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江湖,與廟堂
退朝後,寧淵喊住準備起身離開的夜宸:“王爺,請留步。”
夜宸轉頭看著他,倒也沒有再露出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
——對未來的老丈人還是恭敬有禮一點的好,尤其是這位老丈人還是文淵閣首席大學士,想來肯定是欣賞彬彬有禮的有為青年。
他微微一笑,走向寧淵,恭敬地行了一禮。
“不知大學士喊住本王有何要事?”
寧淵看著麵前年紀不大卻權勢巨大的青年,心情非常複雜。
他知道這位外姓王爺與自己的女兒交情匪淺,但他的赫赫軍功也讓他在朝中的地位相當尷尬。
他輕輕咳了一聲,道:“咳咳,多謝王爺方才替下官說話。”
夜宸依舊是笑著:“大學士這是哪裏的話,這件事從頭到尾不過是欲加之辭罷了,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得通。”
他的笑意漸漸加深:“除非他們刻意地不去想。”
寧淵歎了口氣:“下官雖然不參與權勢之爭,但並不代表對朝廷之中陣營派別一無所知。”
“這一次隻是慕尚對我寧家的第一步挑釁,但背後真正是誰在對誰動手呢?”
寧淵與夜宸相視,兩人麵上都露出了諱莫如深的表情。
不管在外人看來有多麽不靠譜,但寧家和慕府確實是因為兩家小輩才開始了在朝堂上的角力。
但在真正的有心人看來,這是兩家在朝堂上深度角逐的開始。
——隻有百足之蟲,才能死而不僵。
現在朝堂之中的勢力分布幾近明朗,很多大臣也開始站隊,但寧淵從來不曾在朝堂勢力這種事情上上過心,現在站隊未免顯得太過蹊蹺,二來,現在的局勢並不固定,換句話說,天有不測風雲。
誰也不知道今天的儲君會不會是明天的階下囚,隻要他們還沒有坐上那個位子。
“與其在那些未來的變數身上下賭注,還不如找個穩贏的下家,夜王爺您說是也不是?”
寧淵看著麵前鮮衣怒馬的少年王爺,眯著眼睛問道。
夜宸麵上又浮現出那種懶懶散散的笑意。
“大學士,這話可不能亂說,一個不好可是會招來滅頂之災的啊。”夜宸眼裏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更何況,小王不過是個外姓王爺,一代皇帝一朝臣,軍功這種東西,隨時都可能不算數的,大學士何以見得小王是那注不輸的賭注呢?”
寧淵搖了搖頭:“下官所言,並非指那個至尊的位置。下官也相信夜王爺並沒有那個意圖,下官賭的,是整個寧府的未來。”
久在文淵閣研讀聖賢書的老臣負手在後,常年浸淫文字之中的雙眼遠目眺望朱紅的宮牆。
“這個禁宮太壓抑了,拋開這層華麗的外觀,它跟數裏外的天牢也並沒有什麽區別。”
夜宸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寧淵道:“處廟堂之高便能盡享榮華富貴,盡享權勢帶來的快樂,背上背的是一族的性命和榮辱;處江湖之遠,享受的是詩酒年華,輕劍快馬,背負的是俠義恩仇。世人大多認為二者其一便是最好,然而.……”
他那雙被文字洗滌多年的眼睛突然變得深邃起來,看得夜宸心裏隱隱一驚。
“老臣認為,進可近廟堂,退而行江湖,這才是最好的選擇,不知夜王爺是怎樣認為的?”
這時,夜宸臉上那些漫不經心的笑容已經完全褪去了,顯示出一種超過他年齡的認真和滄桑來:“小王冒昧問一句,這些事情……大學士從何得知?”
寧淵突然微微地笑了。
“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呢?或許老臣近廟堂之前,也曾縱劍江湖也未可知啊!”
“深藏不漏啊,”這日回絕了一切朝堂事務的夜宸,又一次翻窗進了寧楚若的閨房。
“本王現在才算是信了那句所謂的‘大隱隱於市’啊!”
寧楚若見他一臉感慨的樣子,忍住想要嘲諷他幾句的衝動,轉而談起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我沒記錯,父親的確是有很多來自江湖的朋友,因為父親極其喜愛古籍和各地誌異傳說之類,所以他的那些朋友會時不時地給他送些書來,換一頓好酒。”
夜宸好像被她這句話勾起了興趣:“哦?說來聽聽唄?”
寧楚若白了他一眼:“我到哪兒知道去啊?爹爹那些江湖朋友來去如風的,說來就來,一點禮貌也沒有,虧得我父親常年有好酒備著,不然說不準鬧幾次笑話了呢。”
夜宸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是不是還不留名號,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寧楚若道:“對啊,小時候我還跟爹娘睡的時候,都差點被嚇哭……”
“哈哈哈哈哈!”夜宸忍不住捧腹大笑。
寧楚若紅著臉上去打他。
等夜宸笑夠了,他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對寧楚若說:“楚若兒,你知道為什麽你父親的那些江湖朋友來去如風,不願留下姓名嗎?”
寧楚若的小臉還紅著,她搖了搖頭。
夜宸緩緩說道:“因為江湖和朝堂是不能兼顧的。”
“為什麽?”寧楚若不解地問道。
夜宸說:“因為朝廷遵守的是法規條律,而江湖中奉行的卻是道義,兩者互不相幹還好,一旦有了交集,大多情況下就是衝突。”
“但是這些江湖人還會怕衝突嗎?”寧楚若依舊不明白。
她雖然沒有接觸過江湖,卻對這個概念有著青年人該有的好奇和一點點的憧憬。
夜宸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伸手過來點了點寧楚若的鼻尖,語氣溫柔:“傻若兒,刀劍衝突,他們自然是司空見慣的,但法律和道義,往往是互不相容的。”
他伸手在寧楚若唇前虛虛一檔,輕聲道:“這互不相容不一定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但衝突的後果一定是誅心之痛。”
他的神情溫柔,但眼裏卻有一絲傷痛和迷惘。
寧楚若看的分明。
她開口道:“那你呢?”
“父親會跟你說那番話,不就是因為他知道了你在朝堂和江湖皆有涉足嗎?”而且聽父親話裏的意思,還並非隻有涉足這麽簡單。
夜宸感受著溫熱的氣流隨著她開口,輕輕撲拂在自己的手指上,仿佛春天飄落的梨花瓣,一時間有些心襟動搖。
他開口道:“你想知道嗎?”
寧楚若一愣:“什麽?”
夜宸移開放在她麵前的手指,道:“你想一觀江湖道義,執劍縱馬嗎?”
寧楚若愣住了。
她自幼生長在深宅內院,上一世出閣之後更是進入了深宮,根本就和江湖無緣,更別提行走江湖這種隻出現在話本和戲劇裏的事情了。
“還是算了吧,江湖險惡,我的楚若兒還是在閨中好生待嫁吧~”
夜宸見她猶豫,便率先開口,為她解圍,也為自己掩蓋了些許的失落。
“為什麽算了?我想去看看的。”
夜宸驚訝抬頭:“楚若兒,你、你說什麽?”
寧楚若道:“想去看看阿,想去看看你說的執劍縱馬是種什麽樣的生活。”
她刻意忽略麵頰上的一縷薄紅,故作嫌棄道:“你這個樣子,嘴賤又傻還耳背,怎麽在江湖裏行走啊?”
夜宸知道她隻是不好意思了,便笑道:“所以才需要一位像你這樣聰明機敏的賢內助啊!”
“走開!”寧楚若紅著臉趕他。
兩人互相打趣了一陣,寧楚若忽然說:“但是在我跟你去行走江湖之前,我要先確保寧家一家的安全。”
夜宸不接話,隻靜靜地看著她。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我剛才沒有在敷衍你。”寧楚若說這話的神情很是認真。
她說:“小時候,二哥被送到群英山上學武,每逢佳節才能回來看看我們,他會跟我講很多很多故事,關於他的師門,還有江湖。”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對江湖有了興趣了。”
前世,她從沒想過踏足江湖,總以為豪門深宮才是她該生活的地方;重生之後,更是覺得這深宅大院就是她要搏命的戰場。
可是經曆過之前父親逼迫兩位兄長入朝的爭執,她忽然發現了自己思維和眼界的狹隘。
前世她的悲劇皆源自於權勢二字,如果這一世她徹底遠離這個充滿勾心鬥角的朝堂和宮廷,是不是就能更好地保護這個家了?
她不確定,如果選擇錯誤,她也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有補救的機會,但她能肯定的是,上天不會再給她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所以就算她對那個俠義為先的江湖充滿了好奇和憧憬,她也必須先保證寧家一門上下的安危。
她看著夜宸,後者正一臉驚喜交加地看著她。
“無賴夜宸,你在入朝為將軍之前是幹什麽的?”寧楚若忽然問道,“難道說,你以前是行走江湖的?”
夜宸被她的話逗笑了。
“楚若兒,或許你應該說是縱橫江湖,畢竟像本王這麽英俊又強大的人,到哪裏都是縱橫捭闔的主兒啊。”
寧楚若白了他一眼,並不搭理他。
夜宸笑著說:“楚若兒,你有沒有聽說過夜闌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