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狂風將至（三）
邱楚國軍營深入玉姬山腹地，大軍營帳隱藏在大山深處。中軍營帳內，蒼幽然一襲紫色流仙長裙，發梳成新月髻，流蘇冰紅耳墜，細長的柳葉眉，桃花美目，臉上戴著白色麵紗，坐在床榻旁，手中端著一碗粥，湯匙送出去又放下……
上官雲墨坐躺在床上，隻著了一件白色裏衣，玄衣掛在帳中的衣架上，緊閉的雙眼，憤怒的氣息……
蒼幽然看他如此模樣，遮住的容顏之下，很是苦澀。
“兩天了……吃一點吧”
上官雲墨躲開了伸到嘴邊的勺子，蒼幽然抬起的手臂再次放下。
“雲墨，你我之間，真得回不去了麽……”
北冥國的風很冷，紫衣少女與一名老者行走在山林間，少女蒙著麵紗，不住的咳嗽，老者時而停下來安撫她，時而從包袱中拿出燒餅、瓜果之物與她吃食。
“師傅，如果北冥國也沒有怎麽辦？”
少女啃著一顆果子，聲音柔弱，老者將一件披風穿在她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慈愛地說道，
“然兒，師傅一定會找到根治你病的法子。”
少女點點頭，眉宇間染上喜悅之色。
蒼幽然，東離國海州蒼家獨女，從小患有隱疾，發病時皮膚變黑潰爛。蒼家家主不忍其再受這份苦，欲棄之。幸得一白發白須老者相救，收其為徒。五年來，老者帶著蒼幽然走遍四國，尋找克製之法。
……
斷崖上，上官雲墨決絕地抽出了被秦貞拽著的手，身體徹底失重，若流星般墜入崖底，狂風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耳中卻隻聽到秦貞撕心裂肺地哭喊，眼中強忍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的流出……也許，隻有我死了，你才會知道我的重要，才會記得我！
……
“咚！”
巨大的聲音傳入耳中，老者深邃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湖泊，不是深冬時節，湖泊上隻結了一層薄冰，有東西落下來，砸破了冰麵。
少女害怕地抓著老者的手，臉上很不安。
“師傅……”
“然兒莫怕，我們去看看”
老者帶著少女來到湖邊，看到白茫茫一片的晶瑩之中，湖中心冰麵破裂，形成一個洞。想來定是有東西掉下來，將冰麵砸裂。
“師傅，你看！”
少女驚呼，拉著老者的手，指向湖中。老者順著她所指看去，被砸穿的地方湖水濺起，似有什麽活物在裏麵。
“然兒呆在這裏，為師去看看”
少女茫然的點點頭。老者踏上冰麵走了過去，走近湖中心，看到有人在湖中掙紮，湖水泛紅，顯然是流血所致。老者抬頭順著崖壁看去，歎息一聲，
“如此絕境命不絕，尚存求生之念，到底是命不該絕！也罷，你我有緣，救你一命吧！”
……
上官雲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那份苦澀那麽深，那麽大……可是這些都不及秦貞對他的傷害！他不該相信這個滿心算計的女人，不該將弟弟送到她手中。在這個女人心中，隻有權力，隻有陰謀……冷血無情，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秦貞”
少女端著一碗水，喂給少年喝，少年突然說出一句話，少女疑惑地問道，
“師傅，他在說什麽？他可是要醒了？”
老者將少年的衣服搭在樹枝上，架起了火堆，聽到少女的話，回頭看了一眼躺在枯草上的人，被救上來時，冰渣刺傷了全身，小小年紀內功驚人，硬是堵了一口真氣在胸口，才沒有溺於水中。
“許是想到什麽人了，再睡一覺，估計就能醒了。”
“哦——”
……
上官雲墨心中不甘，他突然後悔了，後悔了自己的衝動。他不該就這樣順了秦貞的心！他應該活著，活著折磨她，讓她也嚐一嚐這種被背叛，被傷害的滋味！將她所在乎的一切都毀滅，讓她像他一樣痛苦……
少年的眼睛猛地睜開，眼中蓄滿恨意，深深地恨意……少女看到他醒來非常欣喜，朝著洞口喊，“師傅，他醒了。”
……
洞中燒著火，少女靜靜地睡在枯草上，身上蓋著厚厚的大氅。洞外，彎月如弓，照得外麵分外清明。老者站在雪中，上官雲墨跪在他身前，從入夜到月上中天，已經跪了大半夜了。
“你叫上官雲墨？”
“是。”
“上官是邱楚國獨有之姓氏，你與玉瓊宮是何關係？”
上官雲墨挽起衣袖，露出左臂上的黑龍印跡。老者微微頷首，摸著胡須說道，
“你內力深厚，武功不俗，又是邱楚國下一任國師，玉瓊宮秘術的主人，拜師與我，沒有道理。”
“前輩入湖中可滴水不沾衣，洞口布置機關野獸不得接近。我雖然不知道前輩是何人，但一定能助我實現心中所求！”
“你所求是什麽？”
“天下！”
老者搖頭歎息。
“你不說實話！”
上官雲墨愕然，隨即狠了狠心，看著老者說道，
“我恨一個人，我要殺了她！但是她的武功在我之上，兵法謀略亦強於我，隻有成為比她還要強的強者，才能打敗她！”
老者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天上明亮的月光。月光如此皎潔，萬千年皆是這般，而人心中的明亮，卻時有時無，總是不得一生一世的光亮。每個人在某一刻，或許都需要一束光，一束能照進心底，或是照亮遠方的光。
“孩子，我可以收你為徒，傳你本領。不論你想用它來做什麽！不過，你要答應老夫一件事情。”
老者看著洞口，言語間是哀傷……
“這個孩子，從小受病痛折磨，老夫尋遍四國仍然找不到救她之法。不過，玉瓊宮中有一秘寶，能克製所有先天疾病。此物在玉瓊宮曆任國師手中，代代傳承。如果，你能救她並教她一些秘術，老夫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必會將此生所學傾囊相授。”
“救她可以，為何還要教她秘術？”
“然兒體質不適合習武，家門內庭深深，若無護身之法，恐難以生存……”
“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雲墨，你身份高貴！我收你為內家弟子，無須為外人道也。
……
蒼幽然嘴角微微上揚，這段記憶能讓她心情愉悅……
“其實那晚我沒有睡。師傅收你為徒，卻是內家弟子，你我不能以師姐師弟相稱，隻能是同門。就算隻是同門，那時候的我已經很開心了。雲墨，你知道那種每天蒙著臉不能見人的感覺嗎？你知道從來沒有夥伴是什麽滋味兒嗎？我的父母，兄弟，家裏的長輩、下人，都怕我，害怕我會突然發病，皮膚潰爛化黑……每一個人都躲著我，離得我遠遠的，他們的目光中有厭惡、有惡心、還有恐懼……終於有一天，所有人都不想再忍受我了，蒼家家主將我送到了一處莊子上，整個莊子裏，隻有一個老媽子，每日送些飯菜給我，或許她也在等著我死吧，我死了她就不用再照看這樣一個怪物。上天那麽殘忍，給了我生命，卻要讓它這樣快就滅亡。這時，我遇到了師傅，他是那麽地慈祥，撫摸著我的臉，已經潰爛不堪醜陋不堪的臉。師傅眼中，沒有厭惡、沒有惡心、沒有恐懼……反而有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心疼、憐惜……這世上，居然會有人為一個被上天拋棄的人流淚……師傅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壓製住了我身體的潰爛。說服了家主，帶我出來求醫。我們走過了一國又一國，拜訪了無數的名醫，誰都沒有辦法。後來去了鬼醫穀，鬼醫治好了我的臉，醫好了身體上潰爛的皮膚。但是，卻依然沒有辦法根除。除非能有靈藥去本，否則還是會複發，還是會死。”
蒼幽然將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幾案上，眼淚流下來……
“如果說，師傅讓我重生。那麽你，上官雲墨，你讓我的心重新看到了希望。有你的那段時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
……
每一天，少年在山澗打坐練功，總有一個蒙著臉的少女坐在遠處看著他。
每一天，少女都會準時將食盒送到少年身邊。
每一天的餐桌上，少年都會把大塊的紅燒肉放到少女的碗中，對她說，
“然兒，你身體弱，多吃點。”
少女衝著少年傻樂，少年會敲她的頭，認真地說道，
“好好吃飯！”
……
侍女重新送了一晚熱騰騰地粥上來，蒼幽然接過托盤，放在幾案上，一勺一勺地晾著。
“後來，你走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你回來了……”
少女窩在白發老者懷中，雙手緊緊地攥著，麵色蒼白，嘴唇發紫。老者不斷地與她說話，一遍一遍的告訴她，‘不要睡’……她想說話，想問問少年到底去哪兒了？還會回來嗎？
“然兒！”
耳畔傳來老師悲慟的呼喚，朦朧中她看到，一襲玄衣的男子，手中捧著一株黑色的花，縱馬奔向她……那一刻，她仿佛看到天神……落入一個冰涼卻寬廣的懷抱中，感受到了他的心跳，那麽快……原來，除了師傅之外，還有人會緊張她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