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宮
她怎麽忘記了,一夜纏綿,花紅柳綠,所有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頹然坐在地上,整個人像霜打過的茄子一般,沒有半分精神,慕尚不讓他們見麵,可卻說的對,如今她根本不敢去見他,也不敢,她這般樣子,有什麽臉麵見他。
看著廂房裏紅的窗,青澀的酒,目光一冷,白生生的手將桌布扯下來,一時間,桌子上的茶水,點心,水果諸多東西混雜在一起。
巨大的響聲傳到門外,采薇嚇了一跳,幾乎奔跑著進來,推門而入,蘭貴妃便坐在狼藉的地上,慌忙過去將人扶了起來,目光中盡是擔憂,“娘娘,您這是怎麽了,何苦作踐自己!”
蘭貴妃卻不起來,目光渙散,雙手自然垂著,突然間,抬手將自己頭上的發釵拆下來,雙目充血一般紅,動作又急又快,似受了刺激一般。
采薇何曾見過蘭貴妃這個樣子,當下便慌了,抓住她的手臂,急忙道:“娘娘,你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如今我這個人不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即便見了他又如何,他還能認出是我嗎?”蘭貴妃臉上全無光彩,頭發淩亂,衣袖翻飛,完全同方才的判若兩人。
曾經的她雖在最底層,過著風餐露宿的日子,可是勝在自由,感情自由,心自由,如今,困頓一虞,她什麽都沒有剩下,僅有的,是她一副殘破的身子。
她怎麽敢對他說,她如今是寵冠六宮的皇妃,怎麽敢說,她在皇上麵前一輾轉承歡,卻在黑暗中獨自垂淚。
她本是一普通人,為何要承受這樣的痛苦,突然間,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把剪子上麵,剪子鋒利的光芒仿佛一根刺一般,落進她眼眸中,一把抓起剪子,目光變的格外冰冷,似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一般。
采薇嚇的臉色刹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接過蘭貴妃手中的剪子,顫聲道:“娘娘,你可別想不開呀?”
“想不開?”蘭貴妃滿臉都是諷刺,目光一寸寸收緊,她若想不開,早在七年前就已經死了,又何苦苟延殘喘這麽久,讓人糟蹋。
即便對方高高在上,是皇帝又如何,她不喜歡的男子,雙手捧了江山送到她麵前都是不屑一顧的。
慢慢抬起眼眸,看著門口後兩盆綠植,雖然鬱鬱蔥蔥,卻沒有半生機,若一直在室內,終逃不出死亡的結局。
“采薇,換上本宮的衣裳,小喜子會護送你上山!”深思熟慮之後,幾乎脫口而出。
采薇一愣,隨即明白了蘭貴妃話中的意思,昨天因著立太子一事,慕尚當天便讓內務府的人送進來凋謝進來的花,於是才有這麽一場出宮之旅。
隻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蘭貴妃不上山,那麽她要去的地方,隻有一個,找那個人,如今那個人在慕府,慕尚絕對不會讓蘭貴妃見到她,更何況,如今她這般樣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去見那個人。
蘭貴妃在宮外並不認識什麽呢,如今,若說她能找的,就隻有一個人。
采薇後背一陣陣發冷,仿佛後背懸了一把劍一般,臉色蒼白三分,慢慢道:“娘娘,此去凶險萬分……”
“采薇,你跟了我多久了?”蘭貴妃慢慢起身,坐在繡凳上,目光空洞,仿佛被抽走靈魂的木偶一般,從她臉上,看不出一分生機。
“七年!”
七年,可以做很多事,大到一場預謀已久的政事,小到輕淺情事,或者一場無邊無際的愛戀。
七年的時間,足可以改變一些事,也可以讓這些事更加曆久彌新,根深蒂固。
蘭貴妃攏了攏耳邊的頭發,目光中盡是盈盈之色,仿佛石子投在鏡湖水麵上,一時間蕩起波光粼粼,美的讓人移不開眼,微子抬眼,又恢複萬千風情,“采薇,你跟了我這麽久,知道本宮想要什麽,本宮忍辱負重這麽多年,如今,再不能忍下去了。”
女人的歲月何其短暫,如花似月的幾年過去,剩下的,隻有垂老之顏。
美人遲暮,她不是沒有耐心,她等不起了,她記不得,宮門口下了幾場雪,她記不得,庭前的牡丹紅了幾次,亦記不得,風吹過幾次她的簾子。
她僅看見的,是緋黃鏡子裏日漸失去光澤的容顏,還有以往烏黑如黑夜的青絲,發稍處漸漸翻灰,不如從前。
她不是沒耐心,隻不過沒時間了而已,女子的芳華轉瞬即逝,若沒有容顏,她還有什麽東西是可以拿去給他的。
采薇掀了掀嘴唇,勸告的話最終沒有說出口,說了七年了,若想放下,早就放下了。
兩人換了衣裳,采薇容貌雖稚嫩,不過身量卻同蘭貴妃差不多,若不看臉,從外貌上根本看不出來。
而蘭貴妃,容貌過甚,如今穿了宮裝,活脫脫一個小宮女,隻不過身上卻難以掩飾其多年來形成的高貴氣質。
肌膚勝雪,粉色宮裝完美勾勒,卻別有一番風韻。
“娘娘,這個樣子能成嗎?”采薇素來穩重,如今生死攸關,忍不住也害怕了起來,怯生生的問道。
蘭貴妃從架子上拿了一頂鬥笠,戴在她頭上,鬥笠是用金銀絲線勾勒而成,上頭的薄紗是京城中著名的薄紗,能避風,能遮陽,卻絲毫不影響視線,隻不過外頭看進去,鬥笠之下人的容貌卻朦朧,大有泰山不見之感。
目光落在雪白的手腕上,瞥見上頭的鐲子,一時間,也褪了個幹幹淨淨,反戴在采薇身上,並叮囑道:“小喜子會為你辦妥,記得,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說話!”
“記下了,不過娘娘,您一個人在宮外,奴婢……”
“放心吧,待會本宮讓小喜子帶一套尋常女子家的衣裳,不會有人認出來的!”蘭貴妃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今她已是孤注一擲,她不可能等下去,她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辦好慕尚托付之事,又要說服寧家丫頭幫助她,下一次同慕尚見麵之際,便是他的死期。
此事若能成,即便一死,能夠見到他一麵,她也心滿意足了,如今殘柳之身,她早就不做什麽奢想了。
隻不過他風華正茂,卻為了自己,忍受了七年的禁錮之痛,如今她已經不確定,對於自己,他是愛是恨。
七年未見,恐怕再深的愛戀都變的不值一提,或者,他早就忘了她的容顏。
若能在相見,他們之間,能否還能回到初見之際,似那般明媚春光,水波湖麵,和著和緩的春風,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待采薇離開之後,她便溜了出去,隻因她的衣裳太過普通,店中人隻以為她是後廚幫廚之人,完全沒有起疑。
出去之際,蘭貴妃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鬆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久別重逢的自由之感,仿佛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呼吸著新鮮空氣。
一路去往寧府,她的心情是歡快的,仿佛帶了無盡的希望,仿佛又回到了同他初相遇那時,連空氣中,都能聞到芬芳之香氣。
隻不過過了橋,她卻看見了赫連逸塵同一男子在亭子中,臉色一變,艱難躲了起來,再不敢往前。
看了許久,也未曾見人離開,用帕子遮了口臉,露了一個頭,隻一眼,她便看見了。
她雖深居後宮,在皇帝麵前一副不管朝堂之事的樣子,實際上,卻深知朝堂風雲變幻之局,如今亭子裏的,正是支持赫連逸塵的一方臣子。
大隱隱於市,赫連逸塵心思也算深沉,如今看來,確是談論立太子一事。
目光落在周圍,方才見到橋兩邊站著兩人,卻是侍衛的打扮,忽的慶幸,方才沒有一時魯莽,衝了過去,否則她的身份早就露陷了。
心突突的跳著,見侍衛沒發現自己,連忙轉身,卻在剛剛轉身之際,撞上了一名男子。
“砰”的一聲,蘭貴妃猝不及防的摔在地上,狼狽極了。
“對不起啊,大姐!”男子一身侍衛服裝,態度卻很緩和,連忙想要將人扶起來。
蘭貴妃搖搖頭,感覺到對方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下意識想要避開,抬眼之際,卻看到對方一身侍衛服,腰間一塊玉佩正是八皇子府中侍衛,而且還是貼身侍衛。
心中一驚,連忙要離開,起身之際,卻被對方攔住了,“大姐,對不住,這是一些碎銀子,算是我給你的補償!”說罷便要將銀子塞進去她手中。
蘭貴妃自然不會接,你推我壤之間,那個侍衛的目光卻落在蘭貴妃修長白皙的手指之上,一切身穿襤褸的窮苦大姐,想想便是靠著雙手吃飯,即便不是如此,也不該有如此之手,這雙手,從哪看都是一雙養尊處優之手。
目光一下子深邃起來,想要看的更加真切,蘭貴妃卻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異常,連忙將手縮了回去。
“大姐家住何處?”侍衛瞥了一眼不遠處亭子裏的兩人,心中有了算計,故而問出這麽一句話。
蘭貴妃一慌,目光對上他的眸子,卻又很快移開,將手中的銀子摔在他身上,突的跑的沒影。
那侍衛看著她的背影,這女子好生熟悉,似在哪裏見過她一般,而且她似會武功,方才落荒而逃的腳力絕不是一般女子有的,隻不過如今情況不容許他大張旗鼓的去追人。
上了台階,對守衛的侍衛耳語幾句,那侍衛點頭,當下便朝著蘭貴妃離去的方向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