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暗藏
“你們也退下吧,喚劉公公來伺候便是了。”十三郎抬手送客,昨個到此時方才平息,麵容上早已經染了疲憊。
白蘭忙和王氏一起恭敬道:“謹遵殿下吩咐,小人這便退下。”
是不是那日見到那些素日裏都被他苛待的小黃門在生死關頭維護於他,如今他便信任那些護著他的小黃門了。
白蘭回到房中,迅速的寫了一封信,封了口找到夏燈令她使些銀子,將這信送回白家。這才安心準備行裝。
“文達,你隨我來。”
吳老盤摸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對著方才下樓來的陳元明說道,雖然年紀大,但脊梁卻依舊筆直。
陳元明本是江南人士,出身名門之後,在家中排行第六。其曾祖父乃是開國元勳,自小苦讀史書兵書,能文能武,自十二歲起便隨仁安君王,是仁安君王的心腹之臣。
“吳先生,可是有事。”
陳元明不敢怠慢,緊隨其後一起去了吳老的下處。
兩人相對而坐,吳老隨身伺候的小童先沏了一人一杯茶便躬身退了出去。
“這小娘子是何來路?”
“回吳先生,是步軍校尉家的嫡女,是以頗有武將家風,潑辣果敢。”陳元明笑著對吳老說道,他家素以軍功立世,是以家中女子頗受這風氣所感,多有潑辣者,倒也並不全然在意。
“此女不可留。”吳老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殺意撲麵而來。
“吳老……”陳元明忽然覺察出吳老的意思,滿臉驚愕之色。
吳老手一抬,止住陳元明話起身來,踱步半晌才說道:“先前我叫你們進驛站之後不動聲色,觀其行,查其言,她當時所作所為你我已經盡知。後你從黃文德口中也問出她脫身之法。再看今日她所做所為,實在可畏。長安城謝家的六娘子,隻怕來十個也必然喪命於她手中。且其人很是不安分,與尋常小娘子多有不同。與殿下大計而言,她非除不可!”
“她雖多智謀,但我查其人倒不是藏奸詐的。至於求官一說,異想天開,不過是年歲小愛胡鬧罷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想來從前在家裏其父驕縱之故。如此便……”陳元明尚在猶豫之中,麵帶躊躇之色。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文達,不可存婦人之仁。”吳老輕輕拂過花白的胡須,雙目緊閉。
陳元明沒有立刻回話,想了半晌道:“便是吳先生你決心已下,殿下這一關卻是不好過的。那黃文德雖是行那人密旨,咱們一時殺不得他,到底也是欺到了殿下頭上。殿下心裏不痛快便要發病,我等出手自然不便。叫白家小娘子這樣不成體統的一鬧,倒是解了殿下心中之氣。如今郡王去了,殿下卻不能……”
吳先生忽然回身坐下,然後笑著對陳元明說道:“文達,老夫急急要除去此女,正是因為殿下待她已有不同了。如今殿下之辱可及得上當年郡王爺之辱?我們的身家性命都在老六的一念之間,不過小小屈辱如何殿下便受不得了。”
“殿下年幼便入宮,親人貼身奴婢都無一個,這些年殿下忍得並不少。那黃文德實在……”陳元明慌忙替十三殿下辯解起來。
“六郎當年是如何死的,文達可還記得?當今老六之威愈加盛,這幾年下手越狠,到了哪裏也脫不了這一節。便是沒有了這黃文德便不會有旁人,恨他大可不必。隻怕殿下的車架尚在途中,西涼那邊那位的暗探早已經到了。當次之時正該韜光養晦,決不可貿然行事,為長遠考慮。”吳先生變得麵色沉重。
吳先生的話說完陳元明的神色便暗淡下去了,郡王爺一死大勢已去,今個看著好似是扳回了一局,其實實在大廈將傾。
他們如今依仗的不過是上頭顧忌外頭的說辭,不敢在明麵上出手罷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這些人一起到西涼,生死即握在皇帝的手中,同時又掌在邊境他國手中。
江南他們也是回不去了,先皇在的時候誰也沒有受過這般氣。
可是當今老六龍威日盛,從前東內苑的舊臣死的死,流的流,以殿下的身份能被容忍到今日也是不易。
“想要殿下命的,也不是那個小娘子的事。便是沒有她這攪局,上頭也是難罷手的。”陳元明想了許多,終究是還是不忍,到底是一條命。
“文達你可知道,謝家上月也被抄家了。女眷和不滿十五的郎君一並發配西涼。”吳老撚了撚胡須接著說道。
“知道。”
“知道便好的,謝家六娘同殿下的婚事是老六禦筆親賜的,誰若是想動搖這婚事便是要謀逆,小娘子絕不可留。對了,且問你,十六衛令如今在何處?”
“在殿下手上。”陳元明並未實話實說,此時十六衛令到底是在殿下手上還是在白蘭手上他並不知道,隻是他不想家中吳老對白蘭的偏見才這樣說的。
“嗯,這倒是少了分顧忌,這令在殿下這裏,到底心裏稍安。罷了,罷了,不談正事,叫你來原為品茶,這是此地尚好的野山茶,文達看看是否合口味?”吳老親自己將茶斟給陳元明。
陳元明此時已經有些心不在焉,淡淡的回道:“吳老折煞小臣,小臣是個粗人,品不出好壞。”
吳老伯笑嗬嗬的說道:“文達過謙,雖你這些年一直帶兵。若說你粗鄙,這天下竟也尋不出幾個精細人了。”
此時小童提著銅壺的開水進來,匍匐在地給方才的頭遍茶蓄水,開水的煙氣嫋嫋上升,茶香四溢。
“此時才是正味,此茶妙便妙在此處的。”吳老有給陳元明蓄茶。
“小人方才從外頭過來,恍惚看見阿猛有事找將軍,不知道怎地又上主屋去尋殿下去了。”小童蓄完水後將銅壺至於案幾上的木墊之上,待要退下之時忽然說道。
吳老一擺手那小童徑直退出去了。
“冒功如今還是孩子氣,你要多勸導於他。”吳老淡淡的說道。
冒功便是陳阿猛的表字。
陳元明神色微恙,隻是他並未深言,隻拿起紫砂茶杯慢慢品了一口道:“是。”
諸事已了,再無拖延之理,便是十三殿下不舍西行的車隊卻再也耽擱不得了。
江南十六衛在前領路並護衛殿下安危,後麵有十三殿下的家私和宮裏賞下來的各種物甚裝了慢慢二十大車。
這二十大車之後都是靠腳力行走的小黃門們,隻是如今還活著卻不多了。
因著白蘭打著殿下的旗號,說王氏和夏燈被殿下一並要帶去西涼,是以小小的車架裏已經擠不下了。
白蘭無法,便一路裝扮成男裝,騎馬而行。
頭一日騎馬,晚間睡去連身都不敢翻。
凡有差事,不過都是叫青草和阿淺而言。
白蘭幾次想要求見,卻都被吳先生拒之門外。
既然如此,白蘭也不敢再做他想,隻能到了地方再籌謀了。
隻是他們車隊人多行路甚慢,一天最多也隻能行六十裏路。
已經朝西又走了月餘,路兩邊的景致越發荒涼起來。
西涼之地九月結霜,十月飛雪,十一月便是地動山河,天地披銀甲了。這樣一直要到次年三月才會草木發芽,開始有春色。
她們二月底從長安出發已經是萬裏皆是春色了,長安城裏步步有花香。
向西北行,漸行春色倒是漸遠了,這一日也不知道行知何處,外頭的雪自然是早就已經融化盡了,隻是地上草色遙看卻無,西北的涼風刷的臉都皴了,連著小黃門都外頭加了罩衣。
從車隊最前頭緩緩奔馳來一人,一襲黑色的長袍在風裏飄起,腳蹬皮靴,身著軟甲,手握一把長刀漸行漸近。
“白家娘子近日可好?”
來人正是陳阿猛,因他走回頭路乃是逆風而行,是以馬騎的並不是很快。
東風烈烈,白蘭被吹的有些冷,驛站出發的時候已經換了春裝,誰知道越是向西竟然越是冷,她找阿淺要了幾件衣裳,卻不怎的擋風。
“別的倒是罷了,這越是往西,風越是大。這會吹的渾身冷颼颼的。”白蘭見陳阿猛身上的黑色錦緞披風,心中很是羨慕,一看就擋風。
陳阿猛背上解下一個包袱丟給白蘭說道:“這是殿下的鬥篷,叫我送來給你穿。”
“將軍真是及時雨。我剛想著要是有件鬥篷便好了,將軍便送來了。不知道今晚宿在何處?”白蘭剛羨慕陳阿猛的衣裳,立刻便得了,也算是心想事成。
“今晚要略微趕路,瞧著天色要不好了。所以加點腳力今晚便能趕到隴西郡。”陳阿猛聲音喊的很大聲,風急,兩人說話便很是費勁。
這便到隴西了麽?
算了算自長安出發到今天差不多已經過去了近四十日,她們便是走的慢也已經走出了近幾千裏的路。
到了隴西郡,再去涼州就不是很遠了。
“咱們在隴西郡歇幾日?”
隴西郡乃是西行涼州九郡之首。地處要塞,東接定州、南靠西寧郡、北臨和漢陽郡和懷遠、西通的涼州郡。商賈往來不絕,人口在河西是最密集之地。
“我估摸著如何也要停上三日。咱們身上帶的糧食不多了,關鍵從東而來,帶的都是單衣,越是往西走,越是冷。人困馬乏,怎地也要歇幾日。我聽吳先生說,謝家人已經早到一步,在隴西郡恭候多日了。”陳阿猛的聲音吼的大大的,連車裏坐著的王氏幾人也聽的見。
“謝家是?”提起謝家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的,白蘭順著陳阿猛的口風問了一句。
“當今給殿下賜婚的人家。”陳阿猛說完這話目不轉睛的盯著白蘭。
“哦。”名草有主了,白蘭心裏想,嘴上隨意敷衍著陳阿猛。
解開包袱見識一件天水碧的雲錦螺紋鬥篷,趕緊裹上。
殿下身量比白蘭高了許多,這鬥篷自然也是大了許多,正因如此,這一裹便覺得分外暖和。
陳阿猛見白蘭淡淡的,這才調轉馬頭和白蘭並肩而行,特意和車架脫開一段距離,小聲說道:“娘子到了隴西郡且記不要亂走,若是有急事一定來尋我。”
白蘭見他和自己並肩而行,想是方才逆風而行走馬有些累了,並不在意。
又見他故意放慢速速撇開眾人心中已經有些起疑,正要錯開之時忽然聽到他的話從耳邊傳來,不由的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