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狂風將至（二）
很多記憶，開始的時候，都是美好的，充滿希望與能量。人們總是會幻想，幻想著美好的開始，便會有美好的未來，便會有美好的結局。可是，很多時候，越美麗的東西，越是傷人。所以，一切就這樣錯了！錯的離譜，錯的出人意料，錯得美好盡毀……傷與被傷，無人可以全身而退，總會留下些什麽，哪怕微乎其微。
“方才是你在吹笛子？”
眼前的納蘭臻，平淡無奇的五官，放在人堆裏很難被找到的容貌，卻偏偏有著高貴的氣質，渾然天成的優雅和風度，一襲緋衣被他穿的無比魅惑。走到哪裏都不可能被人忽視……江憶雨從山石上跳下來，站在納蘭臻麵前，
“他怎麽樣了？”
“已無大礙，修養幾日便好了。”
看著腳下風景，納蘭臻笑著說道，
“遠看是座小山，近看卻能俯視群山，真是妙啊!”
“如何能與鬼醫穀之玄妙相比！納蘭，玉姬山很快又會陷入戰火，你留下來還是回去我不會幹涉。不過，你要是選擇來留下來，必須要在我的保護之下。否則，我會讓人護送你回去。”
“你是在擔心我嗎？”
“是！”
納蘭臻詫異江憶雨居然如此幹脆便承認了。片刻的呆滯之後，歎了聲說道，
“我也就來看看你，明日便回穀了。”
江憶雨沉默了一會兒，手拽著衣襟，緊握成拳，輕薄冷清的聲音傳入納蘭臻耳中，進入他的心裏……
“納蘭，雖然我不認識你，不知你為何三番四次救我！但江憶雨這條命，若是沒有遇到你，恐怕早就沒了。我的命有你一半，而我卻不能回報你什麽。要是以前，還有資本談報恩。但是現在，能活幾日不可知，也許明天就死掉了。可我不想死，三年了，心中執念不減反深，不達目的，死不瞑目！如今天下大亂，李昱常說，這不是我的錯，天下早晚都會亂的。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沒有加那一把火，亂世不會來的這麽快，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有罪！一個滿身罪孽的人，汙穢肮髒，不配談報恩二字。納蘭臻，鬼醫唯一的弟子，應該不是你真實的身份吧……不論你是誰？你救我是為了什麽？我都感謝你！任何時候，任何人拿著半環玉佩來找我，能給的都會給，能做到的都會做！除了我的命！因為我要活著，直到在亂世之中達成目的。我說這麽多，隻是想要告訴你，不管你是何身份，是敵是友，我都不會與你為敵，也願你不要與我為敵……”
倒底，你還是知道了！
……
天上劃過一顆流星，落入雲海。鬼醫穀的景色比平常更加煙霧迷蒙，擎奕站在雲海之中，美麗若女子的臉上充滿沉重、悔恨、哀傷……一個銀發老者，不知年歲，一年如一日般過活……穀外之人，隻道鬼醫有起死回生之術，卻唯有他自己明白，用盡一身醫術，依然彌補不了當年一念之差，鑄成今日局麵。
“老夫以為，活著總是好的，總是對的！不想，竟讓你們活得如此辛苦，如此不開心……唉……”
自從擎奕看到江憶雨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造化弄人，一切因果定數，非人力所能左右！隻願蒼天不要那麽殘忍，讓她到死都不知道……
……
江憶雨與納蘭臻下山，一路上遭遇幾波殺手刺殺，每一次，江憶雨吹奏短笛，那些殺手便痛苦不已，抱頭倒在地上。馬車順勢走出深山，走上官道。進入官道之後，再沒遇到刺殺。納蘭臻調侃她心有九竅，什麽都算到了。馬車停在相州府衙，出馬車的時候，江憶雨摘下了麵具，露出清麗的容顏，納蘭臻臉色微沉。二人剛下馬車入府，李昱便慌慌張張走過來，見到納蘭臻行了一禮，便對江憶雨說道，
“宗淼不見了！”
納蘭臻看著江憶雨，明顯疑惑的神情，江憶雨自然明白他是好奇宗淼是誰。
“什麽時候不見的？”
“三個時辰前”
“白啟呢？”
“去找了……”
江憶雨點點頭，與納蘭臻一起進府，李昱雖不解主子之意，但是主子沒說什麽，那應該就是沒事吧……
江憶雨帶著納蘭臻來到了水牢，水牢兩壁上的巨蟒盤桓著，不過蛇身幹癟了很多，黑蜘蛛一隻一隻往地上掉，台階上，過道處散落著許多。水牢深處的黑水中，浮著著密密麻麻一層蟲子。
“水牢是蒼幽然煉製蠱毒的地方。宗淼就在這裏被她煉化，變成了蠱人。”
李昱捧著一個盒子站在水牢門口，得到江憶雨示意，走了進來，將盒子轉交到江憶雨手中。
李昱轉身走了出去，關上了水牢的大門。盒中傳來窸窣之聲，江憶雨打開盒子，兩隻血蟲爭先往外爬……納蘭臻眉頭深鎖，黑水中浮遊之物好像活過來一般，水中響起流水聲。李昱打開水牢大門，江憶雨蓋上盒子，與納蘭臻走了出去。繞過一段窄路，上了台階，走出了水牢。
外麵陽光正好，比之更顯水牢的昏暗陰沉。
“侯爺，納蘭公子請！”
後院涼亭中已經擺好了飯菜和酒，李昱引二人入座，便退到了一旁。江憶雨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
“先幹為敬！”
江憶雨舉杯示意，一飲而盡。納蘭臻見她喝完，亦滿飲一杯。
“與你相識不短，卻是第一次對飲。”
“你我相逢，時機不對。要是早幾年，日日皆可把酒言歡！”
“怎麽，你以前很閑嗎？”
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回想起過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有那麽幾年，不入朝堂，不理國事，終日種花養鳥，閑的很。”
納蘭臻笑了笑，取過江憶雨手邊的盒子，對她說，
“這兩隻血蟲，你還是不要放在身邊的好。”
“納蘭可曾聽說過玉瓊宮禁術？”
“玉瓊宮禁術隻為國師一人掌握，可延長壽命，增加功力。”
江憶雨滿上一杯，酒杯握在指尖轉著,
“延長壽命不過是依靠蠱蟲與毒性藥物罷了，就像蠱人，活著與死了沒什麽區別。之前，我一直不明白，蒼幽然為為何要將宗淼製成蠱人。看到血蟲才明白，宗淼體製特殊，用他的心頭血養蠱蟲，才能養出真正的血蟲。血蟲可迷惑致幻，殺人於無形。同時，也是治愈修習禁術之人的解藥。”
“她製血蟲是為殺人還是救人？”
“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
納蘭臻看著江憶雨，看到她眼底的哀傷與掙紮。江憶雨飲盡一杯，又飲盡一杯……她何嚐不想知道！那些盜賊雖然可惡，蒼幽然用蠱毒控製他們，身不由己。為了找到克製之法，殺了那麽多人……那些人質問她，‘我們已經降了，為何還要殺我們？’彼時，她清醒的看著自己濫殺無辜，為了一己之私，為了救舊友一命，屠殺一城之人……
一杯一杯酒飲盡，江憶雨臉色酡紅，看樣子快要醉了……李昱欲出言勸阻，被納蘭臻阻止了。
“醉一場，也好！總是這麽清醒，太累，也太無趣了……”
“納蘭公子”
納蘭臻拿起了盒子，起身將自己緋色的披風披在她身上……
“這東西我帶走了，告訴她，我會將血蟲製成藥丸，為她所用。李昱，鬼醫給了慕容熙許多靈藥，她醒後若是不適，找慕容熙拿藥便是。”
納蘭臻帶著血蟲離開了……江憶雨醉酒醒來，是一天以後。然而就在她昏睡的一日內，玉姬山局勢再度改變，四國大戰一觸即發！
……
邱楚國戰敗之後，退出玉姬山之爭。原屬邱楚國領土劃入商瀾國版圖，邱楚國師與商瀾國皇帝交換國書，同意割讓領土，不再開戰！然而，一日前，邱楚國突然發兵攻入玉姬山腹地，發國書昭告天下，不為領土城池而來，隻為開采玉姬山腹中之金礦，並邀請其他三國共享財富！玉姬山山腹理論上是東離國領地，實則無城無兵，並不屬於哪一國。可是，不論誰占領了這裏，於玉姬山中三國而言，都是拿後背對著敵人。邱楚國此舉，無疑讓商瀾、北冥兩國不敢一味向前攻擊東離國，需時刻小心背後，給了東離國生機。
白啟把宗淼帶回來的時候，就發現整個大廳氣氛不對，江憶雨臉色不好也就罷了，素來鬧騰的慕容熙也沉默得很，李昱還有些生氣。白啟行禮，江憶雨隻是說了句，“照看好宗淼。”便讓他下去了。
從那日之後，北冥凰不見他！每次派衛將軍前來議事。邱楚國發兵，牽製兩國。一日了，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盟軍主帥沒有絲毫表示……
“啟稟侯爺，北冥國傳來消息”
從侍衛手中接過信件，江憶雨看到信中內容，陰沉的臉色終於放晴……
“李昱，回信太子殿下，他與我所想一致，一日後出兵。”
“是！”
……
北冥國軍營主帳內，龍衛嚴密把守著軍帳，甚至在帳頂上空隱秘處，藏著許多暗衛，將整個大帳保護得密不透風。紅紗帳內充斥著濃重的藥味兒，躺在玉床上的人，身上隻披了一層紅紗，膚色白的嚇人，金色麵具下眼睛緊閉著，朱紅如血的嘴唇血色全無……帳中很熱，從北冥凰身上散發出的熱量……
另一處營帳內，諸葛騫戩與衛將軍商議出兵之事，江憶雨送來的回信就放在諸葛騫戩手邊。太子閉關幾日不出，本來想著暫時壓著信，待太子出關後再議，現在看來，太子出關無期，諸葛騫戩隻好代為回複，並著手備戰。
……
被無影樓占據的甘陽道，遭遇了最為強烈的進攻。東離國派出兩萬人，勢要搶回甘陽道主權。兩萬人以集體進攻的方式攻擊無影樓。無影樓的殺手雖然極其厲害，然而再厲害的個人，也那以抵擋群而攻之。蒼幽落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一次投入兩萬人消耗無影樓的力量。
夜離請示江憶雨，得到的是一個字“拖”！拖住這兩萬人，不輸不贏。
慕容熙一大早就來找江憶雨，還做了她最愛吃的幾樣點心。卻被李昱攔在門口……這讓慕容熙很不高興！
“我說管家，在廣陵你攔著本侯就算了，來這兒了，你還攔著本侯作甚！”
“侯爺，李昱哪敢啊，這不是侯爺還沒起嗎！”
“這都什麽時辰了，小雨怎麽可能還沒起！你休要騙本侯，讓開！”
“侯爺，您這……”
兩人一個攔一個闖，原來在廣陵天天上演的戲碼，又開始了……
“慕容，你進來吧！”
房中傳出江憶雨的聲音，慕容熙得意的瞥了李昱一眼，理了理自己風流的發須，端著盤子故作優雅的走了進去，“彭”的一聲把門關上……李昱雖然早就習慣了慕容熙的自戀與風情，但是，每見一次，依然渾身起雞皮疙瘩。
“小雨，你看我……小雨！”
慕容熙放下盤子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來……
江憶雨撐著慕容熙的胳膊站起來，頭上冒冷汗，渾身冰涼。
“小雨，你怎麽了？”
“沒事，可能太累了吧”
“唉！”
慕容熙從腰間拿出一個藥瓶，放到江憶雨手中。風流不羈的臉上，眼眶濕潤，聲音哽咽，
“我原以為，鬼醫那個老家夥是騙我的！小雨你隻是身體不好，不是得了什麽了不得的重病。這幾日來，你頻繁發病，身體冷得跟冰窟一樣。我雖不懂醫，但也背了不少醫書……小雨，你的身體再也受不得這樣的顛簸勞碌了……不如你跟我回去吧！內閣，六部，各地總督…商瀾國有那麽多官員，不用你總是衝在最前麵，走在最前麵！小雨……”
江憶雨伸手拂去了慕容熙流出的眼淚，輕聲說道，
“別哭。並非朝廷少了我就無法運轉，是我依附於朝廷，急需證明自己的價值。”
“你這是何苦？”
“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你想要什麽？”
……
慕容熙看著江憶雨，江憶雨卻避開了他的眼睛沒有回答。
慕容熙，我想要的東西，對你來說太殘忍，你不會喜歡。也不必牽涉其中，如你所說的那般，生而是安樂侯，便享盡人間安樂，天意如此，順天意便是！
“這藥是鬼醫所贈？”
“是！”
“鬼醫穀的藥都是好東西，我收下了。明日開戰，你是商瀾國的侯爺，留在府中定要聽李昱的安排，知道麽？”
“本侯又不是小孩子，其中利害自然明白！”
……
江憶雨與慕容熙說了一會兒話，吃了他的糕點，慕容熙才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