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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和離出征

  夜空圓月,夜色撩人,夜離飛身落在攝政王後院,那株年頭極長的柳樹上。紫色麵具遮住了深邃的眼眸,腰間黑紫腰帶伴隨著衣衫飛舞,頎長身軀的影子倒映在柳葉上,手托著尖尖的下巴,低頭看著樹下青衫女子,坐在石凳上,伏在石桌上執筆書寫。


  “哎呀!”


  腳下柳枝突然折斷,夜離一個趔趄摔了下來,空中兩個起落才落地。


  “主上,你好狠心呐!”


  江憶雨未曾抬頭,淡然說道,


  “你站那麽高做什麽?”


  夜離想說什麽,扭頭轉身靠在樹幹上,雙臂抱胸,嗓子眼兒裏哼哼了兩聲。


  “之前你說,蒼幽然寫給唐慎的信,唐慎燒了。不與蒼幽然結盟,履行對你的承諾出兵天海。如今蒼幽然已死,你也不用再擔心唐慎被蠱惑,怎麽還不高興?”


  夜離抬頭望著天下明月,月圓似精美明珠,柔和美好……望月之人卻心中哀傷,難露笑容。


  “主上,唐慎就像商皇,是個孩子。如今他是邱楚國師,掌握一國之權,他會不會也像商皇一樣,迷失在權力之中,忘了最初的自己……”


  筆落,書盡,墨跡尚未幹……放置一旁,江憶雨取過一張宣紙,謄寫一份。


  “唐慎不會。諸葛騫戩一手調教出來,且他資質甚高,這些年經曆幾番波折、磨難,練就心智城府,再正常不過。到底與皇上久居深宮,養尊處優不同,你無需擔心。”


  “唉……”


  江憶雨側目看了他一眼,憂傷落寞,似乎不是假裝……嘴角上揚,悠然說道,


  “你無非是擔心唐慎修習秘術,逃脫不了邱楚國國師的宿命與詛咒,會落得與上官雲墨相似之結局。”


  “主上,那……他會嗎?”


  夜離一陣緊張,靠著樹幹的身子挺直,直勾勾地看著江憶雨。一式兩份,風吹墨幹,江憶雨站了起來,邊折疊邊與夜離說道,


  “唐慎出身之時,被認為是禍國妖孽,雲墨才將他送到北冥國避禍。其實,唐慎不吉之預言,是因為他的血液與曆任國師不同,並不受宿命詛咒影響。時值邱楚國內亂,國主害怕唐慎的不同,會引起更大的慌亂,因此,才編造出那個預言,以及活祭。”


  “那……就是說……他不會死!”


  “當然不會!他會好好的活著。”


  “甚好!”


  夜離高興地激動出聲,喜行於色。江憶雨挑眉瞪了他一眼,夜離立刻抿著嘴,眼中帶笑看著她。


  “樓主沒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嗎?”


  “主上請!”


  夜離俯身揮手,目送江憶雨走出視線,依然沉浸在方才信息的愉悅中……


  平陽侯府後院花圃中,華泠卿將慕容熙埋得鳶尾花酒,偷喝得差不多了。為此慕容熙與他發了好一通脾氣,讓家丁將酩酊大醉得華泠卿扔出府,哪知邊關幾年,這人武功長了不少,搖搖晃晃翻了牆頭,回來再喝。逼得慕容熙直想砍人……


  “聶風,你看看,這是小雨走得那年,我為小雨所埋,現在都快被他喝光了!”


  慕容熙滿臉哀怨,抱胸盯著躺在花圃裏,趕也趕不走的人,銀粉紮在團簇鳶尾紫之中,飄著鳶尾花酒獨有之清香。聶風坐在園外木凳上,習習夜風吹拂水藍色長衫,輕搖羽扇,不理會華泠卿的醉態,拿起桌上的糕點,慢慢品嚐起來。慕容熙指揮著下人,將僅剩得幾壇酒,搬到自己臥房去,多派些人看守,免得又被華泠卿喝了去。


  “他心情不好,你便隨了他吧!”


  聶風為慕容熙倒了一杯茶,慕容熙兩口飲盡,尚不能平息胸口的悶氣。兩鬢長發散在腦後,風流眉眼浮現愁容,敞開的衣領起伏的胸膛,可見氣性難平。


  “他心情不好,與我的酒何幹?上好花釀,這般粗魯入他口腹中,能品出什麽味兒來?!”


  聶風笑了笑,複倒了杯茶與他,


  “不必理會他,折騰幾日便好了。你可知,江憶雨馬上又要出征了。”


  慕容熙驀然愁容散去,臉上多了一分凝重與傷感,


  “是去天海嗎?”


  聶風點點頭,搖著羽扇說道,


  “天海接壤星河海岸海域,屬於我國領海。邱楚國越過我國領海向東離國開戰,不論兩國輸贏如何,我國都將失去領海海岸。屆時,兩國之中任何一個國家,由星河海岸登陸,我國將有半壁江山淪入戰火,生靈塗炭。同樣,若是東離國失去本國暮川海岸,邱楚國趁機登陸,東離國必散失半壁領土。原本,邱楚國攻克天海八郡,即將上岸。未曾想,東離國海船出世,將邱楚國擋在了暮川海岸之外。戰事停滯膠著,前途難測,我國必須調兵星河海岸,坐鎮天海。”


  一杯一杯茶入喉,慕容熙卻愈加覺得苦澀,為聶風也倒了一杯,慢慢說道,


  “你說,天下之主就這麽好嗎?他們都想要。”


  歎息之後,慕容熙笑了,


  “本來以為,小雨活著回來了,這花釀有人共飲。如今看來,要再等一等了。”


  “不要等!”


  華泠卿突然大叫一聲,二人不禁轉身看他,


  “不要等……等不到的……等了十幾年了……就算等到了,也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傻子……傻……啊……哈哈……”


  人醉酒,酒醉人。人有時候寧願讓自己醉了,也不願意麵對現實的苦澀。必竟,縱使噩夢,尚有清醒之時,而人生之苦,唯死不可解脫。


  月下花圃,一人醉,二人愁……


  兩份和離書,平鋪在書案上,‘江憶雨’揮毫大字已經簽上了,商洛宸抬眼看了看,睜著一雙大眼睛,巧笑嫣然注視著他的青衫女子,執筆寫上自己的名字。收起其中一份,江憶雨站在窗戶前,看著今夜絕美月色,頗有柔美寧靜,溫和從容之感。


  “有時候想,若是沒有王爺的寬容與提拔,江憶雨可能躲在虞州那個小地方,有心複仇,也沒有機會。”


  “你並不虧欠本王。”


  眉低掩,心緒萬千……


  “我曾經許諾王爺,以天下回報王爺大恩。離紹寒與月白皆以為自己的戰船最強大,其實,當年歐陽恒被盜圖紙,不過是樣品。真正成品圖紙,陰差陽錯到了我手裏。這些年,借助商瀾國高官厚祿,讓我終於將它做了出來,並且培養了一支海軍。王爺,你怪我嗎?”


  琥珀色的眸子泛著晶瑩光澤,巴掌大的小臉比過去更加瘦小蒼白,嘴唇塗了胭脂,也遮不住沒有絲毫血色……商洛宸精致深邃的五官沒有任何表情,微微上揚的嘴角,昭示著他似乎並無不悅。


  “虞州遇到你那一刻起,本王便知道你並非平民。賞識你智謀是真,許你施展才華是真,為你發兵邱楚亦是真。相州之時,齊楚查出你是東離國過世秦貴妃,本王便知曉了一切。不拆穿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本王知道,你命不久矣,何必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王爺……”


  江憶雨震驚,轉而情緒有些失控,強忍著眼淚沒有落下。商洛宸卻並不看她,將和離書收了起來。


  “齊楚曾問本王,對你是否有情,是否對你動了心,才如此待你!本王仔細想來,問了問自己的心,其實本王並不喜歡你,也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本王對你,更多是理解。本王理解你心中之家國、山水;理解你為臣之心;理解你作為一個女人,誌比天高,謀略過人,膽識才華不輸男兒。所以你不是俗世固化理念之女子,你活成了一個人的樣子,一個頂天立地,有擔當有為的樣子。世人隻道,江憶雨陷於私情執念,誓滅一國,攪得天下大亂。本王卻知道,你很聰明,借天下和平終結之勢,拜位高權重者門下,借力複仇。商瀾國,玉姬山,天海早已被你劃入複仇棋盤之中,一切皆是你在背後操縱。隻是你沒有想到,會死那麽多人,皆是親近之人……江憶雨,本王理解你,所以不幹涉你。但是,你所行之事,本王並不完全讚同。就算玉姬山,天海的戰爭,邊緣之地,遠離民眾,隻要是戰爭,早晚也會殃及百姓,屠城滅國,那時,你便是罪人!遺臭萬年的罪人!為一己之私,禍害天下大亂,本王有時也忍不住念頭,想阻止你……或者……殺了你。”


  凝眉望去,江憶雨淚若斷珠,零落成雨……


  “沒想到,到最後,還能有王爺這樣一個知己好友……可我……終要走完這條不歸路,成為罪人……”


  “可曾想過,此刻停下,還有轉機”


  “不可能了……秦家毀滅,雲墨已死,此仇不報,我死後,如何麵對他們……月白活著,就不會放過我,蒼家人死在我手裏,也不會放過我……離紹寒更不會……王爺,我回不了頭了……”


  垂下是無力與蒼白的肩膀,滴落是痛苦的淚水,商洛宸眼中倒映的女子,第一次,沒有了睿智狡詐,清冷理智,隻剩下活不出命運的悲苦艱澀……


  東離國炮擊邱楚戰船,損失慘重,幾乎全軍覆沒……火器之威令三國膽寒!邱楚國書結盟,商瀾國作為盟友支援。皇帝恢複江憶雨爵位,重新執掌外事署,親賜虎符,統領西南兵將,出兵天海,應援盟國。


  江憶雨走的時候,僅帶走了虎符。因為商瀾國沒有海軍,沒有戰船,她需要用自己隱藏三年的實力,幫助商瀾國打贏這場戰。商洛宸知道,這一次,她將用自己的力量,直接麵對東離國。


  與皇帝冰釋前嫌,重掌兵權。商洛宸亦明白,要是沒有江憶雨隱瞞真相,從中斡旋,他若是早知道皇帝下毒斷指之事,定然與皇帝少不了爭執,屆時君臣關係徹底破裂,再無修複之可能。


  心之灼灼,不過以心換心罷了……


  當空明月,如此皎皎,白衣飛揚星海下,擎天劍氣指乾坤,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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