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離紹寒之死
一片混亂廝殺之中，月白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了倒在地上的紅傘。士兵拾起紅傘交予江憶雨。
“侯爺，月白定是逃了，是否追擊？”
淡然瞥了一眼紅傘，江憶雨揮手作罷。
天海，是月白親自為她設計的埋骨之地。如今她還活著，月白怎能甘心一走了之！就算他要走，一個永生離不開黑暗之人，怎會舍下阻擋陽光之物！
獨站船樓，放眼望去，大好河山毀於戰火，這曾是她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一心一意守護的家國，如今被她親手毀滅！真是可悲至極！
決然轉身，黑衣勾勒出尤其清瘦孤獨的背影，脊背再也不似往日那般挺直。
“傳令三軍，兩日之內，恭州城破，兵戈止。”
士兵不解的看著江憶雨走下戰船，帶著親兵乘坐小船離開了暮川海岸主戰場。
黑衣隨風飄揚在蔚藍色大海之中，一葉孤舟泛於無垠大海……海風吹拂臉龐，是如此靜謐。仿佛天海還是那美麗而令人向往之地，戰火之陰霾與它無關。
“侯爺，我們要去哪？”
“去見一位故人！”
……
“醒了？”
睜開雙眼，停留在江憶雨仇恨的目光，告之天下他的罪行，甚至是秦門之禍，那場他與離皇共同謀劃的滅族慘案！他感受到了周圍將士看他的目光，帶著不可置信，帶著害怕畏懼……就在他忍無可忍，怒而拔劍之時……
“然後……”
“然後，你便被本主打暈了。”
月白驚訝不已，猛然起身。這才發現他在船塢之中，周圍一片漆黑。
“你是誰？”
“哈哈哈……東南第一謀士，蒼家最強智囊，竟不識主人了？”
“家主？”
月白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視物，但是現在，除了看到黑暗，他什麽都看不到。
“不必找了！本主不想現身，你自然看不到！時間有限，接下來本主所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
一切布局與陰謀，始於一百五十年前，四國第一次混戰之時。蒼家分批派出諜者隱藏入各國前朝後宮，他們性別不同，彼此亦不知道對方身份。從海州蒼家每一代人中選出一位高權重者，繼承家主之位。然而這隻是幌子，真正的家主從來不是海州蒼家一脈。如此精心布局，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蒼家人潛藏於四國之中，占據高位，呼風喚雨，目的便是有朝一日，實現一百五十年前沒有實現統一四國之目標。原本一切盡在掌握，不想東離國丞相秦藩，發現了蒼家人的存在。於是，前任家主便選擇了你，步步指引，入秦門之下，涉足東離國朝堂。秦門得以覆滅，秦貞卻成了漏網之魚，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不過，秦貞複仇之戰，為我們創造了曆史機遇，四國天下即將分崩離析，蒼家不會錯過此機遇，將走出暗處，一統天下！你的任務已經完成，速速離去，待蒼家出世之日，汝當繼續效力，實現胸中大誌！切記隱忍一時得失，離去以謀長遠！
月白戴著鬥笠坐在船頭，蒼家家主之言盤桓在耳，刺激著他的神經。原本以為自己才是執棋之人……嗬嗬……原不過是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棋子……一身才學謀略，算盡各國權貴，到頭來聽從安排，舍棄一切，從頭再來！
黑紗之下，月白閉上雙眼，滴落兩行清淚……離皇掌控於手中，內有柳皇後牽製，外有他親自布局，東離國即將變成他月白囊中之物！謀一國以謀天下之局，即將實現！
此身不得光明，現今擁有來之不易，他不想重頭再來了！他不甘心，還沒有輸，隻要秦貞死，三國聯盟必作鳥獸散！況且秦貞不死，此心不甘！
“秦貞！”
月白站了起來，船塢駛離礁石，飄向大海……
最為深藍的海麵，平靜無波，像一灘死水一般，輕舟泛過，不起任何波瀾。江憶雨蹲下身去，拔出腰間軟劍，運氣於海麵，碧波淪陷，發出來自遠古厚重轟鳴之聲，穿透深邃海底……
海麵呈現巨大漩渦，江憶雨走了下去。親兵包圍了這片詭異海域，等待著江憶雨出來。
雲塔再一次亮起來，這一次，絞刑架上之人若斷氣遊絲一般，無力喘息……愈往下走，腐屍的氣息愈重……
離紹寒一條腿被毒蟲啃食，僅剩累累白骨，滿地腐肉碎屑……紫金龍袍爛的不成樣子，頭發幾乎全白，剩餘四肢百骸已經慢慢開始潰爛，此乃毒蟲由腿部深入全身所致。必是有人想用這種方法，折磨他致死！
點燃熏香，特製熏香氣息讓毒蟲躁動不安，離紹寒發出痛苦之聲。少頃，毒蟲窸窣從體內爬出，停滯不動於熏香周圍。
艱難睜開幹澀雙目，看到站在他麵前的女子，一襲黑衣，殷虹梅花，原本巴掌大的臉更加消瘦，長眉入鬢，唇紅似血，一雙大眼睛冷漠無情。
“東離……亡了？”
“亡？東離國受秦家三世守護，怎能亡於我之手！”
定定地望著她……驀然，離紹寒突然笑了……
“你到底是個女人……打下江山卻不自己當皇帝……你總是這樣……咳咳……”
朱唇微揚，江憶雨並沒有生氣，反而負手而立，側身說道，
”想不想聽一個愛情故事……”
離紹寒側頭看她，從江憶雨身上散發的悲傷之氣，充盈了整個雲塔。
“多年前，有一位貴族女子，從小愛慕青梅竹馬的太子表哥。正當她鼓起勇氣欲向太子表明心意之時，皇帝下旨賜婚，太子娶了太子妃。女子傷心欲絕，哀莫大於心死，下嫁於一寒門士子，終日以淚洗麵。不久之後，朝堂發生儲位之爭，另一位皇子奪取了皇位，廢黜太子，打入天牢。就在廢黜聖旨下達前一晚，太子妃臨盆，當晚買通守衛，抱著剛剛出生的嬰兒找到了女子，苦苦哀求女子挽救太子唯一血脈。女子心中憐憫不已，便保下了那個孩子，對外宣稱是自己的兒子。太子死後，新皇登基，先太子的孩子卻慢慢長大……”
離紹寒瞳孔變大，他想到什麽，臉上不住的顫抖……江憶雨卻仿佛看不見一般，低頭款款道來……
“如果，這是平凡人家平凡故事，它真是極美！可是偏偏是帝王之家，牽一發而動全身！隨著孩子慢慢長大，女子愈來愈不安，因那孩子與太子越來越像，她惶恐，她害怕……常年焦慮思念，女子生了肺病，恐無力保護這個孩子。便將那孩子托付給了她唯一的朋友，並用自己的生命為籌碼，使得摯友立下‘護龍脈，保江山’之重諾！因為她知道，不論誰當皇帝都不會容下這個孩子，隻有這個孩子成為九五至尊，才能保全性命！反正她久病不治非死不可了，不如用自己的性命為這個孩子換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沒有眼淚，卻哀戚萬分！江憶雨咄咄注視著離紹寒，在他迷離的目光中，悲戚而狠絕地說道，
“那女子就是命喪宮門夕照郡主，孩子便是托付木太妃撫養的林若清，當今楚王！而我，便是那個摯友……是謀劃這一切之人！東離國之天下，最後回到了太子血脈手中，楚王便是下一任東離國皇帝！
深深宮廷，滄海遺珠！你輸給了一個長情女子，若女人生之為情，為情所付出，為情所守護，為情而憎恨……它的力量可顛覆一國！離紹寒，你小看了女人！輕視了女子之堅韌，玩弄了女人奉為圭臬之情感！
昔年孤苦質子生涯沒有毀滅你……歸國險惡朝堂沒有打敗你……九龍奪嫡為君為皇你悠然自得……可是最後……一個女人保下龍脈，以螻蟻之力撼動你的皇位，你再也不是正統繼承者，他日史書工筆，殺父弑君，罪孽滔滔，遺臭萬年！而我，曾經輔佐你登上皇位的女人，而今將親自手書你的罪己詔，廢帝除君，輔佐新帝登基。你為東離國所做之功績，徹底清除出曆史，再無絲毫痕跡……”
“離紹寒！情愛本是兩情相悅，你不愛我，因不愛而不善待，我不怪你！最是恨你汙蔑秦家通敵叛國，將秦家百年聲譽毀得徹徹底底！不僅如此，將此冤案載入史冊，永無翻案之可能！我恨你！恨你將我逼入如此絕境，非奪取江山，而不得更改秦家之命運！謀一國之江山，葬萬千之枯骨……秦貞……終究變成罪人！”
熏香燃盡，那些毒蟲像是奪了命一般蘇醒，重新嗅著腐屍的味道鑽入離紹寒的身體。這一次，他沒有痛苦嘶喊，沒有想擺脫這些嗜血毒物。龍眉鳳目精致五官滿是平靜，他甚至落下了眼淚，嘴角還掛著一絲微笑……安靜地看著歇斯底裏咆哮，淚流滿麵，脆弱不堪的女子……
曾經他們指點江山，謀天下大局……朝夕相處，相濡以沫……也曾同進退，共甘苦……是什麽讓他們變成了這個樣子？是權力！是欲望！是野心……還是……九年前發生的一切……
離紹寒突然不停的晃動，蓬蒿一般的白發不停掉落，他想告訴江憶雨，但是毒蟲已經深入咽喉……
江憶雨看到他掙紮痛苦的樣子，半邊臉白骨出現，毒蟲快速吞噬他的身體，進進出出。曾無數次設想離紹寒在自己麵前受盡折磨的樣子，如今親眼目睹……竟然沒有絲毫知覺……江憶雨不再停留，光明消散，塔底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踏上雲階的江憶雨，若是此時回頭看一眼，她會看到離紹寒流著血淚，半截白骨的臉上滿是悔恨，他想要說出九年前之事……想要告訴她真相……卻徹底失聲，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