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君臣對決
五日後，純白鎏金的馬車停在死牢外，江憶雨與聶風從馬車上下來。
“丞相第一次來死牢嗎？”
“自然，本相一直遵紀守法。”
江憶雨瞟了他一眼，二人跟隨獄卒來到關押昌臨水的牢房。昏暗晦澀的大牢，散發出酸腐腥臭刺鼻的味道，聶風蹙眉，搖著羽扇頻率加快。牢房鐵門被打開，僅有一把黑色椅子，四壁皆是刑具的房間。昌臨水坐在黑椅上，從四肢的血跡看來，已經用過刑了。
昌臨水低著頭不說話，獄卒正要拿水潑醒他，被江憶雨阻止了。
“昌臨水，不對，蒼臨水，本官不是來審問你，此來隻為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你們蒼家在商瀾國埋下的明線暗線，已經被皇上清剿得差不多了。簡而言之，抓你的目的已經達到，外麵的蒼家人不會相信皇家的情報是從無影樓高價買來的，隻會相信，是你怕死，背叛出賣本家，致使蒼家在商瀾國損失慘重。”
“哼……”
昌臨水手指動了動，發出一聲嘲諷，江憶雨沒有絲毫表情，繼續說道，
“第二，張諫之閣老，托本官帶一句話給你，你好好聽著，‘本閣此生慎獨，不曾為師，未有學生！’”
聶風複雜了看著聽到這句話身體明顯顫抖的蒼臨水，張閣老狀元及第出身，為官清明，嚴於律己，官拜內閣，政績斐然。一生清高之人，平生僅收過一個學生，傳道解惑，內舉不避親，疼愛有加，寄予厚望。然而，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學生，居然是貳心之臣，為禍國家。真是令人唏噓……
“對了，張閣老好像急火攻心，生了重病，已經幾日沒有下床，沒有上朝了。”
江憶雨說完這些，好像是辦完了事，轉身往外走，身後卻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
聶風歎了一聲，江憶雨冷漠的看了一眼死牢，與聶風說道，
“你我來這一趟，足以坐實他投靠朝廷的傳聞，蒼家人不會讓他活過今晚！心中若能有愧，也不枉張閣老對他傾心相待。”
“唉！”
二人從死牢出來，便看到張公公在外麵等候，看到江憶雨，張公公迎了上去。
“江大人，皇上急召！速速進宮麵聖。”
“臣遵旨”
江憶雨拜別聶風，坐上宮中轎攆與張宮宮一道進宮了。
飛流入海，巨浪擎天，蛟龍島迎著海浪擊打，帆船靠向海岸，一位披著鬥篷的女子走了下來。等候在此的龍衛將他帶到了北冥凰營帳外。
“殿下，藍衣姑娘到了。”
“進來”
帳內熟悉而陌生的聲音讓藍衣微微顫抖，掀開帳簾，一道黑金屏風擋住了她的視線，心中失落，不禁低下了頭。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啟稟殿下，最新一批可以使用。隻是天海連日來大風不止，運輸需要時間。”
許久聽不到回答，藍衣頭埋得更深……
“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身子茫然一怔，藍衣退了出去，難掩傷感。太子永遠是太子，屬下永遠是屬下。也許，隻有那個人，才是太子在乎之人。
乾宇殿大門緊閉，張公公緊張的站在外麵候著，皇上心情不愉，隱約可以聽見殿內傳來爭吵聲，宮內剛剛太平，希望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噬骨丹催動，江憶雨不過疼痛倒地，卻沒有死。皇帝眼中除了震驚，還有憤怒，深深的憤怒。臉色煞白，嘴角流出黑血，倒在地上久久不得起身……
“你果然，命硬！”
譏諷之聲滲透著冰冷和殺意，江憶雨眼前恍惚，神誌逐漸混沌，心中大振，催動內力脫落斷指指套，逼出結痂傷口再度裂開，流出一灘血，意識方清明些。
“皇上，臣查找攝政王罪證將近一月，一無所獲。實在是攝政王沒有行通敵叛國之事，心存不軌之心。就算皇上殺了臣，結果依然如此。”
皇帝怒極反笑，仿佛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整個商瀾國，誰人不知，攝政王擁兵自重，一手遮天，挾天子以令諸侯！”
“嗬嗬”
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堪堪穩住身形，抹去嘴角的血跡，重新將指套戴在斷指上，她得動作很緩慢，卻很優雅，唯有越來越冰冷之氣息，周身越來越低之氣壓，讓整個大殿都蒙上一層薄冰。
“三年多前，東離國皇帝就是以這樣的理由，收回秦相兵權，罷免秦貞軍中職務。同年，滅秦家滿門，誅九族，逼秦貞自盡於未央宮。”
她說得很慢，氣息微弱，發聲很困難一般……
“之後，秦貞變成了江憶雨，不惜掀起四國刀兵，令各國自危，誓要殺了昏君，滅了東離國！皇上……我曾經的皇，將我變成一個魔鬼的樣子，罔顧生死，塗炭天下……那麽，你，商國之皇，要把商洛宸變成什麽樣子？也變成我這個鬼樣子嗎！忠臣變佞臣！守護一國變成毀滅一國！我們秦家三代人以天下家國為己任，輪到我了，被國家拋棄，被君王辜負，他毀了我的家，毀了我的信仰，我要毀了他的國。”
她是如此平靜，平靜的說著冷冽似毒似血的話。皇帝看著站在殿上，身形瘦若骨柴的女子，像是看到一個瘋子，一個沒有了底線，隻剩下仇恨，徹頭徹尾的瘋子！心裏泛起涼意，後背一陣冰涼。
“你休要與朕說這些，那是……你愛錯了人。”
江憶雨俯下身，拾起了皇帝扔在地上，催毒不成，讓她自裁的匕首。看到她得動作，皇帝一陣心慌，這個女人什麽都幹得出來。
匕首鑲嵌七顆寶石，是攝政王南尋得來得珍寶，彼時還拿到她麵前，欣喜說是送給皇帝把玩的禮物。如今日日啐毒飲血，禮物變凶器。
“皇上可知，離紹寒本是不受寵的質子，秦家給了他底氣與資本，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秦貞還給了他愛，毫無保留的愛。聖人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錯了，就要改過來，用一切辦法改過來。所以，我不能死，就算全天下的人想讓我死，我也不能死！就算老天爺想讓我死，我也不能死！離紹寒尚高坐東離國帝位，秦家枉死之人曝屍荒野，飽野狗之腹……離紹寒依舊是皇帝！活得滋潤！我怎麽能死呢！”
“你……你這個瘋女人……你瘋了嗎！”
此時此刻，皇帝心中很後悔，這個女人要麽殺了她，死透了死絕了，要麽就別招惹她！為什麽噬骨丹沒有讓她毒發身亡？！還有……東離國皇帝為什麽要逼瘋這個女人，逼瘋她為什麽不殺了她？！
匕首華麗的刀鞘掉落，皇帝一雙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尚有嬰兒肥的臉漸漸變白。殿下之人身經百戰，東離國第一女將軍，商瀾國位居侯爵之位，履立戰功，智謀過人，四國皆對她無可奈何……皇帝突然發現，這個被自己斷指、下毒、丟進死牢折磨之人，竟是如此強大……
七星匕首在她指尖旋轉，瞬間化作一道銀光直指龍椅，
“啊！”
皇帝冷汗滴落，麵容呆滯，一個宦官倒在龍椅旁，咽喉噴血，一刀斃命。血跡飛濺純白龍袍，是那麽刺眼，皇帝猛然清醒，恐懼地看向江憶雨。江憶雨笑了笑，說道，
“看來後宮，蒼家人滲入不少。蒼家起家神秘，蒼家人遍布各國前朝後宮，無孔不入，其心叵測，必成四國之公敵。東離國海軍戰船橫空出世，填補四國空白，成為海戰實力最強的國家。邱楚國繞道進攻東離國，已奪得天海八郡，在我國東部另辟蹊徑，伏祈山已經擋不住他們了。北冥國國富兵強，上下一心，乃四國中綜合實力最強的國家。我國物產富饒，民生安泰，國庫充盈，卻夾在三國之間，寸步難行。如今四國格局以破，各國開疆拓土，我國急需能征善戰之將才。天下風雲詭譎，神秘蒼家如芒在背，天海大戰一觸即發。如此危機時刻，皇上懷疑攝政王這樣的忠臣，縱容昌臨水這樣的貳臣，是想要商瀾國毀在你手裏嗎！”
“你……朕……”
“天下已是大爭！我國不爭，必被三國瓜分，君王淪為庶民，庶民變為奴隸，芻狗不如！皇上，姬瑤已死，昌臨水伏誅。以丞相為首之內閣，能辨忠奸，識善惡，我國大行科舉，朝臣中尚有如王悅這般青年才俊，立誌報國。國之興興然，皇上怎可自斷其臂，棄攝政王如此將才不用，使得國無守城之將，令三國虎視眈眈！”
“過了今年寒冬，皇上十四歲了，也該真正的長大了。攝政王是先皇精心挑選輔佐皇上之能臣，是你的親叔叔，如果他想謀朝篡位，早在皇上幼時，就可以這麽做，不用等到皇上長大……攝政王站在權力之巔，不為權所動，已證忠心。皇上不要走入帝王禦下之術而迷失了本心，寒了臣子之心……”
“至於臣，臣之壽命僅剩一年有餘，恨未報，仇未消，不會繼續停留商瀾國。臣被背離母國，幾經輾轉，在商瀾國立足。商瀾國於臣有收留之恩，臣斷不會做損害商瀾國之事，亦心甘情願成為皇上手中之利刃，為商瀾國在大爭之世，謀得一席之地。臣之於國，此心清明。惟願吾皇，放下心中芥蒂，重新接納攝政王，君臣一心，長享盛世。”
俯身作揖行禮，毒發失血，依然如來時般挺直了脊梁走出去……看著她，想起了帝師曾說過，
“有一種人，有梅之傲骨，立風雪中，肆意揮灑，巋然不滅一身傲氣。化骨成人成魔，於天地間，凜然風骨，令人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