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有女
這陳阿猛雖然是個武將,言語上頗為不忌諱,可是方才那句全然不似作偽,想來是有事兒,但又不便直接說與她。
“多謝將軍提醒。”白蘭也不多問,點頭致謝。
陳阿猛朝著白蘭嘿嘿一笑,大約也不是嘿嘿一笑,但陳阿猛這個人生的頭圓,臉圓,眼睛圓,隻要一笑就給人感覺是嘿嘿嘿的樣子。
想到此處,白蘭看著他的五官,心裏默默的猜想一定是這陳阿猛生的太過喜慶,做了將軍也沒有威嚴,特意留了滿臉的胡子,增加一些滄桑之感。
這人的胡子剃光了該是什麽樣子?
白蘭正在出神,陳阿猛忽照著馬屁股便是一鞭子頭也不回朝著前方十三殿下的車架飛奔而去了。
車裏頭王氏伸出頭來問道:“這黑臉公怎地過來了?”
“娘,人家姓陳,也是將軍。如何總是稱人家黑臉公。”白蘭聽見母親的話,想到陳阿猛的關切之情,實在不忍這樣恩將仇報,便勾著頭對母親言道。
“是是,我兒說的很是。娘不是看著他像是戲文裏的西鄉侯,所以叫黑臉公便順口了,我兒不喜我以後便不叫了。他來是何事?”王氏自是不敢駁斥女兒話,順著話頭就說起來。
西鄉侯就是張飛,王氏的想象力真是豐富。
“殿下叫他來給女兒送了件鬥篷。”
“殿下也是細心。娘也原想著到了隴西郡都添些衣裳,誰能料著越往西越冷的。蘭兒,娘問你,謝六娘是誰?是京城謝家麽?”王氏七扯八繞的終於問到了重點,為娘的大約都有一顆無限八卦心。
“我如何知道?你趕緊進去,外頭冷。”白蘭見王氏訕訕的樣子,就知道她的癡心妄想,臉上便有些怒意。
王氏見白蘭惱了忙將伸出來的頭縮回去,將車簾子從內用箱子壓住道:“罷了,娘不問了。”
青草自從驛站搬出去之後便怎地與阿淺說話,連帶著也不怎麽親近王氏和夏燈,這會她一個歪在角落裏睡著。
“阿淺,你可知道謝家六娘子是誰?”夏燈這會也很是關心的問道,這殿下這會都惦記著給她們家娘子送鬥篷,顯然是待她們娘子不同的,又有體會到王氏的用意自然是讚同的。
說來白家原來也是給白蘭定過一門親事的,許的原是京城王家旁支一個郎君,相貌年歲也都是相配的,文德八年的舉人,這會子正在家裏溫習預備考進士了。
若不是因著王氏的關係,王家書香世家多半也不願意與武將人家結親的。
外人看來那也是一門頂好的親事。
後來因為白家白豫西的關係,強行退了婚,將白蘭送到宮裏去,可算是斷王白兩家的關係,弄得王氏也在娘家抬不起頭來,白蘭她姥爺一去,王家便全當沒有這個女兒了。
誰知道白蘭去了宮裏還沒有接近聖上的機會就惹怒了永安公主,就賜給了十三殿下為侍女了。
算來白蘭如今也已經十六了,虛歲都十八了,再不許配熬上幾年便是老姑娘了,
如今連族譜上都剔除了,母女兩個這般是說不上好人家的。
若是殿下,白蘭的身份自是夠不上的。
但是燕王可以納側妃,像她們這樣的武將人家,能嫁給王爺做側妃那也是無上的榮光,多少人上趕著求不來的姻緣。
這會子有點眉目可不都想著法子促成。
原先還一千一萬不願意白蘭跟著十三殿下的王氏,這會就又打起了十三殿下的主意。
阿淺嫌車上顛簸做不了針線,正在翻花繩,聽夏燈問起這才歪著小腦袋想了半晌回答道:“長安城裏姓謝的人家可是多了去了,我自小便入宮了,識得的人不多,一時間也想不出誰。不過說姓謝的卻與殿下相關的,我隻知道一個。”
“自是該與你家殿下相關的,要不然那黑臉公也不會說因著她們便要在隴西郡多停幾日。”王氏聽阿淺的話自然是來了興致,忙接著話頭就朝下問。
原還在誰的青草忽然睜開眼睛冷哼一聲道:“什麽阿物,也想著攀附殿下。便是殿下如今落魄,再不濟也是燕王。便是要選妃也是高門的嫡女,更何況殿下早就被聖上點了姻緣。”
“憑她是誰,自然是比不上我家娘子的。若不是我家娘子,他能不能見到江南十六衛?哪裏還有機會娶什麽高門大族。”夏燈哪裏肯示弱,見這青草暗指白蘭是甚阿物,氣鼓鼓的便杠上了。
“你——”青草想不到原來不怎的說話的夏燈這會竟然出言反駁,到底白蘭在驛站還是救過殿下的。
“我什麽我。怕的就是有些人忘恩負義。不過我瞧著十三殿下大約不是,否則也不會巴巴叫陳將軍給我家娘子送鬥篷,我看那鬥篷的樣式像是十三郎素日自己穿的。阿淺,那鬥篷是不是你家十三殿下的?”夏燈見青草回嘴不過,更加得意了,朝著阿淺便問道。
“夏燈!”王氏這會去不願意得罪這小婢。
青草卻氣的臉發紫,那阿淺自從那事之後事事隻黏著白蘭,自然是不會幫著自己說話了,一時間便覺得車上難以容下,收拾了自己的包袱,一把撥開壓著車簾子的箱子對著車夫道:“快快停下,我要下車!”
王氏一件這小婢氣性卻大正要好生勸慰阻攔她一番,誰知道那小婢已經跳下了車。
“青草,你這是作甚?”白蘭不知道車內的爭執,見青草下車便問道。
青草卻理也不理,一路狂奔朝著前麵殿下的車架追了過去。
王氏又伸出頭來對著白蘭道:“不過是跟夏燈拌嘴了,便氣的要下車,你騎著馬追上去看看,別出了事。”
白蘭點點頭便策馬超前追過去了。
王氏將頭縮回來有那箱子壓好簾子,對著夏燈半帶著責怪道:“她說便叫她說,你駁她作甚。要是她去殿下那般告上一狀便連累了阿淺。”
“夫人,你可聽見她如何指桑罵槐說咱家娘子。憑她是誰,便不能說娘子不是。”夏燈這會仍舊仍舊梗著脖子絲毫不認錯。
“夫人莫要擔心,青草姐姐是不敢去殿下跟前的。她隻是在同我慪氣罷了,氣我那日在殿下跟前給她沒臉。”阿淺見青草負氣而去,便知道當日的心結一時半會是難以解開了,不由的微微歎了口氣。
“她去便要她去,橫豎我家娘子追過去了,不會有事的。阿淺青草說聖上曾經有賜婚給殿下?”夏燈卻渾然不在意,一心隻想著謝家六娘。
“是的,殿下及冠的時候聖上給殿下賜了婚。當日闔宮都有賞賜,我也得了一件衣裳。我記得當時賜婚的是謝家的嫡女,到底是哪個,我是不知道的。從前我隻是廚上幫灶的小婢,我知道的事也是聽姑姑說的。也許這謝家六娘子就是當日賜婚的那個?
阿淺是宮裏的小婢,外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其實殿下的事情她也從來未曾親見,都是灶上的姑姑們說的時候她在邊上聽了一耳朵。
誰知道王氏此時一拍腿道:“是了是了,我想起來,就是邵文中舉的那年。謝家二房的嫡女謝家六娘被聖上許配給了已經在穆皇後娘娘身邊養了六年的十三郎,那會子十三郎還沒有封燕王。”
王氏口中的邵文就是白蘭從前許配的人,因為是王家旁支的人,很得王氏喜歡,隻是最後卻鬧成了那般,不勝唏噓。
“夫人見過謝家六娘?”阿淺也是好奇,雖然都是聽說過,到底誰也沒有見過。
“是的,我隨著王家大嫂一起去謝家參加她們家的家宴的時候,遠遠的瞧見過一次。”王氏說道這裏目光忽然暗淡下來,這些陳年往事串聯起來,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竟然……
“那謝家娘子如何?”夏燈卻比任何人更加好奇,隻追著王氏問起來。
“是個懂規矩的,樣貌自然一一等一的好,難得的是接人待物落落大方。我家嫂也是狠狠讚了一回,說這樣的姑娘,嫁到宮裏也不怕穩不住。”王氏說著便想起家嫂,想起王家,想起她被白豫西休去……
夏燈一聽,也是沉默,主仆兩人才升起的念頭此刻又漸漸沉了下去,想起白蘭的個性,這樣的事情她決然是做不得的。
這件事從此便是不能再提了。
這一晚車架進隴西郡的時候已經是巳時,車架駛入城內見城內街道兩旁燈火稀稀落落,行人三三兩兩的正要歸去。
這隴西郡金湯城是仿長安而建,四四方方的,街道正南正北,全是十字路。
大街兩側既有金銀首飾店、布莊、油鹽店、生藥鋪子;也有醫館、糧店、胭脂水粉店、車馬行。縱然比不上長安熱鬧,卻也是西行一路而來最繁華的一座城。
她們隨著十三殿下而來,自然去的便是太守府邸。
太守府在金湯城正中,車馬沿著正街大道迤邐而行。
因著車隊入城前陳元明將軍早已經有了軍令,不許擾民,不許喧嘩,車隊雖然長卻行至有序,隻有車轍與大道青石的撞擊隆隆之聲。
行人見前頭領路高頭大馬的江南十六衛都慌慌張張的避讓開來,駐足觀望,一些膽子大的還用隴西話竊竊私語著。
“聽說這是長安來的人。”
“是新封的燕王殿下,西涼的新大都督。”
……
忽然從大街的側道裏衝出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行跑一行哭,出了街口沒有刹住,一頭撞在了白蘭的馬前,一抬頭見了迤邐而行的車隊,嚇的魂飛魄散,忙倒地就磕頭道:“小人有眼無珠衝撞了貴人,還請貴人饒恕!”