上,散發著濃厚的酒味兒。
李陌星倒還算鎮定,他把白梓殤往身後拉了拉,抱拳道:“閣下不是本鎮人吧?敢問……”
“嘔——”
李陌星話還沒說完,那黑影突然翻了個身,兀自嘔吐起來,確切地說,是幹嘔,因為他什麽東西都沒有吐出來。
“這是個人?”
白梓殤確定那黑影不是什麽鬼怪後,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撿起了一塊兒石頭,朝那黑影撲了過去。
“梓殤!且慢!”
這句話,喊晚了,白梓殤已然奔至黑影身邊,緊握著的石頭照著麵門直接砸了下去。
就在這時,那黑影腰盤猛地一頂,直勾勾地立起身子,躲開了白梓殤的攻擊,而後轉向李陌星,張開嘴,酒氣彌漫。
“雜碎!觸我晦氣也不挑時候!”
白梓殤罵了一句,將手裏的石頭掄圓,又複照著黑影砸去。
“嗝!”
那黑影打了個嗝,兀自前倒而下,竟直接靠在了李陌星的身上,同時再一次躲過了白梓殤的進攻。
李陌星眼中驚愕,正待將其推開,那黑影卻使勁兒在他腰上點了點,然後身體一軟,貼著李陌星的身體,滑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小……小爺不過喝了點兒麻汁兒(指酒),從樹上墜了下來,也是罪麽?”
“嚇到了我,便是罪!”
白梓殤蠻不講理地喊著,又要上去打,這次,李陌星把他拉住了,小聲道:“此人來曆不明,莫生事端,咱們先離開再說。”
白梓殤點了點頭,衝著黑影喊道:“酒鬼莫要讓我再撞見!否則打爛你的琵琶骨!”
黑影一聽,身軀猛地顫抖了一下。
白梓殤丟了石頭,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方才隨李陌星往林子外走去。
少年們走後,黑影爬了起來,靠在樹上,從身後取出一個彎月似的酒府,兀自飲了一口,而後望向少年郎的背影,笑道:
“像……真像……”
……
徐家,不好闖。
徐家有大宅,坐落在鎮子西北,燈火通明,徹夜不絕,宛如一個小小的鬧市,其內從人奔走,頗為忙碌。
李陌星和白梓殤躲在牆下陰影處,商量著對策。
“鷹好找,徐福搶鷹,不過是為了鷹肉,去廚房便能找到,隻不過.……”李陌星頓了一下,道,“你的那短弓,不知道他會放在哪裏。”
白梓殤抿著嘴巴,搖了搖頭,表示也不知道。
“短弓雖不是玄金門所產,可也算兵器,問天法有雲:‘龍陽境內,不得囤積兵器,論吳氏度量法,囤積百斤,牢獄三載,沒收財產五成;囤積半千,牢獄餘歲,沒收財產全部;囤積千斤,罪死,三世不得入都!’
想那徐有道當年吃了問天法的好處,也必是知道問天法的底線,徐福定不敢拿問天法的底線去觸怒主子,恐怕自己私藏了起來。”
白梓殤點了點頭,認為李陌星分析的很有道理,於是開口道:“那等會兒進去,你去廚房找你的鷹,我去徐福那裏尋我的弓。”
“行!”
“那麽問題來了,你有辦法進去麽?”白梓殤問道。
“這問題不該問你麽?”李陌星錯愕道。
“問我?我又沒闖過徐家.……”
“你沒闖過!?”李陌星猛地站了起來,擔心暴露,又複蹲了下去,壓低嗓子道,“就前段時間,你不是說你把人徐家的種豬全給閹了麽?”
白梓殤苦笑了一聲,一巴掌拍在李陌星的後腦勺上,罵道:“你莫不是昏了頭腦?如徐家這等大戶,豬會養在宅子裏!?我那天是去謀縣尋姐姐,撞見了徐家在苦田北邊置辦的豬圈,方才順手給閹了的.……”
“.……”
白梓殤見李陌星雙手捧著臉,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了,便用力搖了搖他的肩膀,道:“陌星?陌星?你怎麽啦?”
李陌星深吸了一口氣,用盡量平淡的口氣,說道:“我……我在想辦法.……”
若辦法好想,那便極好,可問題是,徐府,很不一般。
想當年,徐有道趁著戰亂收地契,得罪了不少人,他怕有人報複,於是花大價錢請人按照南方青瓷念的格局,建造了徐府,整個府宅,四縱五橫,密不透風。房頂鋪的是荊棘瓦,外牆塗的是沸水堿,府宅兩門,日夜布滿了看守,若有人硬闖,他們便會立刻拉響震鈴。
清水鎮內自很早起便流傳著一句民諺:飛燕不窩徐家瓦,鬣狗不洞徐家牆。這說的,正是徐宅。
就在李陌星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辦法的時候,突然瞥見一道紫光閃過,扭頭看去,隻見後門門口,剛才還生龍活虎站在那裏的四個看守奴才,皆是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李陌星愣住了,他先是朝四周望了望,然後拍了拍白梓殤的肩膀,手指指著後門口地上躺著的四個人。
白梓殤一看,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道:“你……你幹的!?”
“不是。”
“那他們.……”
“梓殤,你有沒有看到一陣紫光閃過去?”李陌星認真地問道。
“紫光?沒有看到……”
“沒有麽?”
李陌星叨咕了一聲,又陷入了沉思。那四個看守奴才無故倒地,必有蹊蹺,怕是有外人躲在某處盯著他們,且還不知道這些個外人的心思,是好是壞。
“陌星.……這.……這不是你幹的,還會是誰啊?”
“不知道。”李陌星如實道。
“那咱們還進去麽?”
李陌星想了一下,道:“且不管是誰幹的,咱們隻管進去辦事兒,若被逮著了,問起來,就說來時看守已經倒地,咱什麽也不知道。”
“這.……行麽?”
“那我問你,你有本事一下子撂倒四個壯漢麽?”
“沒……”
“那不就得了,況且,我等此番進去,一定要小心,萬萬不能被抓住!否則,少不了麻煩事兒!”
“行!”
白梓殤應了一聲,率先貓起腰,從後門溜了進去。
李陌星不甘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跟在白梓殤後麵,也溜了進去。
徐府實在是太大了,橫七豎八的盡是岔路口,兩個少年從來沒進過徐府,闖起來也少不了磕磕絆絆。
“這破宅子,修這麽大,給鬼住麽!?”
白梓殤小聲埋怨著,又走到了一處岔路口,如此,便犯了難,他已經走過七八個一模一樣的岔路口了,不知該如何選擇。
李陌星上前一步,觀察了一下,說道:“聽老長輩講,徐有道十幾年前,從南方找來了一個奇怪的工匠,工匠青衣,綠巾,應是從影閣而來,仿著青瓷念的格局造了這棟宅子。”
“你咋知道那麽多?”
“誰讓你文學課不好好上?”李陌星白了他一眼,繼續分析道,“青瓷念外剛內柔,外用八部重土炮製,內仿古岔六十四門,這宅子,最多用了十二門,卻已然如此難闖,可想青瓷念……”
“別再可想啦!你就告訴我,該怎麽走?”
“我們從後門進來,過幾個岔口了?”
“七個,眼下這是第八個。”白梓殤記得倒還挺清楚,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入遇三岔,往左,遇二岔,往右,遇二岔,往右,遇三岔,往中,遇二岔,往左,遇二岔,往左,遇三岔,往中,便到這兒了。”
李陌星蹲下,一邊用手指在地上劃來劃去,一邊小聲分析道:“徐府後門在北,入門往南,見三岔.……”這樣過了一刻鍾,就在李陌星臉色逐漸開朗,快要想明白的時候,一個高大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們身後。
月光,也被這身影擋了去。
“梓殤,讓開些,你擋著光了.……”李陌星埋怨道。
“.……”
身後無聲。
“梓殤?”
李陌星狐疑,剛扭過頭,便見一七尺大漢,身著盔甲,肩戴披風,端立於身後。
他那水桶粗的右臂,正環著白梓殤的脖子,將其禁錮在胸前。白梓殤因此氣短,臉色憋得通紅,身軀僵硬,發不出一點聲音。
“梓殤!”
李陌星怒
喊了一聲,便要衝上去,誰知那大漢跟捉小雞似的,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輕輕鬆鬆地提了起來,高舉過頭頂。
“小賊,哪裏來的?”
那漢子仰起臉,李陌星方能看清其麵容模樣。漢子七尺身材,凶神惡煞,矮鼻子,厚嘴唇,滿目寒光,眼皮底下藏有無盡的貪欲和狡猾,他身著滿綠鑲金鍍絲戰甲,腳踩覆雲靴,肩上的灰色披風正無力地耷拉著,看起來好久沒洗的樣子。
“難道.……他就是徐家不教人知道的外來客?”
李陌星想著,開口道:“我們是徐府裏麵的人,放我們下來!”
“小賊!莫不是欺我愚鈍?”漢子並不蠢,他惡狠狠地說道,“哪有府內人蹲這兒分析岔路的?且隨我去見徐胖子!”
說完,便提著兩個少年,從岔口左道去了。
一路上,李陌星不斷用力拍打著大漢的手臂,卻跟撓癢癢似的,無濟於事。
那大漢直接將他倆帶到了徐府最深處,徐有道的寢室前麵。
“咳咳!”
“哎呀!老爺……”
寢室裏傳來徐有道的咳嗽聲,還有女子的嬌媚聲。
半晌,門開了,一個肥胖的身軀走了出來,穿著白色絲綢中衣,臉上布滿了倦色。
“夜闖者,就是他倆?”
徐有道指了指李陌星和白梓殤,沙啞著喉嚨說道。
漢子“嗯”了一聲,插著腰,道:“夜半出恭,聞得邊角有人竊語,前去查探,便得此二賊。”
徐有道點了點頭,對著少年郎,道:“你們兩個,把頭抬起來.……”
少年們咬著牙,低著頭,一動不動。
漢子哼了一聲,移步到他們身後,一手拽住一簇頭發,往後拉去,強迫他們抬起頭。
“哼!果然是白家的.……還有……李陌星?”
徐有道既驚,又不驚,驚的是李陌星,不驚的是白梓殤。
“你二人如何進的我徐家?”
“.……”
二子沉默不語。
“你們深夜造訪,有何事?”徐有道繼續問。
白梓殤瞪了徐有道一眼,道:“來看看徐大老爺是怎麽管理自己家狗的!”
徐有道眯了眯眼睛,道:“狗?我徐家不養狗,狼,倒養有不少。”
“哼!徐福不就是你養的狗麽?整日亂咬人,亂搶食!”
“咬,便咬了,搶,也便搶了,如何?”
“你!”
白梓殤怒火中燒,剛要奮起,卻被旁邊的漢子給按了下去。
“你爹是個害人精,生出你,也不讓人省心,今日,我便行行好事。”徐有道拍了拍袖袍,道,“來人,拉到後麵去,宰了。”
“撲通!”
圍牆外傳來水桶打翻的聲音,徐有道眉頭一皺,朝漢子使了個眼色,漢子會意,轉身出去了。
另有幾人,朝著白梓殤慢慢圍了上來。
白梓殤臉色蒼白,他往後退著,後背抵在了牆上,眼裏失神,口中喃喃,道:“宰……宰我?他們真的要殺我……他們真的敢殺我……我今日.……便要死了麽?”
李陌星聽白梓殤說了白天的事,本以為徐福玩笑話,不想竟是真的,這麽一來,豈不是他害死了白梓殤?
“你們幹什麽!?徐有道!我可在這兒看著!你敢就這樣殺人!?”李陌星吼道。
徐有道冷笑著,道:“我方才說過,狼,我家養有不少,狼殺人,是不會留下把柄的……你們幾個,還不快點兒!?事情給我辦幹淨了!”
“是!”
眾人應著,撲上去將白梓殤五花大綁。
李陌星心裏一沉,臉色驟冷,隻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吐納間,行氣於臂,而後一拳打在一個奴才的身上。
然而,那奴才竟毫發無傷!
“什麽!?”
李陌星驚愕,行氣於臂,應有千斤的爆發力,如今打在一個小奴才身上,卻不痛不癢?
“老爺,這小子怎麽辦?”
那奴才鄙夷地望了李陌星一眼,問道。
“李家與我無怨,沒必要殺,且打暈了去,等白家餘孽處理好後,丟出門外即可。”
“徐有道!你……”
“砰!”
李陌星話還沒說完,腦後便吃一重擊,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